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蓝抬头看向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帝王,轻轻点头。
第139章
辽人唯一失算的便是温蓝。
他们不知温蓝与章璎的纠葛,或者知道,但并没有想到那个阉宦对温蓝的影响如此之大,浮玉坊的主人陆奉投奔辽人,言之凿凿温蓝无论如何也能撑到他们大破京城,在辽人的铁蹄踏破京城之前,绝不会吐露一个字,耶律德让派去杀温蓝的骨右被抓进去牢中还在挖着地道,这是一次严重的战略误判,但当时身处其中翻云覆雨的人们却都没有察觉到,人各有私心酿成最后必然发生的结果。
汉人有了阴阳剑法,火速排兵布阵,小西河王受伤后军队交由周旖东掌管,阵法虽不能用于攻城,却能用于守城,辽人的刀破不了汉人的剑,战事遂从燕平三年四月的时候胶着下来。
辽人久攻不下,后续粮草无法跟行,最终鸣锣收兵,然而已经落入他们手中占据汉国三分之一的北方国土却没有归还,富庶的汉国因这三年的战争被分割成南方一角,朝廷被迫迁都,蜗居湘水一畔,后人把此战之后国力极速衰退的汉国称之为小南朝,辽国在吃下汉国大半领土之后国力迅猛增长,已有新朝取代之相。
辽少帝战后回到大央,才从荻青口中得知二皇子丢失一事。
外界并无二皇子回到京城之传闻,他虽然失去了一张牌,敌人却也并没有得到。
如今的形势虽然没有一举拿下汉宫,但至少割下了三分之一的血肉,因而并没有刻意追究,反而后来从骨左处知道劫人的是章璎时候大发雷霆。
章璎跑了。
章璎与温蓝关系匪浅,或许温蓝突然交代与章璎有关。
但他并不责怪章璎,各为其国罢了。
让他难受的是,他不知道章璎去了什么地方。
因不知下落,反而更加牵肠挂肚。
而他从骨左口中知道的不只一件事。
萧烈强迫了章璎。
辽国年少的陛下血气方刚,去萧烈处大闹了一场。
那一日大将军府邸人心惶惶,下人长跪不起,生怕一不小心抬头便要被砍了脑袋,他们不知道引发这一场纷争的人是谁,想来应是位命好的女郎。
然而真相却与众说纷纭天差地别。
萧烈被一拳砸在地上,他从战场归来,比离开的时候更加风尘仆仆,如今被自己一手养大的外甥击倒,竟也没有反抗的意思,他这辈子做的事从未后悔过,但时至今日,他后悔了。
他急功近利,色/欲熏心。
他不配站在章璎身边。
他握不住章璎,便迫切地想用占有来证明自己确实把人握在手中,但他错了,除了那一夜春/宵,他什么都没得到。
他这次回来,本想趁着战事停歇,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好好道个歉。
他在战场每杀一个人,便知道自己离回家更近一步。
他杀的人越来越多,他杀红了眼睛。
他终于回家了。
然而红纱依旧在,新娘却不知流亡他方。
他终于明白一件事,是自己逼着章璎走了这一条路,人人都知道他武功尽废,想要恢复武功,只怕吃了什么虎狼之药,是否能活还是未知,若他能早些答应章璎的要求,替他把李宴保住,章璎又何至于铤而走险?
萧烈调查过李宴失踪那一晚的事,听说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事已至此,无论萧烈亦或耶律德让,他们都明白,隔着一个李宴,这辈子都无法取得章璎的原谅。
辽国的少帝与自己的舅舅互相殴打,直到两个人身上都带了伤,他们甚至动了刀,但外人却不敢插手。
不知打了多久,耶律德让跪在地上,碧绿的眼睛充满痛苦地看着自己的舅舅,“他会原谅我们吗?”
他二人的手上沾了的不只一个李宴的血。
前线数万万汉军都是章璎的同胞。
战争的残酷只有亲自经历过的人才懂。
萧烈五内如焚,靠着墙壁低声喘息,眼神却望向无垠夜空,一派茫然之色,“大概不会了吧。”
第140章
章璎一辈子都想离开京城,他真的离开了,却入大央这另一座囚笼,如今他从大央离开,又能去哪里?
天下之大哪里有容身之处?
无亲无故,孑然一身,背负数之不尽的骂名,该走到哪里才能活?
人人说他是过街老鼠,却没有人知道即便是过街老鼠,也曾有过不屈的骨肉。
风筝飞出宫墙,剪断了线,乘上东风,虽然飞不了太远便要坠落,至少却得到顷刻的自由。
这便是他想要的吗?
萧烈闭上眼睛,不敢再回忆自己曾对章璎所作所为。
分别十年,原来他从未了解过这个孩子。
善良的人总能从悲苦的命途中挣扎出新的希望,若这一次章璎无恙,他必万事以章璎为先,绝不重蹈覆辙,但神明会给他新的机会吗?
耶律德让从地上爬起来,狼狈的像刚从战场厮杀过。
他冷着脸从大将军府邸出去,对骨左吩咐道,“看守李宴的侍卫,全杀了。”
骨左点头。
章璎不在,他失去了留在大将军府的理由,如今少帝回来,自然该跟着回宫伺候左右。
但有一句话骨左不敢说,即便把这些人全部杀害,章璎也不会再回来了。
骨左陪伴少帝日久,只看他森冷的神色便知遭殃的不只那一批凌虐过李宴的人。
辽宫先后下了两道密令。
第一道是找人。
找一个将军府邸失踪的男妾。
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将军府邸失踪的男妾需要少帝亲自去找。
许许多多辽人的探子罗网似地撒入大辽各地。
后来,耶律德让终于打听到章璎在什么地方。
那是战争的禁地。
那个叫做阿里图的地方。
李宴已经死去了。
在得到消息后,辽国少帝下了第二道密令,即对辽宫中收留的浮玉坊残部赶尽杀绝。
李宴的事他们捂着滴水不漏,并没有传到陆奉的耳朵,若让陆奉知道,别说替他们辽人卖命,只怕当下就要反了。
天下哪里有不透风的墙?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李宴已死,一切与当初的计划不同,斩草就要除根,此后天下再无浮玉坊之名,往后与汉相争,便真正要各凭本事了。
如今他们虽占尽赢面,却无法把重获剑法的汉廷彻底消灭,只能再度潜伏野心,等候时机。
战事已停,两国百姓难得休养生息一段时日,没有人再愿意回到茹毛饮血的过去,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正是这个道理,此战之后,辽国多了一名与萧烈齐名的大将祝蔚,这位祝将军声称自己出身草莽,喜好美人美酒,但送去的美酒都收了,送去的美人却原路退了回去,众溜须拍马的官员不解,听那祝将军道,“既已见过天下的绝色,再看此等庸脂俗粉便是倒尽胃口。”费心搜罗来的美人到他口中变成庸脂俗粉,献媚的官员忍不住道,“不知祝将军可见过何等绝色?”
那没心没肺杀人如麻的将军忽而叹息了一声,再没有说话。
此后再无人往将军府邸送过美人。
而在遥远的汉国,骨右挖了多年地道,终于从一截矮墙下的洞中出来,看着外头的蓝天白云嚎啕大哭。
汉国此时已从京城迁都,皇帝携带众臣蜗居湘水一畔,小西河王守在新的汉辽边界,他的伤好了,却不肯退半步,每日望着北方的土壤,好像期待着能从那里看到什么人,曾经繁华的都城人迹寥寥,战争虽未波及,恐慌却传遍每一个角落,虽然暂时熄战,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一触即发,到那时候,还有什么天将的神兵能来相助这行将末日的王朝?
骨右一路流亡,吃糠咽菜,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回到辽都大央,个中心酸无法用语言赘述,人瘦的剩下一张皮,进宫门的时候还被当作流浪汉挡下来,正遇到出门办差的骨左,仔细端详半晌才认出来,捂着肚子险些笑得摔下马。
骨右平安归来,对少帝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有新的计划,带上两三个好手,出宫一趟不是问题。
于是在燕平三年的秋日,少帝一人带着骨左骨右,以及辽国最新提拔上来的大将祝蔚做了保镖,一路往阿里图去。
骨右与祝蔚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沿路祝蔚险些被打断半条胳膊。
“如果不是你,我能挖这么多年地道?”
祝蔚反唇相讥,“我也没有让你一路跟着阿?”
骨右一口气没上来,回忆起自己的越狱生涯简直是一把辛酸泪。
几人还在争执,远远便看到萧烈骑着高头大马前来,“陛下任性出宫,可告知过荻相?”
耶律德让心虚,却听萧烈道,“有我随行保护,荻相应该放心了。”
众人便知道他的心思了。
耶律德让心想,他这舅舅虽然嗜杀,但对和章璎李宴有关的人势必回护,若留在大央荻青不好对陆奉等人动手,跟着他走了,荻青也好放开手脚。
心念电转,虽不情不愿,到底没有拿出皇帝的威严请自己的舅舅回去。
算算时间,浮玉坊的残部在半个时辰之后便要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围起来绞灭了。
陆奉等人做梦都想不到,李宴的死成了他们的催命符。
辽少帝行事恶毒,面上却挂着天真笑意,“那便一起罢,舅舅。”
萧烈纵马前行,少帝随行其后,他们还不知道,在遥远的汉国,那福州王世子从炼狱般的宫门出来,沿途往阿里图去,而宫中出了一队人马,紧紧跟上了他的脚步。
那禁地,也似要变成是非之地了。
第141章
北方在辽人手中丢失数十城池,包括曾经的西河重镇也已丧失,辽人冲入西河王府大肆抢掠,戚淮率众一路退守至有小西河之称的重镇,辽汉两国以此划分新的边界,战争暂时停息,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干柴之上只需添加一粒新的火种,便有燃烧之势。
中原朝廷蜗居南方腹地湘水一畔,靠着演兵列队的剑阵苟延残喘,偷得一夕安寝,高层官员日日因鸡毛蒜皮的琐事吵翻了天,前线的战士还在拼命,纵然汉天子李徵登位之初心有再多宏图大业,也无法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了。
他们这些人能做的,只是将燕平这个年号,拖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军队与官员的矛盾在这三年来已经达到了任何朝代都没有到达的巅峰。
死了很多人。
尸骨堆叠成山,嘹亮的号角还未吹响,活着的战士已经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如同一次新的轮回。
若干年前,戚淮随父驻守西河,人人称他一声小西河王,正是青年才俊,繁华的京城也处处耳闻小西河王的名声,如今国虽未破,家却已亡,绵延几代人的西河王府落入辽人手中之后在一场滔天大火中成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