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敛雅也不例外。
就算学了人家八分形象,却也只是个要为了爹娘高兴,老老实实将脑袋送上去,任人揠苗助长的窝囊包。
其实说了那么多,他只是想要随心所欲一些,不为别人高兴,也不受旁人拘束而已。
于他的身份而言,这是痴心妄想、不知所谓,他心里一直都万分明白。
可偏偏,这京都里有一个方书迟。
偏偏,还要有他顾敛雅。
……
近日都察院因弹劾宁安世子一事,在朝堂上出了不少风头,私底下也引得不少朝中官员有意结交。
都察院掌官余晚正此前为避龙怒,安分了好一阵子。
去年年中有关草乌走私一案,三司会审,他夹在其中沾染了不少不该接触的人。
后来凤凰阁逼宫事件一出,这些人其中的身份露出水面,他魂儿都吓飞了大半,生怕贞景帝一个株连,要以他血给满朝文武做个榜样。
还好新朝初立,根基不稳,小皇帝并没有要动他们这些旧臣的想法。
有惊无险保下一条命后,他便隐居都察院后方,一直没出什么动静。
眼看今年摄政王归权之事板上钉钉,宁安世子又出叛道之举,才现身大肆铺张了一波,搅得满朝上下没得安宁。
他本不站立场,但他不属世家之列,也不安于世家之下,眼着于今年改制的如数动作,认定了贞景帝是要将世家联盟分崩离析,便顺水推舟走上了扶持寒门之路。
经此一事,提了几个今科寒门进士的官职,甚至与翰林院的修撰池霁,也牵了些私下的交情€€€€
“这个池霁并非池中之物。”
这是余晚正给他的评价。
其实很早就有人这么觉得了。
只不过那个人没兴趣掺和什么党争,此次也并没有写过弹劾的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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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书迟近来本家回的比较勤。
自从上回池霁同他试探过本家承袭爵位的事情,没过几日他便在京都收到他大哥的来信。
信中说因祖父寿诞将至,不日便会回京。
方家老爷子寿诞将至,确实是要大张旗鼓的事,方大当期赶回京城,他也毫不意外。
只是两件事串在一起,很难让人松下心来。
方家只有两个公子,方大方书白,资质平平,自幼爱琢磨商贾之事,及冠之后便从事了南北货物走运,年年都有段日子不在京城。
方二方书迟,文武皆通,诗书也是由方家老爷子亲自带出来的,天资卓绝,惊才风逸,言行一向引人注目,就是少年时性子太过顽劣叛逆,不堪稳重。
两者相较,很难说出一个爵位承袭的绝佳人选。
而且他们手足情深,从未争过什么,对于爵位也都是不足轻重的态度。
但到了成年以后,方大依旧行的是走南闯北的生意场,为世家看轻,无人问津。
而当初最不为人看好的方二,却一跃官场,三五年连着晋升到都察院从五品之职,性子也越发稳重。
两相对比,引了不少闲人多嘴,直言方家二少才是承袭爵位的最佳人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兄弟二人原本亲近的关系,也被这种来自于外人的流言蜚语所伤。
所以近两年,方大在外头的时日极多,常常过年也不回京。
方书迟一个人过节守岁没有意思,大多时候都窝在他在京都的别院梅苑。
估摸着,这次老爷子寿宴,就要揭晓他二人谁承爵位的结果。
方书迟不由地心情不佳。
处理完公务,便早早出了都察院,本想打马回府,没料衙门当口,正好撞见熟人。
顿时心情更加败坏。
跃上马拉了缰绳就想走,却被那人大喇喇地拦住€€€€
“方大人撞见池某,不打声招呼再走么?”
方书迟提了提缰绳,勒的马腿高扬,差点儿没踢着天子跟前的新贵,冷言冷语道:“长了眼就退远点!”
池霁不走反上前,害的他忙提溜着两声后退了两步,气急败坏喊道:“池自贞!”
“某在。”池霁笑盈盈地看他,挡在马匹面前半分未让。
方书迟看着他那张含艳不妖的脸,腾地一下就起了股无名之火,翻身下马跳到他身前,一把拎起了他的衣领,“你到底想怎么样!”
池霁挑了挑眉,双手掌心朝外举到两耳侧,一副就地投降的模样,面上却玩味无限,“想跟方大人打声招呼罢了€€€€”
“你以为谁信!”方书迟打断他的话。
他如今处世待人,一向不轻易动怒,但自从遇上眼前这个人,窥探到他与面容不尽相同的里子,心底下就莫名翻着一股呕哑嘲哳的火。
时不时要冒到他心尖儿兴风作浪,特别是此情此景,将他眼底的半真半假的神情全都收尽之际,他止不住地想将这人艳丽的皮相撕烂,恨不得翻出来他那颗若即若离的心,瞧一瞧是不是浸成了墨色!
“你不信?”池霁笑了笑,“那大人以为,我想对你做什么?”
“你……”
方书迟一时语噎,半晌没吐出言语来,竟把耳垂憋的通红,气急忙慌地松开了手中的衣领,将他狠狠推了一把,“我劝你少招惹我!”
随即翻身上马,拎起缰绳就想跑。
池霁却追着他能听到言语的距离,故意问了一句,“若是非要招惹呢?”
方书迟不搭理他,飞快拉起缰绳,双腿夹紧了马腹,高扬一声“驾”,便似一支离弦的箭矢,破空穿了出去。
落了满地烟尘,满腔仓皇。
池霁视线追着他远去的背影盯了良久,直到消失,才敛起眸子,露出几点冷厉的寒芒。
“天纵英才方宿和,也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真是冤孽!
注:方书迟,字宿和,取自“和月宿芦花”,赵显宏《满庭芳€€渔》。(有兴趣的可以去看整首,词很美很多物象,也贴合这个人物)
司业:太学官职,其中太学长官为祭酒。(上一章的知识点这里补上)
呕哑嘲哳(ou ya zhao zha):取自白居易《琵琶行》的“呕哑嘲哳难为听”一句,原本是形容拙劣的演奏,这里用来形容拉扯和复杂的心情。(本人文风喜好)
作壁上观:隔边儿上看戏。
名不副实:名声和内里的才能不匹配。
揠苗助长:徒手拔苗子让它长长。
(用我的方式翻译)
第107章 欲断魂
闻濯瞒着沈宓做的那些事,在贞景帝病愈上朝慰世家之后,再次命人送来王府的十几箱赏赐里见了真章。
京都里有关宁安的骂声,沈宓不用想也能猜到他们不忿的内容,他从前听的多了,早就养成了不痛不痒的习性。
而今有人上赶着挡在他面前,瞒着他,只为求他高兴,替他在满朝文武面前洗脱骂名,他说不动容是假的。
甚至心下发酸。
他见多了那种将他当作起事楔子,过河要拆的桥,腌€€的由头的人,本以为自己已经修得铜墙铁壁的身心,再也不会委屈愤恨。
可让一个人这么小心翼翼的对待,拿无价之宝一样的护着,还是会生出从前没有的难过。
他应该庆幸,却怜惜听到那些风言风语的闻濯。
他那么尽心尽力的瞒着他,哄着他,可见他是有多么憎恶那些剜人流言飞刀。
或许跟沈宓相比,他心底要痛的多。
沈宓长长叹了口气,垂着郁郁的神情,让下人把那些赏赐都收纳进了王府府库。
今日辰时,闻濯便出门去了锦衣卫所,此时也没见回来的影儿。
沈宓心思里压着一股毫无征兆的愁,视线总是不自觉投在窗外,时不时要往院子门口瞧。
五月中下旬,雨水渐长。
庭院里去年的那些花草,都重新生了新枝,垂着晶莹水珠的碧叶,绿意盎然,翠展如屏。
这样潮湿的天气,是恩泽万物的善意,却唯独没有怜悯他。
去年没养回来的根基,在他凤凰阁那纵身一跃之后,彻底分崩离析。
他这纸糊的身子不假,新长拢的骨头不如从前那般结实,天气起风寒凉便要生出病痛,一到下雨时节,浑身的骨头仿佛又被碾碎了重组一样的疼。
往年还只是手腕脚腕骨节处不爽,今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幸免,四肢疼的他都要站不稳,脚踝撑着力,痛的都失去了知觉。
可他不愿坐着。
还想撑着伞出去一趟,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屋子里太闷,榻上被潮气熏染的一片冰凉,他不敢轻易躺上去,也怕折腾。
挪去房中披了件厚实的外袍,便撑着伞出了门。
他近来少与觉柳联系,不通京都内的消息,全然不知之前托姚芳归办的那红契后文如何。
也不清楚是不是闻濯碍着近事有所告诫,京都流言四起的这些日子,各个地方都极少有事找他,就连一向按时飞来王府的鸽书,也有些日子没有动静。
他唤濂渊驾起马车,两人一齐去了拢秀坊。
下雨天,街上行人匆忙,拢秀坊的生意也冷清,一楼底下雅座只有几个常来的熟客,二楼更是半点声响也没有。
他上楼直入“春滟”号包厢,点了盏热茶。
不久,觉柳便奉着茶案推门进来。
“世子安好。”
沈宓冲她含首,问道:“近来可有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