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闻言,连忙抹了把眼泪匆匆离去,头也不敢回地绕去了偏殿。
待风定云清,沈宓款款从庭廊里挪出来了,“贺统领好兴致。”
贺云舟冷笑一声,“世子也是。”
沈宓坐到栏杆边的椅子上,十分惬意地仰面对着湖风,“我的意思是,你没能杀得了我,却要来宫中找死么?”
贺云舟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你!”
沈宓眯了眯眼睛,有些不悦:“若是真喜欢,年前早些干嘛了,这会儿身份悬殊,是想拖着她一起不得好死吗?”
贺云舟无话可说,今夜他也是忽然收到信,才赶来同季氏匆匆见了一面,多日不见,谁都不快活,他心里诸多离恨,也只能在夜里遮掩几分,维持着表面一副克己端方的模样,已经是忍到了极致。
“倘若今夜不是我,而是别人,你要她如何自处。”沈宓向来诛人先诛心,话虽难听,却字字都教贺云舟无法反驳,他又叹了声气,“走吧,早日离开京都。”
贺云舟皱起眉头,“冯统领一案还未查明,我必须要个交代。”
沈宓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发丝,“你当日没能杀了我,如今这交代谁也给不了你了。”
贺云舟恼然,“行刺的人当真是你指使的?”
沈宓不做声,回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满目荒唐地收回视线,又哑然失笑,“怀汀,为什么从小到大,你都长得只有个子呢。”
贺云舟听到他的讽刺,语气顿时夹了暗火,“我须得同你们一样生的黑心烂肝,才算走上正途吗?”
沈宓懒得跟他辩了,双手一摊,朝他摆了副随意的嘴脸道:“你不痛快,我也不痛快,今夜这庭廊无人,不如你就再杀我一回,杀完丢进这湖里,毁尸灭迹,一举两得。”
贺云舟:“你就那么想死?”
沈宓转身,看进他眼里,“不是我想死,是这偌大尘世,所有人都要逼我去死。”
他起身走近贺云舟跟前,边说道“怀汀,我当真对不起你么,你几许想要报仇,我何曾说过一个不字?”
“你…”贺云舟确实挑不出来他的错。
“你总是这般。”沈宓无奈侧过面,余光望着那一湖清冷的池水,倒真恨不得一头扎进去再也不起来了,又想起闻濯,只觉得周遭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他想窝到那人怀里,寻常地取个暖也好。
“我处在这不属于我的天地,难道是因为我想吗?”他忽而掩面失笑,跌跌撞撞又坐到栏杆下的长椅上靠着,“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再劳烦你,去前殿帮我把摄政王给请过来。”
贺云舟张了张嘴唇,本想再多问几句,又觉得身心疲惫,再多说也只是徒添他二人各自不痛快,垂眸转身,眼底已撞进一片衣角€€€€
他教那来人猛然一脚踹在膝盖上,顿时单腿硬生生嗑进地面,骨头“咔嚓”的碎裂声,在静寂的夜里响的格外清晰。
剧烈的痛感将他整个人撕成两半蹂躏,他大口气地喘息,额头上已经冷汗淋漓,却仍旧跪直了身躯,向对方行了道礼。
沈宓反应没他们习武之人那么伶俐,回过头去看时,就见贺云舟已经跪着了,刚想问一句来人是谁,就撞见闻濯阴沉的要疯的眸子。
他当场一噎,脑袋里全然想不起来前一刻,他搁这儿到底跟贺云舟说了些什么混账话,身体里唯一的本能就是赶紧跳湖,最好沉的再快再实一些。
只是还没等他起身,整个人便被搂着腰半提了起来,“所以你给我的承诺,实则分文不值是吗?”
沈宓廿载来最强烈的惶恐,居然是因为听到了这一句轻飘飘的问话,他被迫对上闻濯那双骇人的眼睛,望见他眼底猩红的血丝,忽然生出来些愧意,但嘴上还在挣扎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闻濯冷笑一声,将他拽下了栏杆,拖着他半个身子路过贺云舟面前,出声道:“贺统领既然喜欢湖风,便在此处多吹吹。”
沈宓教他阴测测的语气拂的心都凉了半截,一路被拽着出宫坐到马车上,心里头还在打着鼓,耳侧只有马车轱辘翻过的鼓鼓声响,一时间周身静的让人都坐不踏实。
他偷摸着抬眼去瞧闻濯脸上神情,却教他逮了个猝不及防,惊得心都冒到了嗓子眼,到头来还是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破罐子破摔道:“你是都听到了?”
闻濯看着他一声不吭,只目光冷的骇人。
答案不言而喻,沈宓只好缴械投降地认…狡辩道:“我那是同他说笑的,他没长脑子,属实将我气的不轻,昏了头说出的混账话,怎能当得真。”
闻濯皮笑肉不笑,“他若真动手了呢?”
沈宓打着哈哈,“那不会€€€€”
“大年初一的夜里是场梦吗沈序宁!”
沈宓凝住笑意,“我……”他过往从未认过错,从来都端的嘴硬,但闻濯待他好的时候太惹眼,太教他稀罕,他有点受不了此刻的对峙,“是我的错,你骂我罚我都行。”
闻濯嗤笑一声,气的不轻,弯腰起身,作势就要从后面跳车出去,又教他及时一把抱住了腰,“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呢,都跟你认错了还要跑,我想死的时候多了去了,你难不成都要计较。”
“你!”闻濯恼得扒拉他的手,“是,我计较不过来。”
话落,他将沈宓眼纱一把拽下来,长袍一扒绑住了他的手腕,将他里衫拨开狠狠咬在了他单薄的锁骨上。
剧烈的刺痛戳出来连珠的鲜血滑出,沈宓跟条下了油锅的鱼一样陡然一迸,又被闻濯重新摁了回去,“沈序宁,我是不是得把命给你?”
沈宓心底刀扎一样难受,浑想窝在他怀里折腾一场,可这会儿闻濯还在气头上,压根儿不肯挨他,“我的心肝啊,你别这样刺我行不行,我……”沈宓哽咽了一下,无奈地别过脸去咽下了满腔酸涩。
闻濯掰过他的脑袋,凑上去贴上他额头,“沈宓,倘若今日我不在,你是不是还要诓我到死€€€€”
“你放屁!”沈宓抬手架到他后颈上紧紧勾住他整个上身,“你怎么就不想想,我时至今日还好好的随你调养折腾,除了稀罕你,还能是因为什么。”
闻濯有些惊诧地起身,将他带的往前一倾,整个压在了他怀里,又听沈宓温声解释说:“我倒是真起了一头栽进那湖里的念头,只不过临门一脚想到你,才又收了心。”
闻濯一声不吭,也不动作,跟个木头一样靠在车厢上,任由沈宓埋进他胸膛撒着软。
“今日宴会上的那个人,你还记得他的模样吗?”
闻濯微愣,下一刻终于将他扶了起来坐着,两个人贴的极近,沈宓一逮到机会便急匆匆凑上去堵他嘴唇,绑着的双手将闻濯压着,等到舌齿走火入魔才稍稍松了些。
他由着闻濯在他唇里为非作歹,就算是磨出血来也丝毫不退,直到压不住身体最后一根弦€€€€
“我如今,也变得担惊受怕……”沈宓擦在他唇间,继而将脸贴进他颈脖里面,“我在网里十余载,看到的都是不见血就能杀人的刀,相比于生€€€€”他顿住,没接着再往下说。
闻濯反手将他手腕上的外袍解开,一言不发地将他兜进怀里,“以后,我再也不想离开你身边半步。”
沈宓听到他喑哑的声音,一时心软的要命,“是啊,今夜湖风泛凉,那时我便在想,你若是在,我便不会冷了。”
闻濯向来沉溺于他的温言软语里执迷不悟,起身又吻他,将他衣衫撤了大半,旖旎风光外泄,撩的今夜的月色都遮蔽了眼。
汗水教风一抚便泛起冷,沈宓生生无可恋地窝在他怀里,强行被他摁住了手腕。
马车到了王府后,就在门前停了半个时辰。
车里,沈宓的衣袍落的到处都是,身上剩个松垮的里衣,他抬着一只胳膊,任由闻濯拿着绢布给他擦拭干净手指,又一只脚蹬在他衣衫上撩拨,“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闻濯抓住他不听话的脚,轻轻拍了他一巴掌,“少胡说八道,”又朝他伸手,“另一只手给我。”
“这只手又没沾到。”沈宓说着,依旧老老实实地把手递给了他。
闻濯面不改色地给他擦了一遍,“不是爱干净么,脚底扎着瓷片都不肯躺到榻上。”
沈宓教他一本正经翻旧账的模样给逗乐了,接着不正经道:“踩过地板的脚自然不干净,但你的东西,干净的不行。”
他刻意咬重了“你的东西”这四个字的尾音,勾的闻濯心尖一阵发颤,身体里的那股燎原火势又快压不住,随即咬牙道:“你老实点。”
沈宓哈哈一笑,重新把手摸进了他里衫里头,使劲撩了一把又赶紧退开,面上挂了一副看热闹的模样,“真刀真枪不敢干嘛?殿下。”
闻濯沉着眸,将他捉回去压在怀里,“你可真敢说。”
沈宓不安分的手又乱动起来,“那自然敢说,就怕殿下不敢做。”
闻濯呼吸一窒,顿然抽了口冷气,拎起沈宓的手腕摁在他头顶,“等养好了身体,随你怎么骚都行。”
沈宓眨了眨眼睛,嘴欠道:“真是因为这个?”
他面前神情真挚,眼尾还挂着抹霞红,闻濯只看一眼便再也撺不住火,随便在车厢里捡起件外袍缠到他身上,起身抱着他蹿身跳下了马车。
进了王府,几乎是脚下生风地赶到卧室里,门也不关了,直接将沈宓压到了榻上,束缚住他的手脚,“纸上得来终觉浅,”
他舔舐亲吻沈宓的椎骨,膝盖撮合着他双腿牢牢并拢,伏在他肩上道:“绝知此事要躬行。”
绝知刀刃但出鞘,纠磨须直到夜明……
作者有话说:
你们懂我意思嘛,就…闻忍者再一次忍住了。
第42章 双面客
新官上任三把火,给事中一职填上空位,朝中许多老臣就打着各式的名头前去拉拢。
原以为这支州出来的寒门学究到底是个软鹌鹑,耳根子硬不起来任人拿捏,结果他头一回撺势立威,就把火烧到了最近朝中最当红的顾枫眠头上。
顾枫眠近年无法无天惯了,在京畿打着官办旗号私营的商铺越开越没谱,其中好几家留了些账目上的尾巴,不知怎么就教钟自照给查到了。
殿前对峙的时候,那叫一个证据确凿,人赃并获,可他一把年纪,哪受得了这样的打击,直接当着众人面涕泗横流了一通,看的殿中半数旧臣纷纷下跪为他求情。
闻钦睁眼一瞧满朝风向一致,顿时也不好惩处了,查抄他在京中的所有商铺,又罚了个一年俸禄。
为不失公允,连带着后宫盛宠的顾妃也被禁了足,一时之间,红透了京都半边天的顾氏,凉也凉了大半。
给事中钟自照好树了一把威风,上来就啃硬骨头的作为,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端午宴会那日夜里,所有人自以为地言笑晏哉都成了泡影,此后,那些原本调侃他是支州来的学究寒士的人,也噤声夹起了尾巴。
另外还有两把火,烧的势头不如先前猛烈,却也是很热闹,一把烧在当朝都察院都御史余晚正的头上,一把烧在新晋吏部尚书苏时稔的头上。
都察院失职是由顾枫眠一事引出,而苏时稔一事,则是跟今年的春闱有关。
今年春闱殿试无一人入选,文臣方面的人才缺失,致使朝中的许多官职在位人员参差不齐,上下各中有偏差,出错的地方固然层出不穷。
不过念在新帝继任不久,根基不稳,余晚正之职有失,却没重到要革职查处。
而苏时稔针对科举选拔文臣要务,须得着重听取当下推进的各项制度建议,与吏部各部官员协商,推出新的科举考试管制。
差事一下,苏时稔的压力便扑山倒海,一口气整顿了吏部上上下下几十位在司官员,又将闻濯当日推荐的,那位叫做梁羡山的官员提上了侍郎的位置。
整顿正行,众人遭殃,叫苦连天声中,也是真服了他钟自照的手腕。
他这操治,虽不如去年闻濯那一出血洗京都来的骇人,却是处处杀人不见血,可惜碍于身份官职,顾忌的东西难免会比较多,不过,也够教人看得痛快了。
五月二十一,便至小满。
章华台后殿的睡莲开了一大半,闻濯便差人在世子府后院的池塘也搬种了一片,都是全盛着花瓣的大红睡莲,乍一看跟盏盏宫灯砸水里了似的。
美感明烈,教人十分想下水里捞起来看看。
沈宓赤着脚坐在池边,手里掂着杆钓鱼竿,他百无聊赖地拽了拽线,连条草都没钓起来,顿时甩手扔了鱼竿,不想干了。
一刻钟以前,姚如许登门王府说有要事相商,闻濯没辙,只好搁下鱼竿穿好鞋袜,从耳房的暗门回了王府。
说好的要沈宓等他半刻钟,眼看着都加倍了,他还迟迟不来,沈宓没了耐心,起身光着脚穿过庭院,直接进了耳房的暗门。
王府的暗门与出口间还有间茶室,自从闻濯被堵在沈宓那间耳房,偷听了一回他与温€€谈话后,便回来置了间舒服的茶室。
里头的书案摆了许多解闷的话本子和画册,抽屉柜子里也放着零嘴。
沈宓摸了把葡萄干,转身惬意地躺进软榻里,听着外头书房里还算清晰的声音€€€€
“生长在西南山地的草乌,为何会出现在江南一带?”闻濯问道。
姚如许接着回道:“他们夹带的私货种类繁杂,任何原产的地方都有可能,至于为何会出现在江南……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因为江南漕运发展通达,而且那里多阴雨天气,原本患骨病的人便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