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卫纵麟,白青崖半躺在贵妃榻上琢磨方才他的话。
据卫纵麟透露,褚容璋这次出京平叛,平的乃是白莲教。
白莲教为祸已久,一直是当今圣上的心腹之患,碍于羌族在边境作乱,军费都耗在了这上头,白莲教便一直不得空料理。
在朝中诸臣看来,白莲教不过是一帮刁民流匪闹事,不值得放在眼里。不料其声势日壮,竟闹出勾结重臣,在天子脚下行刺皇子这种骇人听闻之事,这下是不得不管了。
且白莲教煽动愚民,散播流言,言说当朝圣上戕害手足,得位不正,犯了皇帝心中最大的忌讳,因着这个,皇帝才派出了褚容璋,无论如何也要端了他们。
“论行军打仗,谁人比得过卫氏,皇上为何不派你去?”
卫纵麟淡淡一笑:“皇上派褚容璋去,不是为了让他领兵打仗的。白莲教再猖獗,也不是朝廷正规军的对手,把皇子派去,意在让他清理兖州的官场。”
宋氏灭族虽是由皇帝促成,但勾结白莲教这桩罪也不算全然的莫须有。簪缨之族都受了白莲教的蛊惑,遑论那些各怀鬼胎的地方官呢?
卫氏的军权已然让皇帝感到无法掌控,若兖州官员的任免经了卫氏之手,与北境的军队互成犄角,只怕皇帝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白青崖烦恼地翻了个身,忧心忡忡地想,皇上对卫家的忌惮竟到了这个地步,那他跟着卫纵麟,恐怕也不是长久之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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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今天也没有话说
第50章 变故
天光一寸寸地暗下来,门口传来€€€€的脚步声,是桂旗:“长史,天色不早,可要传膳?”
白青崖本来在想心事,乱七八糟的念头盘桓在他心头,乱麻似的理不清楚,不一会儿,倒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此时叫桂旗一惊,盹儿醒了七八分,真觉出几分饥肠辘辘来。
他蜷缩在贵妃榻上,懒懒的不愿动弹,像只脾气差又娇贵的猫儿:“叫人送进来罢。”
桂旗低眉顺眼地称“是”,正欲转身去办,又听白青崖沙沙的嗓音自身后穿来:“你去把檀霭也叫来。就说我感念檀大人辛劳一整日,要设宴犒劳他。”
桂旗迟疑道:“那……要不要嘱咐后厨多加几道檀大人爱吃的菜?”
“哼,给他?”今儿在卫纵麟面前害他那样下不来台,不给他喂一剂砒霜就算便宜他了,还想怎么样!白青崖想着想着恨意又起,吩咐道:“你说得对,这是应该的。这么的,我今儿觉得嘴里淡淡的没味道,你让那个川蜀新来的厨子掌勺,做一桌好菜来,越辣越好。”
桂旗记得檀大人仿佛是江南人,口味清淡得很,一点辣都碰不得,瞧这光景,是又要挨长史的整治了。她心中忐忑,今日她说错了话,长史别想出什么怪招来对付她,真是想想就害怕。只盼着檀大人能把长史拖住,别叫长史想起来自己。
想至此处,桂旗一句话也不敢再说,夹着尾巴退了下去。
其实是她多虑了,白青崖睚眦必报不假,却从不为难女子。母亲命途多舛,他幼年在后宅看尽了女子如何艰难,为一个平庸薄幸的男人互相算计,彼此倾轧,一辈子寻不到出路,深受感触,是以只要不作践到他头上来,白青崖轻易不愿和这些小丫头计较。
今日之事桂旗实是无心之失,再说卫纵麟也没和他计较,便罢了。
白青崖拨了拨垂下的流苏,眯着眼想,桂旗是没什么,檀霭的运道就没这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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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上得七七八八,檀霭也到了。
他板着脸的时候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皑如山雪的一名俊俏公子哥儿,配一柄银色长剑,虽不若褚容璋气度高华,却自有一番潇洒落拓。
而白青崖换了一身家常衣裳,头发松松地系着,在晃动的烛火的映照下姿容宛然,确如沈三钱所说,似一名二八年华的少女。
可惜人虽美,脸色却不怎么美。他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檀大人好大的架子。”
依着他对这一位的了解,檀霭听到桂旗的传话便知宴无好宴,见了这样的面孔也不觉意外,八风不动地回道:“不敢。”
白青崖道:“不敢就好。庶务扰人,檀大人忙了一天想必也饿了,请用饭罢。”
来之前檀霭预备了一肚子的话迎接白青崖的刁难,没想到他这就偃旗息鼓了,一时之间十分讶异。
……许是今儿见了卫小侯爷,二人相谈甚欢,白青崖因此心绪平和了不少?檀霭有了这么个猜测,心中却并无躲过一劫的轻松,反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还没等他咂摸出自个儿心里的意思,便瞧见了这满桌的火红。
薄得几近透明的肉片卧在亮晶晶的红油中,大半个盘子里都是辛香扑鼻的辣椒,光看着,檀霭便觉一股火辣的热意自口中一路烧到了喉口。再一打量,那些解辣的凉菜、甜盏之类,则都放在白青崖跟前。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挨了整治,檀霭倒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一松,觉察出自己的心绪,檀霭面色登时不好看了起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叫这祸水下了蛊不成?
而对面的白青崖瞧着他变换不定的神色却开怀得很。方才檀霭进来时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泥胎似的,无端叫他想起他主子褚容璋,真是看了就讨厌,还是这有苦说不出的模样顺眼些。
他故意问:“怎么,是我这儿的东西檀大人瞧不上眼?我辛苦设宴款待,檀大人何故做出一副讨债脸?”
檀霭方勉强说服了自己,他放心是因为知晓了白青崖要使什么不入流的手段,免得他再出阴招。就着这蹩脚的理由,他默不作声地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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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吃得白青崖心情大好,尤其是檀霭走时那话都说不利索的样子,叫他高兴得多用了一盏酥山。
白青崖的好心情持续了几日,卫纵麟那厢却迟迟没有消息,又令他焦躁起来。
说好的假托大夫人的病捞他出去,按说卫纵麟出面,大夫人再不情愿也不能不给自己母家侄子面子,怎的还不见有人来报信?
思来想去,白青崖总是怕事情有变,想着去寻卫纵麟一问,奈何二总管油盐不进,说什么都不让他出府。纠缠间叫卫纵麟留在亲王府门前传话的人瞧见了,当晚,卫纵麟便来了。
白青崖立时迎了上去:“果真是心有灵犀,我正想找你呢。”
卫纵麟揽住他一吻,笑道:“青青越发嘴甜了。几日不见,想我不想?”
白青崖心道,身家前途系于你身,如何能不想你,面上甜甜一笑,双手绕过卫纵麟的脖颈,重又吻了上去。
温暖干净的气息自唇齿之间传来,白青崖的唇舌被轻轻含住吮咬,缠绵悱恻却没有咄咄逼人的情欲,本是为了讨好卫纵麟才主动的白青崖陷在这温柔又温情的一吻中,被放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卫纵麟搂着他走至床边落坐,抚了抚怀中人的头发:“我知道你一定等急了,本打算明日得了空来找你,听人来报说你今日想出府找我不成,既怕你心焦,又怕你生气,这不,差事一卸,衣裳都没换便来了。”
听他这么说,白青崖才注意到他身着轻甲,眉目熠熠,端的是丰神俊朗。
“阿霄,不是我沉不住气,实在是我在这王府一日,便提心吊胆一次。”
“我知道。”卫纵麟安抚性地搂着他晃了晃,“只是原先说的那个法子不成了……得再想想办法。”
不妙的预感成真,白青崖急道:“为何不成了?”
“辞了你,第二日我便去拜访了姑母,没想到才把这话头一提,姑母便大发雷霆。”卫纵麟将视线转向白青崖,神色莫辨,“你可知为何?”
白青崖无端有些惴惴:“……为何?”
“姑母说,几日前皇后娘娘召命妇入宫叙话,散席后特地将她留了下来,斥责她心胸狭窄,德行有失,苛待妾室庶子。还令她将你的生母云氏由侍妾抬成姨娘,牌位入白家宗祠。”
“什么?!”白青崖失态地站了起来。
因老夫人不喜,他的母亲到死都没名没分,只是个与丫鬟无异的侍妾,丧礼不办也罢,连块牌位都不配得。此事一直是他心中隐痛,无奈自己不争气,没有正头娘子发话,即便他后来在褚容璋手下捞再多油水,也只能修葺修葺陵墓,终究不能在宗祠享子孙香火。
这件事办到他心坎儿里了,白青崖喜欢得在地下来回走了两三趟,发热的头脑才逐渐冷却下来。
好端端的,皇后娘娘怎会想起一个臣子家中一名死了这么多年的小妾呢?
白青崖慢慢道:“……是褚容璋?”
“是。”
难不成是褚容璋查过账,发觉了他贪了银子,不仅没有借着发作,反而顺着银子的去处猜到了他多年的夙愿,特地进宫求了皇后娘娘?思来想去,仿佛只有这般才能解释。
白青崖说不准心里是何滋味,收了笑,怔怔的不说话了。
见他这样,卫纵麟的语气也淡了下来:“青青可是后悔了?”
白青崖懵然转头:“什么?”
“褚容璋的为人,我略知一二。若他存了心轻贱折辱你,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青青上次没跟我说实话,对不对?”
“……”白青崖哑口无言。
卫纵麟面无表情地继续道:“他惹恼了你,你才想起我,如今看到他为你苦心筹谋,你又心软了,念起了他的好,对不对?”
白青崖从未见过卫纵麟这般对自己说话,心里慌得怦怦直跳,想也不想反驳道:“不是这样!”
卫纵麟反问:“那是怎样?”
白青崖却又说不上话来。
卫纵麟等了许久,也没等来自己想听的话,勾起唇角,眼中却殊无笑意:“我明白了。”起身便走。
白青崖手足无措,事情发生得太快,他的心计又不足以使他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出什么圆满的话来周全,满心都是绝不能这么让卫纵麟走了,否则他们之间当真要恩断义绝了!
把心一横,他一把拽住卫纵麟,往床榻间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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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众期待的小侯爷终于要开饭了,让我们恭喜他
第51章 撒网(一)
纠缠间,卫纵麟压下来的轻甲硌在了白青崖身上,冷硬中带着寒气,凉得他清醒,更叫他惶然起来。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他苦留卫纵麟是要借他之手料理褚容璋,可眼下看来,褚容璋待他仿佛并不是他原先想的那样儿,那再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拉拢卫纵麟,岂不多此一举?
然而人是他留下的,此刻不容他多想,便听卫纵麟沉沉的声音响起:“青青这是什么意思?”
白青崖心乱如麻,如实回说:“我只是觉着不能就这么叫你走了,否则日后必定会后悔。”
卫纵麟眼中似有讥嘲:"难得听青青说一句实话……只是,实话总是不动听的。"
白青崖端详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朗面孔,扪心自问,即便知道此人于前途无益,但自己仍不愿就此与他恩断义绝。
兴许是因为卫纵麟发的那个毒誓,虽不知老天爷听没听见,终究落了他的耳,入了他的心罢。
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他突然道:“我是说谎了€€€€不是褚容璋强迫我,是我给他下了药,才有的后来种种。我这么干也不是因为喜欢他,是为着他的皇子之尊能给我许多助益。你那日瞧见我和檀霭拉扯,也并不是他对我不恭,而是我不满他当褚容璋的耳目,故意捉弄他的。”白青崖直视着卫纵麟的眼睛,却并未在其中看到一丝意外,终于有些迟疑,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你瞧,我就是这样一个攀龙附凤、满嘴谎话的人,你的那些海誓山盟、非卿不可,还说得出口吗?”
“青青突然说这些,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卫纵麟曲起手指刮了刮白青崖的脸颊,哼笑道,“难不成你自觉先头说的那些谎话很高明不成?”
白青崖张口结舌:“你知道?那你还……”
卫纵麟接道:“自见你第一面,我便看出你口中谈的是诗词歌赋,眼里却是蓬勃野心。”可那又能如何呢?那时惊鸿一瞥的心动,到今日还翻涌在他心间,再怨怪他不安于室,终归不能放下,便只能强拉硬拽着他的手,一条道走到黑了。
“既然青青据实以告,那我便也单刀直入了€€€€你耍心机、玩手段也好,利用我的权势也好,我都可以不计较,只一样€€€€你的人,你的心都要留在我这里,能做到吗?”
白青崖愕然地看着他。卫纵麟这是什么意思?心甘情愿让他愚弄吗?
“你……知道我骗你,为何不生气?”
卫纵麟苦笑:“我何尝不生气?我生了气,怨你,怪你,不见你,你会来哄我吗?”不等白青崖回答,他自顾自地说,“你不会。你不来找我,我却耐不住思念要来见你,何苦还要生一场气呢?”
听罢,白青崖不知答什么好。在卫纵麟口中,他好像成了天下第一负心人,他搜肠刮肚地想反驳,说不是这样,结果发现竟无可辩驳,事实正是如此。
可词穷的同时,他还有些隐秘的欢喜。飞扬跋扈的卫小侯爷在他面前如此伏低做小,大大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想了半晌,他眼珠一转,伸手拽下了帐子,抬头吻住了卫纵麟。
这一吻又与先前不同,火热的情欲迸溅,白青崖的下唇被反复噬咬,下巴张大到酸胀,粉色的舌尖收不回来,颈后的大手箍得他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