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79章

这两位官道通途,后宫之中的顾妃与季皇后,自然都为贞景帝赦免。

往日之事成了谋逆者别有用心的设局,其中的虚情假意,就这么被眼前一致的目的给蒙混了过去。

众人心底都埋了新的秘密,宫宴觥筹交错、管弦交映,却远比不上去年那般情景€€€€

恍然人面不知了何处去,桃花换了,春风也无。

……

腊月二十八这日,宫中来王府递了三回帖子,差人请了闻濯三次,他皆婉拒。

宫中灯火辉明之时,他就同沈宓一起坐在屋里小案前,写新桃,剪窗花,做花灯。

后来濂澈跟濂渊也摸进了屋,叫沈宓叮嘱着一起围着炉子烤火,就一直没走。

看了半晌堂堂摄政王的手工,终于自己也忍不住手痒起来,下去拿了两把剪子,老老实实蹲跪在案前,照着书上写的步骤方式下剪子。

剪了一堆四不像出来,恼的闻濯叫他二人滚到院子里头去堆雪人。

待闻濯的整对的桃符写够,院子里的雪人也堆了起来。

差不多大小的两个,尚且没有眼睛。

闻濯暴殄天物往上头按了四颗棋子,又教濂渊去厨房,掰回来两个胡萝卜尖来当鼻子安上。

最后还不放心地往旁边那个矮点的雪人身上,披了个毛领才算大功告成。

沈宓都怕他给捂化了。

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毛病。

瞪了他两眼就见他低头,过来将他披的大氅朝他脖颈上围得更紧,“总觉得会将你冷着了,就算是个雪人,也不能不管。”

沈宓某一瞬间,真觉得他就是世间第一大矫情,叫他小名闻娇娇,都不算欺辱了他身高近九尺的男儿风范。

他也不羞的。

握着沈宓的手自己胸口摸了摸,给他捂着暖热了还舍不得放开,当着外人面,撒着软一般说道:“你亲手给我雕的菡萏坠子在江南时碎了,什么时候,再亲手给我雕一个?”

沈宓轻轻叩了叩他强劲有力的胸膛,“今夜。”

闻濯一脸不信,“哄我也得参考一下实际。”

沈宓无奈,“梦里给你。”

闻濯:“……”

风稍微大点,四人都回了屋。

写完的桃符被收捡起来放入了盒子里装着,就等到初一那日贴到门上。

闻濯剪起了沈宓的小像,大差不差地留了几个神似的,又着手给沈宓做了个兔子灯。

俩侍卫都他妈看傻了,从来也没发现自家主子还是个深藏不露的手艺人,眼巴巴盯着闻濯一阵捣鼓,到头来竟然半点都没学会。

眼里放光地看着沈宓怀里抱着的兔子灯,羡慕坏了。

闻濯到了时候就撵人,盯着他二人剪出来的一堆四不像,让一起收拾着带走,临二人出门时,又叮嘱一句“记得去库房拨银子,明日上街自己买。”

人声零零碎碎走远,外头北风萧鸣,沈宓抱着个小巧可爱的兔子灯,开心的像是小孩子尝了蜜。

他心尖儿一抖,矮身在他面前蹲下来,将他鬓角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温声问:“沈序宁,想不想吃糖桂花?”

作者有话说:

闻濯:什么都想给他,什么都怕委屈了他……

闻濯真的…绝世好攻!

注:“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出自李煜《乌夜啼€€昨夜风兼雨》。

“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出自姜夔《扬州慢》。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出自郑思肖《寒菊》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出自崔护《题都城南庄》

六科:包括六部。

吏部下设稽勋司,考功司,文选司,验封司。

三司指按察司、布政司、都指挥司。三法司指都察院,刑部,大理寺。

第78章 清绝骨

闻濯此刻不用揽镜自赏,就知道自己面上是怎样一副哄骗忠良的神情。

他点了点沈宓书中的兔子灯笼,“跟这个一样,今夜寻你欢心,想跟我要什么都行。”

沈宓盯了他片刻,低低道:“一勺糖桂花。”

闻濯教他这副模样看的窝心的不行。

以往沈宓喝药,常常因为苦涩而咽不下去,每日剂量又多,且都在三餐之后,不能少喝,也不能从中放糖,所以这服药之事可谓是苛酷之至。

闻濯每回有心无力替他消解一二,只好每次等药喝完,喂他半勺糖桂花匀一匀口中苦涩。

半勺糖桂花是顶破天的量,哪怕他怎么用一副可怜巴巴的神情望着闻濯,也从来不会再多。

今日他半勺的量已经在服药后用过,只是连日服用汤药,口中苦涩积累之深,常常顽固地盘旋在唇舌不得返淡。

倘若能多尝一些甜的东西,是再好不过。

“只要这个?”闻濯问。

沈宓点了点下巴。

他着实没有什么还想要的,从前想要的如今也都有了,且容易知足。

闻濯起身到屋里拿了装着糖桂花的罐子出来,支了只小巧的勺子,在里面舀了一下拉出银丝来,递到他唇边。

沈宓启唇轻抿,将那枯黄的桂花穗都抿到唇齿里,让甜味弥漫到喉咙,浸满口腔,末了舔了舔嘴唇,一脸餍足地眯着眼,垂眸摸了把手中的兔子灯。

“很甜。”

闻濯见他高兴,站在原地多看了他会儿。

这人瘦了很多,却不失傲骨,他身上的那节清高比从前更甚,如今仿佛有了扎根的底气一样,盘踞在他周身,让他坚毅、干净、令人生敬,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悲怅。

凤凰阁筹谋之事,在他二人心中一直都有个结,哪怕过去数月,也始终没有人刻意问起。

以及西南草乌走私,温月琅狱中自绝,庐州刺史反叛,钟自照囚禁贞景帝诸事,这背后谋划的每一步,都成为了沈宓一个人的秘密。

没有人清楚这其中的每一环,他到底在想什么€€€€

“看够了?”沈宓突然的出声,打乱了他的思绪。

闻濯没应声,弯腰将他拦抱起身,进屋挪到了榻上,替他摘掉了大氅和靴子,“没看够。”

屋后的温泉池子烧热了有好半晌,冒出来的热气都飘到了前屋,闻濯穿了件单衣横抱着沈宓走进水里,替他摘干净了身上所有衣物。

沈宓宛如无骨地窝在他怀里,被池中的热气蒸的有些头重脚轻,“脱干净。”

闻濯往他脊背上摸了一把,语气有些缓,“想蹭出火来,由我自生自灭吗?”

沈宓扭头将脸靠进他颈窝里,嘴唇贴着他肩膀上坚硬的皮肉,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醉生梦死,“闻€€…”

闻濯被他这一声喊的心尖点起火,整个人都僵了下,“怎么了?”

“你怎么这么好。”

闻濯乐的笑出了声,“说什么呢,我不好谁好?”

“我对得住所有人,唯独你……”他说话忽然变得流畅,可没说两句,不知是教水呛了还是气没顺过来,又跟突发恶疾似的咳嗽了起来。

整副身躯在水色下扑腾出明显的骨架,那些尖锐又单薄的骨锋,眼看着一条条快要从他的皮肉底下钻出来,溃破他完好的皮肤,在他身上重新留下肉眼可见的痕迹。

滚热的水珠落进闻濯脖颈里,肩膀上的唇瓣在抖,他垂着眸,默声盯着沈宓这一身骨头。

凸起的关节嶙峋,这难能忽视的棱角,反而坚毅到快要支撑不住他那几两肉。

观他这平生数十载,欠下的债、作过的赌、碰过的血、杀过的人,几乎都跟他这一身清高脱不开干系。

而这骨节实则给他带来了太多痛苦。

有年少时不愿屈服之苦,知事时不愿污浊之苦,还有立身后耍弄人心之苦,筹谋间断头台下独自龃龉之苦……

那股一直围绕在他身上的悲悯有了源头。

他这短暂又苛磨的一生,这样一步一步踩着刀山过来,到头来,明了事悉的所有参与之人,全都由他亲手送丧。

那些人里,或师或友,或兄或亲,都是跟他有些千丝万缕纠葛的人,一瞬间的云烟寂灭,在曾经那条留了太多血的路上,也终于留下了他们的血。

而那张俗世的大网,把最后的肮脏和怨恨都倒进了他的身体里。

试图让他带着这样千疮百孔的心,和半身不遂的身体往前头看。

在此之前,他从未执着于发泄满腔沉珂,但此刻温情的时节太过饱和,忽然让他生出了可以任性、恣意一回的念头。

那些沉寂在他心里十数载无人问津的孤独、恐惧、绝望和背叛,从根源冒出了头。

它们想要将他重新拖进那个无法喘气的坟墓里,让他随着这些不幸远离尘世。

他抗拒地将眼前人的肩膀咬出了鲜血,奋力扑腾进水里,又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紧紧捞起,

滚热的气息和皮肤的温度逼近于无,他看着闻濯沉的发暗的眸眼眶酸涩,紧接着凑上来的温软唇片让他眼皮紧闭。

他的眼泪被粗糙湿润的舌尖舔净,皮肤原地刺激出一片新的感觉。

他想说话,又被吻住了嘴唇。

眼前忽暗,随着摇曳的烛光,一起坠入缠绵的水波之底,唇舌的交融让他得到片刻苟且的生机,无力的四肢让他不断朝着越来越黑的地方沉去……

再睁开眼时,他在闻濯怀里,睫毛上压着他的唇。

“疼吗?”

沈宓一时之间不清楚他问的到底是指什么。

接着胸口的疤痕上被轻轻点了一下,“这里面,疼吗?”

沈宓眼眶发干,他本想撇开脸,又重新被闻濯挟着下巴跟他对视。

“说实话。”

沈宓喉咙发堵,眼前涩的开始模糊,眼角有水滑落打湿了他的鬓角,他张了张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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