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光风霁月 第69章

当真是风起云涌,步步惊心的三百日。

萧烈又一次回来了。

章璎心中竟有一种荒谬的错觉,他是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

但他不是妻子,萧烈不是丈夫。

他们的这纸婚约存在本身就是笑话。

他有不男不女的身份,是不人不鬼的存在,做男人也好,做女人也好,反而因为是宫中的阉宦而被模糊了性别。

萧烈回来的时候,章璎站在门口看着天上飞过萧山放出的纸鸢,白雪皑皑,风声萧瑟,骨左扶着他,将毯子披上他的肩。

战事不知如何,萧烈带着一身血腥味闯进来,他把章璎扛起来扔到榻上,身上还带着雪花消融的冰冷气息,章璎身子抖了抖,萧烈在章璎的脸上拱了拱,却觉得不够,坚硬的盔甲被扔在地上,他的刀还在淌血,也不知是什么人的血。骨左在外头心急地扒着门缝,但他看不见,也听不到声音。

萧烈开始撕扯章璎的衣裳,却没有迎来反抗,章璎揽住他的腰,头发散落在他厚实的胸膛上,“小宴在哪里?”

萧烈像个醉酒又忽然清醒的人,一双碧绿的眼瞳带着沉恨看向他,章璎心脏一跳,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烈没有接话,也没有继续下去,他伸出胳膊将章璎圈在怀中,像圈着一缕要飘走的烟。

“睡吧。”

他对着这将军府唯一的主人说。

章璎醒来的时候,萧烈已经不在了,他回头问骨左,骨左说,又去打仗了。

从燕平二年始,整个大辽国陷入长久的战备之中,他们精神紧绷,全力以赴这场决定辽国命运的战争,章璎远远观看,发现自己没有插手的余地,这不是他的国土,这里的人与他没有丝毫关系,但生而为人,两国交战,苦难的都是百姓,已经死了太多的生命,他们的尸体堆积在一起的时候,哪里还分什么辽汉,明明都是一团团血做的肉。

章璎双肩的痛苦越来越重,他的身体越来越沉,脚步越来越虚弱,他想,即便是大辽的水土也没有办法把自己救过来了,他这一身沉疴,也不知道能苟且到几时,最后的希望不过是想恢复自己被沉闭的内力和武功,以用来救出那个颠沛流离的孩子。

萧烈终于等不及了。

在一个下着骤雪的深夜,他风尘仆仆归来,将战马拴在门外,血腥味的刀挂在墙上,命人给章璎灌了温热的羊奶,羊奶里放着助兴的烈药,骨左急的跳脚,却不敢通风报信,在外头扒着缝隙听,急的抓耳挠腮却毫无办法。

萧烈毕竟是主子。

即便现在传信给少帝也保不住章璎,因为来不及。

萧烈杀了很多人,他没有什么负罪感,但杀的人多了,就想怀里抱着软玉温香,他杀气腾腾下了战场,扑上床榻,将肖想很久的人压在身下,急躁地亲他的脸,咬他的唇,他不想伤害他,但也不想等下去。

战场凶残的杀戮磨灭他所有的耐心。

骨子里萧烈依然是个唯我独尊的人,他的唯我独尊因为章璎的失而复得压下去,又因长久的等待而宣布告罄,他们草原上的人,看上了便抢进帐篷,得到了就是自己的人,在中原人的剑雨中险些死去的时候萧烈忽然想明白了。

继续这样下去,他不但得不到心,连人也得不到。

这两样东西,他总得到一个,也还算甘心。

这辈子没有对谁这般喜欢爱重过。

当年一别,他们经历各自不同,这份心思便淡了,他娶妻生子,如今孩子已经八岁,但当重逢,当年的孩子纤细的像纸片一样出现在眼前,受了这样多的苦难却还有一颗悲天悯人的心,那份淡了的心思便又重新烧起来,他喜欢干净的东西,这个孩子太干净了。

他对章璎有师徒之恩。

章璎的一身功夫皆出于自己,如今功夫没了,只剩空荡荡的壳。

他想把这空荡荡的壳装满,却不知道怎么装满,便选择了这样的方式。

章璎的身子像是火一样烧沸了,他在男人粗壮的身躯下含泪呜咽,被药物熏红的脸像红色的云,睫毛轻轻颤抖,恍惚有眼泪滴下来,但却被男人的舌尖带着温热的气息舔干净。

他们第一回 见面,他便在哭,蹲在坟头掉眼泪。

到后来重逢,他不流眼泪了。

他没有办法哭了。

现在终于哭了出来。

萧烈叹了一口气,被这一滴泪砸的心疼,俯下腰身,将头埋在章璎身下,听他哑着嗓子挣扎,更加卖力地对他,却发现始终没有动静,这时候才想起来,章璎是进过宫的,虽不知道为何身体还健全,但这身子必然不能人道,他连床榻上最基本的快乐都得不到。

那个中原的皇帝,根本不值得他落到现在的地步。

萧烈亲他,吻他,进入他的身体,在怀中人嘶哑的哭泣中占有他。

他们之间隔着许多年不见的时光,那时光却随着辗转呻吟的肉/体交缠而须臾不见,在这一刻只是两个抵死缠绵的人,章璎抖动着身子,软的像一滩水,神智不清明,喃喃念着一个人的名字,萧烈附耳过去,听到寒舟两个字。于是他心中想,若在战场上碰到了,一定一刀砍断那小西河王年轻的脖子。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章璎觉得自己的腰要断了,但对方显然还想让自己断的更加彻底,他分不开身上的人是谁,所有沸腾得不到解决的痛痒往身下涌去,但却始终没有动静,他难受的像被人架着在火炉上,直到身体被填满,他半睁着眼睛,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身上何人,混沌的脑子仿佛在打架,整个人被颠到床沿,乌云似的发散下来,带着血腥气。

终于没有忍住,低低呻吟出声。

萧烈想弄死他。

他像野兽一样叼着章璎的脖子,好像要咬出一个洞来。

一边贪恋他的身体,一边憎恨他的无心。

他在想什么?

他猜不透,也不想猜,他们中间从开战的时候便充满国仇家恨,生死血泪,哪里能有什么好结果?

章璎是个阉人,萧烈是个屠夫。

他们才是绝配,让那朗朗明月的小西河王滚到一边, 将来最好死的时候被砍断头颅。

萧烈把章璎身上咬的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肉。

中途章璎似乎清醒过来几次,但每当睁开眼睛,又似乎逃避似地紧紧闭上了。

他不想看到的人是谁?

他期待看到的人又是谁?

萧烈暴躁地把人搂在怀里,又是一番云/雨。

骨左在外头扒着门面红耳赤,也不知该不该进去打扰。

他半蹲着,手里提着一盏灯,雪越下越大,心越来越凉,章璎第二天醒来,会想死吧。

那么干净的人。

骨左从未见过比他更干净的人。

被弄脏了。

兴许这辈子都没这么脏过。

雪花落在屋檐上,飘在墙角上,孤零零的,像里头那个没有名字的人一样,很快便融化了。

第126章

章璎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萧烈不在身边。

他身上疼的不像话,处处都是淤青,忽然捂住脸,却发不出来声音。

昨儿哑了嗓子。

他不想再说话了,但他还有必须在这里的理由,他为了这个理由付出了太多。

那个理由有一个名字。

他叫李宴。

他是崔€€放在他手里的人,是他的承诺,是过去章明礼的回光返照。

他在戚淮手里能撑下去,在萧烈手里一样能。

章璎的身体被清洗干净,他爬起来穿好衣袍,对着镜子端正衣冠,恍惚见镜中的虚影与同僚言笑晏晏,意气风发。

光照亮他鬼魅般的影子,他用手挡住,微微眯起眼睛。

萧烈出尔反尔的时候他没有任何责怪,但萧烈并不尊重他。

他以为萧烈与别人不同,却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比别人更加残忍。

窗外雪花飞扬,天寒地冻。

骨左心惊胆战地瞧着他,见章璎喘息着说,“你怕什么?怕我去死?可我不想死。”

即便被糟蹋的不像一个人,早就要死了,却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实在不忍心前路尽废。

他想起来花翁死去的那个寒冬,他也是这样一个人一步步走到章家门前,义父出来抱着他,捂着他的脚,让他暖和起来,从此他有了一个家。

但他不是他的家。

那是别人的家。

他是谁呢?

一个鸠占鹊巢的野种。

他有自己的父母吗?

他们在哪里?若是他们活着,一定不忍心让他受到这样的苦。

有些事是他自己选择的,有些却不是。

他又想起来死去的暴君。

那暴君叫什么名字来着?他竟也忘记了。

暴君在他的怀里断了呼吸,临死前同他说了很多话,章璎忽然喃喃自语,“陛下啊陛下,您看看这天下,还是四分五裂了,您说我这一辈子值不值?”

他对不起死去的皇帝。

他这辈子只对不起那一个人。

而那个人除了对得起他,却对谁都不起。

可笑又荒谬的缘分。

他生命中的所有大事都发生在冬天,或许他将来也会死在一个冬天。

他笑了笑,对骨左说,“我累了,你背我出去透透气。”

骨左背着他在背上,像背着一团雪。

“你怎么这么冰?”

这个汉人好像要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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