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赶在寅时末,方书迟驾着马姗姗来迟,丢了他一把防身的匕首后,与他并排骑马打着伞一路行至城门之下。
同行前往阆州的相关官员早已等候多时,望见他身影,一群人撑着伞上前行礼。
姚如许不愿耽搁,视线只朝他们中间稍稍扫了一眼,正收回时,不经意间落在其中某一人身上,忽然顿了顿缰绳停下。
那人像是感知到了他的反应,立马抬起面,不紧不慢直朝着他走了过来,抬手递上一物,“我且奉命前来送大人一程。”
姚如许眸光微闪,见他手中信封,抿唇拿起收进袖中,冲他微微含首,“在此谢过殿下。”
濂澈收回手,俯身拜礼,“那便预祝姚大人,此行一帆风顺,马到成功。”
即使是摄政王府的名义,姚如许也无比知晓,到底是谁要送他。
曲指碰了碰袖中那封信,他面色上的冷清随之变淡,转头与方书迟对视一眼,千万句珍重之言,没入一个眼神之间。
随即扬声驾马,踩起遍地水花,飞驰城外,不见踪迹。
**
送走了人,方书迟牵着马匹独步漫回梅苑,今日无差事,裹了一身寒气回府,正好有空能够他舒坦。
抱着这样心思,他步伐不由得轻快,进门时收了伞,专门淋着雨踱进院子,庭廊中有人都没瞧见。
“大人为何有伞不撑?”
方书迟闻声心下一提,随即又款款落下,转身看向声响来处,见池霁又是阴魂不散的一身青色衣衫,立在他面前,手中好似还抱着把琴,顿时脸色就不好了。
没搭理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池霁姿态从容,一张娇艳的令人抽气皱眉的皮相,在阴沉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有攻击性,默声盯着人时,像是在挑衅,可眼神中有缱绻,又实在像是诱引。
“来给大人抚琴。”他浑知晓如何才能取悦男人欢心,哪怕一张脸一副身躯也货真价实的是个男人,言辞行动间,却止不住地有种妖气。
可恨的是,方书迟极为清楚地知道,这股妖气寻常在别处根本见不到,纯粹是专门为了针对他的。
他暗恼,气的皱眉,心里骂他不知廉耻,嘴上却依旧揣着文人雅士的端方,拒绝道:“我不喜欢听琴音,请回吧。”
池霁遗憾的抿了抿深色的唇,身形未曾移动半分,忽略他这张艳丽的脸,整个人就相当于堵墙一样立在庭廊中央,“从前怎么没听大人说过?”
“跟你说么?”方书迟咬了咬牙,“你以为你是谁,让开!”
池霁不让,还又往前走了两步,离得近的看得清他眼底一丝一毫的波动,“是某不识趣了。”
他笑了笑,皮相犹如绽开的艳丽花朵一样舒展开来,转头看了看天边,又接着说道:“外头雨水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大人不如请某进屋喝杯热茶?”
方书迟不知晓他心里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心理的防线越是容易击溃是,面上越是不留情面,“不必进屋,池修撰有什么事就地说清楚就好,今日本官约了人,还劳烦修撰捡重要的说。”
池霁面色接连变了两番,终于落了点不高兴,“你约了人?”
方书迟冷着脸,“池修撰有什么不满?”
池霁冷笑,“不敢。”
“倘若没什么事,还请修撰自行离府,不€€€€”
“方宿和,”池霁忽然打断他,叫了他的字。
方书迟也愣了下,随即紧皱眉头地盯着他。
池霁在他并不和善的目光中,不紧不慢上前缩短那一步的距离,并在他退步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面色偏执,“我究竟意欲何为,你当真不明白么?”
方书迟该明白什么?
他只知道这人表里不一,嘴上说的与心里想的其实差距大了,暗自谋划的东西抵得上一般人好几个心眼。
且不说那些是对是错,自从他试图拉拢自己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只剩隔阂。
哪怕初见再怎么惊艳,他试图求和的一举一动再怎么卑微孟浪,他用那张足够乱人心智的皮相再怎么引诱,方书迟都不想再与他搭上什么干系。
所以他意欲何为。
丁点儿都不重要!
他甩开池霁带着温度的手,想重新划开他们之前的距离。
可池霁此人远比他想象的要能屈能伸,也更无耻€€€€
他趁机凑上来,扣住他腰肢,将满身不曾沾染雨水的暖和笼罩在他周身,用干净的衣衫包裹住他,将坚硬的下巴靠上来,压着他将他的如数挣扎都抵在廊柱之上,情真意切地求悔道:
“我擅自揣测你,拉拢你,都是我不好,你要打要骂,我也都认,可你能不能,不要跟我撇清干系?”
他这样样貌的人,换旁人身上早原谅他千回百回了。
可方书迟不一样,他最多还能再顶一阵。
于是依旧冷着脸,挣扎着要脱身,“你放开!”
池霁搂的更紧,蹭进他冰冷的脖颈,竟还掉出了一两点眼泪,惊的方书迟浑身防备如簌簌掉下,整个人如同剥了壳的虾一样,软的毫无抵抗。
果然只一阵。
“你……”
“我不想放。”池霁满面埋在他脖颈里,捂热了他原本被雨淋的冰凉的皮肤。
方书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从未惹谁掉过眼泪,就算是少年时,他也只会哄人,还从来没教哪个姑娘不高兴,更别说是男人。
而今,一个八尺有余的男人窝在他怀里哭,他什么气都成了古怪,原本挣扎的手都不晓得要往哪里放。
方才还能装作冷漠撵人的话,全数咽进了腹中,再也找不着根源了。
“你起来。”他皱着眉。
池霁一动不动,压着声音在他颈中呢喃,“那日户部衙门外,你宁愿驾马碾死我,也不愿与我露个好脸,后来我千辛万苦追到白叶寺山脚下,你却宁愿淋雨撑旁人的伞,也不要同我一处马车庇护,”
“今日我又来寻你,不惜找抚琴这样蹩脚的借口来得你宽宥,你还是要撵我,方宿和,为何你待旁人的宽宏大量,偏偏落不到我的头上,我到底是如何的罪孽深重?”
方书迟拧起的眉更愁,再次重复了一遍,“你起来。”
池霁仍然分毫未动,不过声音喑哑,比方才又可怜不少,“我不想,我知晓我一起来,你又要走€€€€”
“不走…”方书迟打断他的话,沉沉闭上了眼,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来。
真的难搞。
颈间人的呼吸微微顿了顿,随即缓缓离开那处,逐渐放了冷风进去。
池霁抬起一双绯红的眼,看着他满面无奈,不舍的松了松手。
方书迟莫名犯起从前没有的头疼来,“让开。”
池霁神情怅然,却还是微微侧身让他从旁穿过,随即愣在原地半晌,凉风吹的眼皮都生疼了,身后才冷不伶仃传来一句€€€€
“方才不是还要喝热茶么?”
他微讶,随即暗自勾起唇角,挪步转身。
……
作者有话说:
方书迟:换成你你也顶不住。
求一波星星,孩子的星星少的可怜~
(看到评论区有读者对于副cp感情的疑惑,解释一下:
他俩从初见就有点猫腻,先不说还未中榜的才俊和监察官员间暗潮汹涌,就算他俩都是普通人,见一面就能要对方送琴,还暗戳戳的在那语言撩拨,他俩要是没点事儿谁信。
如果方没送,他俩就是单向感情线,可方明知道池是在撩拨,却还是送了琴,还是好琴,之后同意对方上门,从这一刻起,就是双向了。
后面的剧情,你们带入现实,就能体会的出来,比如暧昧期对方突然暗戳戳的告白,以及对方踩了你雷点,虽然让你下头了一瞬,可他毕竟还是你的理想型…摩多摩多,慢慢品吧。)
第118章 试霜寒(六)
两人一前一后挪进院子里,池霁还抱着那把琴。
他撑着来时的雨伞追上方书迟身影,替他遮挡住头顶下坠的雨水,脚下跟着他的动作亦步亦趋,一时望着费劲的不行。
方书迟忍了他半晌,终是没有将他伞面掀翻第二次。
侧身停步,伸手抽过他手中的伞柄,一脸不悦道:“我来吧。”
池霁喜闻乐见,换双手抱琴,挨近他身,衣衫蹭着衣衫,同他一齐迈上台阶,止步于屋檐之下,看着他收伞时神情冰冷、抽刀断水€€€€
随即被他抖了一脸的冰冷雨点。
“看够了?”方书迟斜睨着眸子看他,一边将伞递给前来侍奉的下人。
池霁愣愣地抬袖,擦了擦面上水痕,边道:“没有。”
方书迟又在心里骂他不知廉耻。
不施他眼神,旋身进屋,直入屋里的白鹤屏风后立定,向准备好干净衣物的侍女招了招手,让其侍奉换衣。
池霁进屋后并未深入,自觉落座在轩窗底下的茶案前,将琴身拨弄出来,旁若无人地调音试弹。
待方书迟换好衣物现身,茶室的煮茶侍女也进屋将热茶奉了前来。
两人毫无顾忌地对坐在案前,有茶,有琴,有雨,惬意无比。
池霁心情颇佳,拨弄两下琴弦,便捧起热茶暖了暖手,小口啄饮,眼神灼灼地望着方书迟发愣。
“池自贞,”方书迟原本瞥向一旁的眼神倏然对了上来,带着锋利的警告意味眯了眯眼,又问:“看够了吗?”
“没看够。”
问多少遍都是一样。
方书迟不悦地拧眉,“饮完这杯茶,记得带上你的琴滚。”
前一刻天堂后一刻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池霁不知又是哪里惹到了他,委屈问:“为何还要撵我?”
方书迟冷眼瞧着他,“我答应你说不走,因为这原本就是我的地盘,眼下我让你滚,更是合情合理。”
池霁捧着茶,神色黯淡,眼皮染着浅红,似哭不哭,可怜的让人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他。
随即抽了口冷气,“你执意要赶我走,是怕你约的那个人待会儿来了撞见,还是纯粹想要与我一刀两断?”
“都不是,”方书迟淡淡道:“你我本就没有什么干系,雨中聊赠一杯温茶,你该感激。”
“没有干系?”池霁冷笑,手中热茶都不香了,“那这把琴呢?”他指着案上的那把凤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