字迹潦草是对佛经的亵渎,师无欲眼底冷了几分,审视着兰泽,面无表情又严苛冷厉。
兰泽好不容易抄完的,他心里又生气又畏惧,指腹侧面沾上了墨痕,胸腔攒了满腹的怨气,开口时又像被戳破的气球,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
“为何要重写……这些我写了许久。”
姬嫦在另一边,光是折子已经够头疼,眼看着兰泽一会又要哭出来,忍不住有些烦躁,对师无欲道:“善羲,朕原先教过他,他不会写字,若是从他写字教起,兴许微尘等不到那个时候。”
师无欲面无表情,兰泽低着头不敢说话。
“耽误一遍无妨。”
……
督主府上。
府邸外面围绕着禁军,谢景庭被禁足,禁止踏出府邸半步。
谢景庭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宋和上前汇报了今日的情况,还有侯府如今的局势,汇报完便下去了。
桌上的肉虫草苗苗长起来了,这种植物廉价却娇贵,并不好养活,个个倒是长得胖乎乎的,看起来很讨喜。
谢景庭视线在上面停留了一会,眼角扫到了什么,是兰泽平日里窝着坐的位置,那里放着没吃完的点心,果仁还有几本话本。
整座殿中都很整洁,唯独兰泽那一小片地方乱糟糟的,软榻也被兰泽折腾的一团乱,兰泽的小衣藏在被褥里,兴许是睡着了脱掉便忘记拿出来了。
谢景庭在殿中巡视了一番,他什么都没有做,殿中空荡荡的,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有些想兰泽了。
第74章 试探
桌子上的蜡烛忽明忽灭, 兰泽跪在地上抄写佛经,他眨眨眼,瞅着蜡烛略有些困意, 他方略微放松些许,旁边一道视线扫过来。
师无欲的视线冷漠冰凉,在兰泽背后轻轻地扫过去,兰泽自尾椎窜上来一股凉意。
他于是又精神了,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下笔动作又有些慢,抄一遍佛经花了小半个时辰。
“国师大人, 奴才抄完了。”兰泽小声地开口, 姬嫦已经离开,殿中只剩下他与师无欲,还有不省人事的贺玉玄。
师无欲扫了一眼, 略微皱眉, 惹得兰泽低眉顺眼不敢言语,殿中燃着炉火, 气氛却一片冰冷。
在师无欲收回视线的时候,兰泽略微松口气,清冷的音色响在耳边。
“念。”
兰泽跪在小小的蒲团上, 他开始磕磕巴巴的念起来, 他声音略低, 好些字不认识,他只能凭着感觉去念。比如雨霖的霖, 与雨雪的雪, 两个字都是繁体字有些相像, 他便不认识了。
佛经枯燥晦涩, 贺玉玄半边肩膀被劈开,如今不知用了什么药,伤处被缝合的完好如初。兰泽看到贺玉玄肩膀下的血管仿佛有虫子在鼓动,贺玉玄脸色苍白,不知做了什么噩梦,一直皱着眉。
兴许是兰泽念的经起了作用,贺玉玄皱着的眉头逐渐地舒展开,师无欲注意到了,于是,没有打断兰泽。
兰泽念的口干舌燥,他又困又渴,念了一会便累了,他稍稍停顿,师无欲就会对他不满。
师无欲如此严厉,相比先生有过之无不及,兰泽宛如被抓了尾巴的老鼠,师无欲看他一眼他便会心惊胆战。
听说贺玉玄用了虫子治病,那些蛊虫兴许便是出自师无欲之手,上回贺玉玄骗他给他下蛊,他是不信的。
师无欲给他下蛊倒是十分有可能。
兰泽实在有些坚持不下去了,难不成他要念到天黑不成。
今日天色阴沉,兴许要下雨,他瞅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接近黑了,不知道谢景庭什么时候过来接他。
师无欲出去了一趟,兰泽立刻把纸张放下来,他嘴巴很干,四处瞅了一眼,师无欲的茶水没动过,他有些生气,便揣了不好的心思。
兰泽实在是渴,他已经看出来了师无欲不待见他,若是他直接跟师无欲说,师无欲估计不会搭理他。
他四处瞅了瞅,贺玉玄昏迷不醒,这里没有其他下人,他于是上前端了茶水,喝了两杯茶水,嗓间没有那么难受了。
兰泽原封不动地把茶碗放好,他继续拿起自己的经文,顺带着在贺玉玄床边小声抱怨了两句。
“你什么时候醒来,若是不醒我还要日日过来念经……你身边没有一个好人,坏东西只会欺负我。”
兰泽咕哝完,耳朵尖听见了细微的动静,他立刻装模作样的念起来。
师无欲进来之后审视着兰泽,听出来了兰泽念的地方不对,明显是方才在偷懒,他一看过去,兰泽便缩的和鹌鹑一样。
小鹌鹑在磕磕巴巴念经,兰泽未曾感觉时间过的这么漫长,他只念了一刻钟,便念不下去了。
兰泽瞅一眼师无欲,硬着头皮低声提要求。
“国师大人,奴才有些累了,能不能歇一会。”
兰泽说着低垂着眉眼,他不敢在师无欲面前示弱,甚至不敢对上那双没有感情的双眼,总感觉会被冻死。
“方才我出去的时间应该够歇息了。”师无欲面无表情,显然并不愿意通情。
兰泽唇线绷紧,脸上跟着红起来,对方视线所及都变得滚烫起来,他按着手中的佛经,只好继续念。
“从无始来,生死相续,皆由不知常住真心,性净明体,用诸妄想,此想不真,故有轮转。”
兰泽脑袋一点一点,在听到常卿的声音时,他未曾感觉常卿的声音这般动听,常卿一来他立刻便放下了经文,随着过去了。
“今日并未到时间。”师无欲扫一眼兰泽,面上没什么表情,银白的鹤纹在袖口若隐若现,眸底隐隐泛着一层冰凉的银辉。
常卿:“主子与皇上约的是天黑之时,今日天色已晚,国师大人莫让督主为难才是。”
兰泽在一边点点脑袋,他赞同常卿。
师无欲略微沉默,将兰泽的神色尽收眼底,略微皱眉,对常卿道:“既然如此,督主也要尽言,明日天亮时把人送过来。”
“贺大人危在旦夕,还望师兄多体谅。”师无欲神色冷淡。
常卿略微俯身行礼,不必他开口,兰泽宛如找到了母鸡的鸡崽,亦步亦趋地跟在常卿身后,没有忘记和师无欲道别。
“国师大人,奴才告退。”兰泽收拾了自己的小包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的时候兰泽又有些担心,明日天不亮便要起来,他不想起那么早,若是在殿里和师无欲待上一天,兴许他会累的晕过去。
兰泽隔着老远便看见了谢景庭,谢景庭不知在同宋和说什么,廊沿下落着雨线,回来的时候下了雨,谢景庭与宋和的面容融在雨幕之中。
“督主€€€€”兰泽喊了一声,他心中的委屈仿佛找到了宣泄口,分明一日不见,他却有些想念谢景庭。
兰泽朝着谢景庭小跑过去,他停下来的时候没有刹住,直接撞进了谢景庭怀里。
脑门磕到了硬邦邦的胸膛,兰泽叫唤一声,谢景庭扶住了他,没有再同宋和讲话,宋和识趣地下去了。
“督主,奴才好想你。”兰泽抓住了人便不松开,周围许多侍卫守着,个个目不斜视装作聋子。
兰泽娇声娇气,他眼中汪了一汪眼泪,水盈盈的瞅着谢景庭,被谢景庭扶着,察觉到自己脑门被摸了一下。
谢景庭用指腹抹掉了他的眼泪,问道:“兰泽在那里待的如何,他们可有为难兰泽?”
兰泽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小声告状道:“国师是坏蛋,他一直让奴才念经为难奴才,还不准奴才休息。”
“他嫌奴才写的字丑,还让奴才重写。”
兰泽被谢景庭牵着回去,他才想起来方才谢景庭在外面,他好奇问道:“督主还要出去吗?”
谢景庭略微停顿,回复道:“不出门。”
兰泽闻言稍稍放下了心,他又瞅谢景庭一眼,奇怪的想法冒出来,兴许谢景庭方才是在等他。
他很快把这般的想法抛到了脑后。
说的是两日,第二日贺玉玄便醒过来了,只是依旧神志不清。
兰泽当时正在念佛经,倏然有一道略微沉郁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对上一双茶色深邃的双眼,贺玉玄脸色依旧惨白,用力握住了他的手腕。
“小泽……”贺玉玄唇边溢出来鲜血,用一种执拗、近乎偏执的眼神看着他,里面的情绪太过沉郁,压的兰泽有些喘不过气来。
“国师大人€€€€”兰泽正要喊人,贺玉玄喊了他一声,人又晕过去了,只是晕过去时还在死死地握着他的手。
姬嫦和师无欲赶过来时,兰泽还被贺玉玄握着手腕,他不敢乱动,担心碰到贺玉玄的伤口。
“这是怎么回事……陆圣医?”姬嫦问道。
陆圣医看一眼兰泽,此时约摸知晓和兰泽师徒缘分已尽,加上姬嫦喜怒无常,他只得实话实说。
“已经醒过来便是好事,兴许是南春蛊的副作用,贺大人想要彻底回复,还需要一些时日。”
陆圣医开了一些养身体的补药便下去了。
兰泽还被握着手腕,他这般在床边有些难受,姬嫦和师无欲都在,他不敢擅自作主张,只喊了一声“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如何能让贺大人放开奴才。”
殿中明明有姬嫦,但是兰泽喊的却是并不怎么熟悉的师无欲。
姬嫦注意到了,略微眯着眼打量着兰泽,兰泽僵在原地不敢动,不敢去看姬嫦。
“朕已经答应了如雪,天黑时送你回去,在天黑之前,你要好好照顾微尘。”
“若是微尘有任何差池,朕唯你是问。”
兰泽背后冒出来一层冷汗,他抿唇应下。因为被贺玉玄抓着,他行动不便,只能一只手拿着经文念,没一会便肩膀酸疼。
他一整日待的度日如年,在常卿来接他时,兰泽有些站不住,答应的是两日,今日贺玉玄醒了一回,姬嫦那边尚且没有吩咐。
然而第二日一早,姬嫦的人便过来了,来督主府找兰泽。
“贺大人如今性命垂危,陆圣医说只有兰泽公子能唤醒贺大人,皇上命我等过来,一切遵循兰泽公子的意思。”
这般说,意思是去不去都看兰泽,但是兰泽若是不去,兴许贺玉玄会死。
前一天贺玉玄还在吐血,兰泽并不想过去,他心里又有些过意不去,若是他不去,贺玉玄真的死了,他会良心难安。
谢景庭在原地站着,脸色被廊沿覆盖的阴影遮掩住,在兰泽投来视线时,眸色略微沉暗几分,好一会才道。
“兰泽若是想去便过去。”
话音顿了顿,话尚且没有说完,兰泽清脆的声音传来。
“多谢督主。”
兰泽担心谢景庭不同意,若是谢景庭不同意,兴许他便不过去了。
他希望贺玉玄早些醒过来,这般他不必再愧疚担心。
兰泽一个人前去,因为他今日又过来,师无欲多看了他两眼,并未说什么,兰泽慢吞吞地抄着佛经,他一连念了五日。
每一日兰泽都在天黑时才回来,谢景庭日日等着兰泽,未曾表露过心迹。
第五日晚上,贺玉玄醒了过来,兰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念了好一会的经文,他耳边响起一声“小泽”,与一旁的贺玉玄对上视线。
他下意识地便要喊人,贺玉玄昏迷数日身体清瘦了许多,贺玉玄握住了他的手腕,对他道:“小泽不要喊人……我想同你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