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109章

觉柳替他斟完茶,自觉立在了一旁,“京都除了鸿运坊无故走水一案,别的倒没什么,不过近来有扎伏在京郊的鸽子传信说,白叶寺里头好像有些古怪的动静。”

沈宓掀开了眼帘,看她从袖中拿出一节纸条,摊着双手奉过来。

纸条是鸽子传信用的云锦纸,上头写着:白叶寺,士商聚。

士指官场之人,商指商旅之客。

“可知晓是什么人?”沈宓问。

觉柳摇了摇头,“随行的鸽子只瞧见了商队和士人马车。”

沈宓本想追问,却教骨缝里猛然传来的一阵刺痛,折磨得伸手掐上了膝盖,他皱着眉,眼底都泛了猩红。

觉柳见他异样,连忙凑上去询问,“世子怎么了?”

“无碍,”沈宓强稳着心神,纳了口冷风,继续问道,“近来京都有什么商客?”

“北方来的骆驼客,南方的草药商,其余都是水路上的,自去年草乌走私一案闹得牵连甚广后,便极少有人愿意抛头露面。”

“别的呢?与士人门客走的近的。”

觉柳沉吟半晌,忽然想起什么,回答道:“方家大公子方书白,京都商士偏见较重,二者极少凑在一处打交道,但方家不同,方家大公子本身士族出身,却从商多年,满京城人尽皆知,只不过…”

她顿了顿又接道:“我们的人在京郊之外盲区遍布,并不清楚他的行踪。”

沈宓心底有了考量,并未急着追着此人多问。

“多留个心眼,另外,我前些日子托人下了坊里的官府红契,你可曾收到?”

觉柳摇了摇头,“并未,”又反应过来沈宓欲将整个拢秀坊的红契交由她手上,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世子真要将地契给我?”

沈宓看了看她,“何必一副得了天大的便宜的模样,地契交给你,是走是留都是你的意愿,你在时我用你,你不在时,我便用别人,因果循环困不住你我,你若想要换种日子,我还能拘住你,打断你的手脚让你疯么?我又不是穷凶极恶的鬼。”

觉柳信了他的话,又否决了他的自负,“可你显然需要这群消息灵通的鸽子。”

沈宓向她投去无可奈何的目光,“我于皇城脚下受制于人,需要的东西太多,可万事不是一句我需要,就能够送上门来的。”

他好像丝毫不怕她做个一走了之的人。

觉柳忽然站直身子,松了一口气,冲他清丽地笑了笑,“那我想嫁人。”

沈宓点了点头,“那你定好日子,回头找人传书送去王府,我遣人替你安排嫁妆。”说罢便起身。

觉柳讶然,“你要替我安排嫁妆?你不问我要嫁的是谁?”

“郑阶绿么?”沈宓毫无悬念道。

“是他。”觉柳说。

“那便嫁吧,以宁安世子义妹的身份嫁。”

觉柳不懂他这番安排的用意,“你就算替我安排的再好,我嫁了人或许也不会记这份恩,而且我一介歌妓,就算攀附宁安世子府,也只会辱没世子府清名。”

沈宓毫不在意,“你管的那么多,是不想风风光光的嫁人么?”

怎么可能不想。

“我怕欠了世子人情,我就走不了了。”

沈宓回身看她,“你只需,再自私一些。”

他转身出了屋,立在门外的濂渊便立马上前,随在他身后一起下了楼。

出门时替他撑开伞,没忍住问:“她会走吗?”

沈宓头一回见他主动询问,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摆了摆头,“不会。”却并未多解释。

濂渊埋下心底疑问,扶着他踩上脚凳上了车厢。

一入帘里,沈宓便一改刚才的云淡风轻,拧着眉头将手指钳在膝盖上的衣服里,狠狠按了几下,却不大管用。

身上的袍子虽能捂住暖气,可他身里一片冰凉,也没什么可捂的,这么披着除了浑身沉重,聊胜于无。

他听着外头细细密密打在地面的雨声,还有濂渊在外头收拾脚凳的声响,忽而嘱咐道:“去锦衣卫衙门€€€€”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踩着雨水蹬上马车。

紧接着眼前的车帘倏然被掀开一道缝,外头的冷风卷着一股熟悉的墨香扑进来,稳了稳他的心神。

他顿然也不觉得冷了,连忙起身踉跄几步扑过去,被挡在车帘前的人拥了个满怀。

闻濯本来笑着,一摸见他身寒凉,好脸顿时掉在了地上,拎着满眼的煞气问,“怎么身子这么凉?”

说着将他抱起来挪到车厢里,将身上的外袍剥下来裹到了他腿上,扒了他被雨水打湿的靴子,将他冰凉的跟石头一样的脚揣进了怀。

虽然满面深仇大恨,也丝毫不影响他做这些小事的细心。

沈宓不想他恼,想凑上去碰碰他的唇,却让他掐住下巴交换了一个深吻。

歇止后唇齿都热了。

他窝在闻濯怀里,就着他的体温取暖,可怜巴巴地解释说,“你不在,我暖不热。”

闻濯就吃他这一招,被他攻破心防,实在不忍心再用生硬的语气训他,轻轻拍了他臀腚,抚着他的脊背给暖着浑身每一处。

“我不在你还不能叫人给你生个炉子吗?”

他并没有恼怒,都是软着语调劝的,说完却见沈宓皱着眉头,埋着脸直冲他前襟衣衫里钻,指节捏的泛白。

立马忧的不行,掰着他的手指往唇边含着,替他吻去那仅剩的一点凉,凑在他耳侧低声哄道:“跟我说,怎么了?”

沈宓疼的开始咬起唇,都见了血丝,怕闻濯责怪他雨天出门,也不敢抬起脸来给他看,“没…”

他这幅样子,鬼才信他。

闻濯上手掰起他的脸,正好撞见他发红的眼尾,往下是透出血丝的唇片,已然被他咬的通红,立马反应过来他是疼的,连摸着他脚腕,往自己衣衫最里头暖和的皮肤上贴。

“跟我说,哪儿疼?”

沈宓撑了半日的愁绪,终于在他这么连番哄说之下,从心底凝成股实际的难受,腾地一下变成眼泪从眼眶里冒了出来。

他疼了好久,窝在闻濯怀里,便不想忍了,就是要撒个泼,掉几点金珠子才能消减一二。

闻濯见他这可怜样顿时没了辙,连哄带亲地把他眼泪舔干净,吻了他唇一遍又一遍,抵在他额头上,轻轻控诉道:“快要了我命了,还不说哪儿疼吗?”

沈宓掉够了金珠子,教着鬼天气磨的郁闷也开解了大半,哪怕浑身骨缝还疼的要他撒泼打滚,却也忍得住了。

蹭着闻濯衣襟,我见犹怜地抬着脸,抽了抽鼻子,“你近日听见他们的骂声,不是已经替我疼过了吗?”

作者有话说:

沈宓:我难过,是为他听着旁人待我的骂声心下愤懑,而觉得不值得,他那么好,不该替我难过。

注:标题取自杜牧《清明》中“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以下附上一百零三章所用的典故:

“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出自李白的《赠从兄襄阳少府皓》。

“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出自辛弃疾的《太常引€€建康中秋夜为吕叔潜赋》。

“枫叶荻花秋瑟瑟”,“初为霓裳后六幺”(这里本来要用“轻拢慢捻抹复挑”怕过不了审,所以换了一句差不多的,差不多是指动作描写)

“江州司马青衫湿”(这里是借用,原文是“京都宁安清波泪”),以上皆出自白居易《琵琶行》

“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原文春色连波…)出自范仲淹《苏幕遮》

第108章 苏幕遮

闻濯一听这话,反应过来他这是知晓了近些日子发生的事,又怕他是听着了那些还没收拾干净的蜚语,忙凑上去吻了吻他眉心,抚慰道:“哪儿疼都不要瞒着。”

沈宓哪儿都疼。

见他面上忧色,又不敢轻易坦白,只好勾着他后颈把他往下拉,轻轻凑到他唇边,循循善诱道:“你亲一亲,我就不疼了。”

闻濯向来将他的放浪之辞当作金科玉律。

只要他下金口,没什么不行的。

“不要你疼…”言罢他便覆身凑上去,勾着沈宓唇齿碾磨千钧,攻池掠地地将他气息夺去,沉重到有些亟不可待地与他交换舌津。

这是一个热的将周遭潮湿空气都变得粘稠的吻。

闻濯显而易见的有了反应。

山海将催,水天翻卷,一切都恰逢时宜,可他却忽然抬起眸,炳若观火一般,凌厉地凝视着沈宓面上心旌神驰的神情。

待沈宓唇齿余温散尽,四面八方寒凉的风又透过他二人之间的空隙袭来,他才如大梦初醒,恍然睁开蒙着雾霭水色的双眸,娇娇地揪着闻濯的前襟,想凑过去找他交缠。

神魂颠倒的淋漓。

“彻头彻尾的骗子,”闻濯微微仰开面,错开他寻过来的唇舌,又暗暗压下视线来瞧他。

望见他微颤的手脚,眉头堪堪拧紧,搂着他的后腰往怀里带了带,咬牙切齿道:“不是说不疼了吗?”

沈宓轻轻晃了晃脑袋,“不疼。”

闻濯心底猛然塌陷一块,浑身的筋脉都连着他这两个字的分量,无尽嚣张地让他心头绞疼。

“那你抖什么?”

沈宓掩面笑了笑,想把腿脚从他袍子里抽出来,又教他猛然一把按住,按着后颈被迫承接了一个长驱直入的深吻。

他如一条苟延一息的鱼一样,在一片大潮湿又滚热的空气里,被慢慢绞尽肺里的生息。

他以为他会就此窒息灭亡,然而对方只是重重咬了他一口,将他的唇舌含的发痛,又款款纳入新的生机,让他得以缓释。

背后宽厚的手掌,仿佛是什么了不起的安抚利器,顺着他脊骨一回生二回熟地往下摩挲,不过片刻,便以困倦送入他身体。

犹如万蚁啃噬的骨缝也停止了扭曲,只一阵阵的散着神经上传来的钝痛,比上方才,好了不知道有多少。

他脚趾踩在一片赤裸的皮肤上,感觉到了冬日火炉一般的热度。

自此,身体里冰冷透骨的凉被一点点驱散殆尽,麻木的手脚也开始唤起知觉。

他才发觉,他当真在打颤。

“闻€€,闻€€…”后知后觉从心底腾上来的一股惶恐,教他全然不知所措,他死死揪住了闻濯的前襟,一连喊了几声他的字。

“闻€€在,别怕。”他抚着沈宓轻易能摸着骨头的脊背,稳着心神安慰他,“别怕,你只是冷的,由我抱着暖一暖,暖一暖就能好。”

两人心下都不安稳。

沈宓养了大半年的身子,没人告诉他会留下什么差池,从前他就算再怎么折腾,也不至于经一场雨汽,就疼的半身不遂。

何况他当下日子和睦,不晓得有多贪生,有身侧人守着,他都恨白昼眨眼之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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