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鱼 第132章

沈宓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定定道:“就在皇宫里,就是北军那八支禁兵。”

“啧,”闻濯抬起身难以言说地看着他,咂了咂舌,“你怎么就这么聪明呢?日后我还怎么敢藏事儿。”

“你还想藏什么?”沈宓抬脚不轻不重踹上他的膝盖。

“我说笑的,”闻濯握住他脚踝,“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知晓,为何一直不问?我了解你与苏大阁士是一类人,身上都有文人忠于气节的风骨,可你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我真的拉着你谋反?”

或许近日这种危急的形势越来越逼近,谋反这样大逆不道的字眼,听着也觉得没什么感觉了,沈宓甚至都没想要捂他什么都敢说的嘴,沉思片刻抿了抿唇说道:“怎么会,你想要的东西,从来也不是那个皇位。”

闻濯沉沉地看着他,启声明知故问,“那我想要的是什么?”

沈宓与他对视良久,什么话也没说,只垂眸往他唇上落了一个轻吻。

不昭而宣。

……

作者有话说:

沈宓:除了我你还想要什么?

注:“百尺无寸枝,一生自孤直”出自宋之问《题张老松树》。

三尺:古代律法的别称。

禁军:起初分南北两军,南军分别下设御林、虎贲(ben),因为御前护卫常随君侧,所以比较受重视。

北军下设八支禁兵,这里不过多赘述。(伏笔位置具体出处在上卷六十章之后)

第131章 日沉楼(五)

虽京都皇城已经被禁军围得水泄不通,但到底还没有起事。

倘若摄政王府先按耐不住有了动作,那必然是要让皇宫上下震动,北军八部守卫宫城,轻易带领不走,闻濯要是想逃,绝非是如同过街老鼠一样举家远迁。

他若是要背上谋逆之名,还不如直接就把这罪名坐牢实的好。

“不如再等等看。”沈宓劝道。

闻濯抬首,“等什么?”

“倘若皇帝果真是要清除摄政王党,那么苏大阁士来过王府的事情,定然在他们的掌控之下,虽说他对皇帝并没有不忠之心,但今夜之为却是事二主之象,皇帝不可能会留他性命,”

他顿了顿接着道:“不如再等等消息,如若真的如苏大阁士所说,皇帝此令是为对摄政王府不利,那么最多不出明日,苏时稔就会被追查问罪,禁军也会正式起攻王府。”

闻濯敲着小案的手指停下,直视着他问:“你在赌?”

沈宓神色复杂,“近来诸事如此密集,东厂纠察之行,朝中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此举太过急功冒进,而且内阁每日还上奏劝谏告文数十册,皇帝不可能一册都未翻阅过,”

“世家的根基随他们与寒门对峙的心一样摇摇欲坠,他前后停止对寒门的提携,放缓改制的脚步,甚至对世家略有补偿,态度也有回暖的迹象,朝廷动荡他根本是心知肚明,身居天下共成之位,他没有道理自掘坟墓,”

“况且,在这样四面楚歌的处境之下,逼摄政王府造反,要么他是不想活了,想最后拉着我们一起覆灭,要么他就是还有我们没猜到的意图。”

他看着闻濯沉思的神情,劝道:“反正早动手和晚动手,最后的结果也不过只有一个€€€€”

“那万一等错了,最后也不是我赢呢?”闻濯打断他问。

沈宓静默须臾,微微张了张唇,“那也有我陪你一起倾覆。”

闻濯松了杯盏,沉沉望着他,未只一言。

半晌无声。

沈宓只好又开口接着方才的话题,补充说:“皇帝此举的意图并非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今夜苏阁士前来通风报信也多有疑点,此前东厂纠察来的太过突然,指派方书迟担任纠察巡抚一职也有些说不通,这些我们都不曾谨慎考虑过。”

“为何皇帝非要用方书迟?他只是都察院的一个五品文职,背后的世家利益也微乎其微……”

“或许当下情形,是只有方书迟最为合适。”闻濯补充道。

沈宓抬眉,“怎么说?”

“方观海寿诞在即,方书白回京在即,这两桩事一压,全京城的视线都会放在方家,这时候倘若方二失踪,死不见尸,闻钦定然要因为世家这层关系上心,于是,在皇城底下布满禁军的举动便合情合理。”

“世家以为他还是在挂念着世家中人,朝廷以为他是为了忠良安危,没有人会质疑他今日之举动是为逼反摄政王府,等到事成之后,只有摄政王趁乱谋反之名板上钉钉。”

沈宓笑了笑,“所以啊,殿下还要不要听我说的,再等一等?”

闻濯不满地撇了撇嘴,“好似我迫不及待要反一样。”

“少装委屈,”沈宓神色轻松地叹了口气,抬手替他挪开杯盏,从案前站起身,问道:“既已答疑解惑,那殿下要不要与我一道去宽衣沐浴?”

闻濯朝他伸出手,“要。”

沈宓好心矮身去拉他起来,却被他故意拽进了怀里,抵在案前严丝合缝地厮磨了一个深吻,分开唇时水色纠缠,被他抬手抹去,揉了揉沈宓的后颈,“还要你同我说个实话。”

沈宓微愣,喘息渐缓,“什么?”

“你是不想任何人谋反,还是唯独不想我谋反?”

他的这种疑问在后面半句的加持下,果断变成了一种质疑,沈宓不知晓他是如何会斟酌到这里,皱了皱眉,“闻€€?”

闻濯继续道:“你好像不在乎自己做皇帝,也不想要我沾边,好像只要上头的人是闻钦,你总能多些耐心,这两年前后,你的衷心到底是给了谁?”

沈宓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这么不善言辞过,他哭笑不得,“你从哪里得出来的这种谬论?”

闻濯看见他嘴角的笑顿时有些不悦,报复性地凑上去咬了他一口,疼的沈宓一颤,连忙一巴掌扇到他肩膀上,痛骂道:“你属狗的吗!”

闻濯彻底沉了眼神,“你咬我的还少吗?”

沈宓不晓得他是真在拈酸吃醋还是为了些别的,抬手抵开他肩膀,从他和茶案之间溜出,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半句也没解释。

闻濯恼的不行,穿过屏风去捉他手脚,帮他剔了多余的衣衫,“你还没说。”

“说什么?”沈宓制住他乱摸的手。

他这么理直气壮,气的闻濯牙痒痒,“你说呢!”

沈宓有时喜欢他这样锲而不舍的恒心,有时又实在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的好,于是好声好气同他说道:“但凡我不想在天子脚下生事,与过往成个不一样的活法,便是对别人的衷心吗?”

闻濯不听他这样模棱两可的解释,硬是指尖翩跹地在他衣衫底下胡作非为,逼的沈宓脸色发红,恼然道:

“闻€€,你再胡闹今夜我二人就别待在一起了。”

闻濯终于噤了声。

两人一起入屋后的浴池,相对无言地靠在一处岸畔,他眼底的不痛快,在温和的水雾之中,也难以释怀。

沈宓将此情尽收眼底,心下却也明白,他今夜到底为何如此。

与他不同,闻濯生来从未觉得皇权是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今夜也并非是质疑他的衷心€€€€

他只是被这从前圈不住他的天地,变相囚禁地快要憋不住了,他生来流的是王室中人的血,就算再怎么无意皇权,却也不想被人压在权力的脚下随意拿捏试探。

他的手段谋略,远远超过那高位上的无数人,可哪怕他自愿鸟尽弓藏,也还是得不到那些人的理解和友睦。

他活着本无罪,但旁人若看他不顺眼了,觉得他的存在威胁到自己了,便要用尽手段逼他锋芒毕露,逼他拿起刀剑兵刃相接,去争一条本来就该是他的活路,去争一个史书上本该清清白白的名声。

他毫无过错,凭什么不能毁了这样的天地?

或许生灵涂炭,或许天下遭难,可只要他一人痛快,其他人如何有又何妨呢?

沈宓无法拿天下大义那样的责任去劝他,也不想用纲常礼智去劝他。

有的人生来被责任束之高台,从骨子里就明白高台之上有多苛磨。

有的人生性不愿受纲常束缚,只要不违背良心,不作恶多端,就没有必要非要去承担什么和自我牺牲挂钩的责任。

沈宓从未自私过,但偶尔,他很庆幸闻濯与他是两种不同的人。

他的那些不被理解的自我牺牲的道德绑架,虽然无悔选择,但他此生却再也不希望复历一遍。

“倘若你想,如何我都会陪你的,”他忽然启声,看着闻濯低垂的双眸,“我只是怕…今日我能够算得到的每一步,来日都会用血的教训让我肝肠寸断。我并不想劝你,闻€€,我也不是为了别人,我只是…”

希望达成一个最妥当的结果。

“说这些做什么?”闻濯附身过来,“我不过就是看不惯你因为君臣礼义,给闻钦那小子的所作所为找理由罢了。”

是么?

沈宓这回猜不到他说的真话还是假话。

“你的心思什么时候才会变得浅一些?”他又问。

沈宓愣着没有回答,下一刻却突然被他亲了一下,“别想了。”

沈宓被他在水中握住腰,下意识撑在了他的结实胳膊上,面前人倾占的动机让他无处可逃,可他被今夜诸事连累,又没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只好撇过脑袋,转移话题问:“前几日,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闻濯退后半步,拉开了些距离,抬手弹了他一脸水,“也没给我说几句好听的话,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使唤人的。”

沈宓拂去脸上水痕,顺势推了他一把,没推动,“你说不说?”

沈宓脸皮薄,大多时候只能让他在自己心里悔悟,主动承认错误,倘若要别人怼在他面上逼他服软,那不仅不能达到效果,必然还会将他惹毛,挠下一身伤痕。

这样的性子固然就要另一方多些耐心去哄,但倘若拿捏了他的习惯,又能发觉他这样高傲的骨头底下,其他可爱的叫人想疼的东西。

闻濯既然打定了注意要捧着孤寒的月亮回家,那这些难题和欣喜,自然也成了他的情趣。

“不说,除非你挨一挨我。”

沈宓垂眸看了一眼,见他上前半步拉进距离,又把自己贴了上来,补充道:“今夜不过火,就用手好不好?”

沈宓就被他这一套吃的毫无回击之力。

等反应过来今夜形势紧迫,自己还这样没有底线地放纵他时,手背已然被他覆在手里,掌心徘徊摩挲的发烫、又隐隐作痛。

水痕从他俩人的指尖穿梭,带起一阵涟漪,他撇开脸想躲着不看,又教闻濯钳住下巴凑上来缠吻。

呼吸紧窒逼的他头晕眼花,腿脚都站不稳的向前方倒去,转而被对方轻车熟路地揽进怀里,洗干净身子抱上岸。

他大梦初醒地站在屏风后,乖乖地等着闻濯擦干他身上水痕,随即又被他抱起,转移到床榻之上,和衾而眠。

日夜相伴的温度不容他物,他神思回身,两人贴的严丝合缝,再装不下一丝二心。

沈宓懒得再同他计较,闭着眼睛靠在他怀中问:“殿下,现在能说了吗?”

闻濯笑了笑,启唇道:“方二在揽星湖遇刺当晚,便被他大哥方书白救下带出了城,近日一直都在京郊的一座庄园里养伤,其他消息都在庄内封锁,暂时探听不到,”

“另外查的那个池霁,身世户籍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此人心高气傲,最近这几个月在闻钦身边出了不少主意,并非是个善茬,”

他顿了顿,又皱起了眉头:“而且,他前阵子跟方二走的很近,似乎还合谋了些别的。”

€€€€

作者有话说:

沈宓:我才是被拿捏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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