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江湖 第27章

但,€€师兄有信可等?

温€€是个没家的孩子。

他长在小五台山。

别人收到家书,两行清泪。逢年过节收到食物衣衫,马上开吃、换上。

他本就安静。每当此时,都默默离开,悄无声息。

€€€€没有家,便不会有人给他写信寄包裹。

所以温€€从来不等信。

小七是云州名宿漆家的小公子。十月入冬,漆夫人寄来新棉衣。还有十斤糖枣、二十包柿饼,外加一大袋麻糖,及零食玩具若干。让师兄弟们分吃玩耍。

他从背后拽拽温€€的袖子:“我娘给你也做了一件棉衣。我写信跟她说了,今年€€师兄长得好高,她特意把你的棉衣做大了许多。不知合不合身,回去试试呀。”

温€€回过头,脸上有暖色:“谢谢漆婶婶。”

“回主峰?还是去问问有没有你的包裹信件?”

温€€笑了笑:“逗你的。想你了,见不着你,来寻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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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的海上。

船沿江出海,鼓了帆,南行似箭。

金家的船头,甲板上支了藤椅。金不戮坐在椅上,窝进深深椅背,望着滚滚海波。

海波泛着金光,间有白浪翻腾,与天边云接一色。他定定望着远处,不知想些什么。

虎伯刀剑般锐利的目光向四周海面张望。确认并无异常,收回视线,转而关切地望向金不戮。

打懂事来,这孩子便喜欢如此静坐。神情坚强,眼里却没什么情绪。

小时候他还会哭,会生气,会不明白。可不知从哪天起,他便学会了收回所有情绪。纵然心中波澜万状,却只面无表情坐着。

有时,长大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

金不戮的模样,像金泰更多。肤色略带小麦的金,五官精致柔和却坚强,不说话时有种沉默的力量。唯有眼睛像母亲,星般明亮,睫毛长长,容易透露出脆弱。

他知道了这一点后,便有意在心神紊乱时垂着眼睛,或定定望着一个方向,不做多言。

而今这双眼睛,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最终没再撑起。

睡着了。

虎伯冲旁边使个眼色,让下人们更安静些。转身回去拿了一方毯子,轻轻盖在他身上。

金不戮仰着头,靠在椅背上。下颏淡淡伤痕,昭示一个多月间不平静的过往。

虎伯望着那伤疤,轻叹了一声。

金不戮骤然直起身体,瞪住面前的人,手警惕地摸在后腰的三棱刺上。

见是虎伯,又松了一口气,瘫回椅背。

虎伯蹲下,拾起落在地上的毯子:“吵到少爷了,对不住。”

金不戮摇摇头。忽而又抬起头来:“我方才做梦了么?”

虎伯认真想想:“看不出来。”

金不戮又问:“我可曾说过梦话?”

虎伯一笑:“未曾。”

金不戮还不放松:“我从小到大,可有说梦话的毛病?”

虎伯想了想:“早前有过几次。少爷生病时,如果又赶上心里不痛快,便会……”

“便会如何?”金不戮眼里满是紧张。

“便会喊夫人。声音不大。现在随着少爷长大,已经不多见了。”

“我可还曾说别的?比如……比如因何事不痛快。”

“不会。”虎伯认真看住他,“少爷,你这一路上生病了么?还是谁听到了什么?”

金不戮似乎是松了口气。抿住嘴唇,眼中有一丝情绪闪过。

马上,他便垂下眼睛,站起身。捞过拐杖,回到舱内去。

舱内按照他的习惯,布置了书架和桌椅。

指尖在一册一册书脊上划过。最终抽出一本厚厚的经书,写着《楞严咒》。

他一页一页翻着经咒,视线全聚集在书页上,不着一词。

书页翻动,船侧光线不定行踪。

过了许久,才抬起头:“我应该多读读的,可保持头脑清明,内心平静。”

也许,便不会胡思乱想,更不会在梦中乱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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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右舷有破浪声响。

一抹黑色的鳍倏忽一闪。接着,似有剑锋探出青色海面,如刀破绸缎。

满船的人都欢呼起来。

金不戮出舱的时候,有条影子跃入海中。

十月中的海,暖里透着寒。汪洋千里不着边际,人之渺小如若蜉蝣。

可那人就敢。

他举着长长的鱼枪,对着那抹鳍上下翻腾起来。鱼逐浪走,人踏浪尖。海是他的主场。

忽然之间,他随鱼一起沉如海底。翻上一串泡沫不见踪迹。

船上的人反而更大声地欢呼。

这期间船帆没落下,船兀自快行着。

金不戮往前走了走,神情里有些焦急。正要说些什么,就见海面又有剧烈波动。

一条白线划破了海面,腾起一朵巨大的水花。水花中飞出一条身影,如矫捷的苍鹰,落在甲板上。扛着条比他还长了一倍的箭鱼。

啪地一甩,巨大鱼身在甲板上跳动,拍打尾鳍。

雷般欢呼。

那是个十七八的年轻人。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阳光,又有一抹不相称的狠戾。赤裸的上身线条精悍。疤痕交错,是久经年月的痕迹。

背后纹着一只雄鹰,似翱飞于青空之上。小腹有一道疤,颜色尚浅,是两月左右的新伤。

他笑得有些孩子气:“箭鱼稀罕,抓来给少爷瞅瞅呀。”

金不戮赶忙走过去:“阿鹰,你伤刚好不久,何必为逗我开心无畏冒险。”

阿鹰哈哈大笑:“少爷果然说话啦!今天的海,这船速,还难不到我。”

金不戮盯着他穿好衣服,才蹲下来看着那不断翻腾的箭鱼。伸手在它光滑粘腻的身体上摸了摸,那鱼甩过长长前吻,就要来给他一下子。

阿鹰蹲在他身边:“我是拿着枪下去的,但想到少爷不喜欢伤生,一枪没刺。一会儿便放回海里去。”

听到“伤生”两个字,金不戮眸光强烈地抖了抖。摸在鱼上的手也僵住了。

阿鹰立刻意识到什么,抬头望向虎伯,吐了吐舌头。

虎伯沉着脸冲他挥挥手,自己蹲过去:“少爷,前面不远就到温州港了。不如进城补给,我们也歇息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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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急在十月下旬赶回家,金不戮不想中途停留。但虎伯见他精神太差,硬是说服在温州停靠一晚。

金不戮胃口一般,吃了碗素三鲜的馄饨。听说早上有糯米饭好吃,可惜是荤油拌的,便也不再多问。

借着饭后闲步的功夫,在城中逛了一番。也未坐轿,拄着拐杖由虎伯陪伴,慢慢行走。

温州富庶繁华。灯火阑珊于深处闪烁,仿佛一个梦,又像一戳便破的浮沫水泡。

有小贩挑着小食走街串巷。小姑娘捧着鲜花叫卖。也有大酒楼人声鼎沸,越到夜间越迎来高潮。

梦之边缘,柳梢之上,月轮升起。

金不戮豁然想起两月前的月白楼。

月下的孤山。以及月下深沉的西湖。

墨一样的西湖,墨一样的湖底。孤魂一样的半柄梅尘剑。

忽然,他肩膀被剧烈碰撞了一下,原来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别人身上。慌忙颔首致歉,却被猛推了一把。

对方是个醉汉,狠狠瞪住他,脏话骂了一箩筐。漫天酒气。

醉汉身后还跟着三人,酒意三分,嘲弄倒有十二分。

虎伯不声不响绕到前方,拳已提起。金不戮拉着他走开了。

“不长眼的小瘸子”,这等咒骂落在后方。

虎伯见他金不戮有些失神,心思根本不在这条街上。也不多纠缠。扶着他快速离开。

远走几步,听得身后一阵尖叫。裹着嘈杂怒骂和翻腾。似乎是那卖花的小姑娘。

金不戮反而停下了脚步。

第32章 31. 有错没错?

金不戮没回头。背对着听了听那嘈杂之声。

小姑娘的鲜花洒了。摊贩的热水泼了。锅碗瓢盆落了一地。最后传来那声尖叫,是小姑娘被扯住头发,拖进了暗巷子里。

拖行的速度太快,不及围观的人聚拢完全,叫喊声一如干涸的水迹,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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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不黑风不高,却仍有幕天席地的恶。

四个男人围住了小姑娘,为首的对她狠锤了一拳。叫喊的声音顿见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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