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鹤 第7章

①设定参考宋朝,私设居多。

②改编自《北京名胜古迹辞典》

③摘自 吴师孟《和章质夫成都运司园亭诗€€玉溪堂》

④摘自 张可久《人月圆€€山中书事》

第6章 一把神鬼错,一尊浴血佛

赵应€€在翰林院这些日子向来是朝九晚五,和诸位官员一同上下朝。

他也不在早朝前提前用餐了,时间太早容易反胃,去南楼一味凉喝碗粥吃碗面倒是不错的选择。

十月二十七这日,未时刚过,肖杨便匆匆走到赵应€€身边,行了个礼道:“殿下,八皇子在外头等着您。”

赵应€€正在核对甘西阳新抄录的书单,闻言有些疑惑,“他可曾说何事?”

肖杨:“不曾。只说让您今日早退,要带您去个地方。”

赵应€€只觉得心脏都开始加速起来€€€€他和赵应栎的联系,向来只有赵应€€。

他下意识站起身。甘西阳见状自然也站起来,拱手道,“既然是八皇子来了,殿下就快去吧,今日藏书库也没什么要紧事。”

赵应€€点点头,“麻烦甘大人了。整理书库的事,大人也不必着急,等我回来再一起。”他露出一副紧张的表情,仿佛是在为了突然离开而感到抱歉。

“殿下太客气了。”甘西阳再次拱手。

赵应€€也不再和他客套,拿了拐杖就往门口走去。

这根阴沉木拐杖是赵应€€走后第二年从北方寄给他的,如今其高度刚好齐腰。

最初他只以为是赵应€€找手艺师傅给他做的。

后来有一次偶然以路濯的身份撞见庄王竟会用木头雕刻小动物,他才知晓€€€€原来军务繁忙的兄长那几年为数不多的闲暇日子就跟着庆州的工匠学了木雕。

赵应€€想让自己不要自作多情,可就是忍不住猜测,或许赵应€€就是为了亲手给他做一根拐杖呢?

他本就对那根拐杖爱不释手,这下更是连睡觉也要放在床边。

纵使其上没有花纹、不曾镶玉,却处处被打磨得光滑流畅,处处是赵应€€握过的、抚平过的。

赵应€€知道他的爱只是出于愧疚和对小弟的怜惜,他对谁都好。赵应€€想让自己能够独占他,他的目光、念头、情欲……而不是所有人中并不特别的一个。

可是他别无他法。

他赖以生存的力量是赵应€€给的温柔。他不怕他的光太过炽烈灼伤自己,只怕他们离得太远,他还没能触碰到他便已精疲力竭,再无机会。

赵应€€深吸两口气。

平日里见不着哥哥就算了,一想到朝夕相对的日子即将来临,他便如此难以自持。

冷静。

冷静。

他低声对自己道。

东归门外,赵应栎坐在马背上,周围围了一圈护卫。

周觅大学士正站在马边同他说话。

“八哥怎么不进去坐坐?”赵应€€对着他笑,又乖又温顺。勿论私下如何,他向来能在人前装的乖巧开朗。

众人朝出来的赵应€€行了礼。

“不过是来接你去礼部,在这已是叨扰,就不进去劳烦诸位学士了。”赵应栎同周觅告辞,让侍卫扶赵应€€坐进马车,也不多耽搁便离去了。

虽说礼部同翰林院、户部皆在天门街西侧,但毕竟隔着好几条街巷,加上赵应€€腿脚不方便,赵应栎怕他又出什么意外,还是专门来一趟比较安心。

赵应€€回回在信中叮嘱他照顾好九弟。不过两人平日里根本没怎么见面,也就更谈不上照拂,只要这最后关头不出乱子便是大幸了。

礼部这些天算是热闹得紧,先是庄王率北府军归京,又有太后大寿典礼,再加上各邻邦使臣前来……那可真是忙得焦头烂额。

赵应€€多年未曾出席宫宴典礼,根本没有一件可以穿的正装。

赵应栎知晓他定不愿意错过赵应€€率军受封赏的场面,只能让礼部为他赶出一套冕服来。

礼部是有其衣裳的,只是他的身材同小时候自然多有变化。礼部要做的就是赶快量了新的去改制。

赵应€€和礼部官员在里间,赵应栎就在外间坐着同他说话。肖杨则抱着九皇子那双鞋恭恭敬敬地站在角落。

“三哥明晚就到京郊了。后天上午辰时从东门进城,到时候夹道相迎,绝对是热闹非凡。”赵应栎喝着茶,语气难掩喜悦。

“我同大皇兄、二皇兄骑马于护城河畔迎接北府军,再于百姓面前宣读封赏圣旨。”

“三哥便驾素车白马街上游,走马观花过,十里东西门。”

赵应栎说的畅快,都快要就着音律唱起来了。

赵应€€踩着木屐走出来,肖杨赶忙将鞋放在他脚边帮他换上。

“我可以和你们同去吗?”赵应€€满脸渴望。

赵应栎有些为难,“父皇只叫我们三人前去。四哥、五哥、六哥也都是和父皇在皇宫里等三哥回去。”

他安慰道:“你跟着他们,三哥游完街便回宫了,耽搁不了多久。”

赵应€€的笑沉了下了,挂在脸上又僵硬又苦涩。

赵应栎看不得他这样,总觉得又是自己欺负了对方,仔细想了想,突然计上心头,“城墙上是禁卫军看守,布衣上去不得。你可以站在那儿。”

赵应€€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他早想到城墙头了,那位置视野宽阔,看的又高又远,外围绕城一圈,或许还可以顺着跟赵应€€走一段。

只是他的身份尴尬,许久不曾出现,若是突然去找禁卫军首领,不知会有多少耽搁麻烦。由八皇子出面自然是最好不过。

赵应栎:“不过你得在三哥游街结束前下来,和我们一起回宫。”

“这是自然。”赵应€€撑着椅子站起来,朝赵应栎行了个大礼,笑得乖巧,“谢八皇兄。”

赵应栎忙拦下他,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小事一桩,九弟太客气。”

赵应€€只抿着唇摇头。

因着小时候的事情,赵应栎对赵应€€难免心怀愧疚,想同一般兄弟一样相处却又觉得有些别扭,抹不开面子。

不过这下看来,九弟也只是寻常纯真少年郎罢了。赵应栎莫名松了一口气。

江湖中自然有人帮着赵应€€留意庄王的动向,更何况北府军走的是官道,不用多打听就能晓得个一二。

五千北府军果然于傍晚在京郊落脚。

赵应€€缓了片刻才忍住立即纵马飞奔而去的冲动,转头回宫。

礼部手脚倒是利落,冕服很快就送来了。

第二日,赵应€€于卯时起床梳洗。今日不上早朝,京城上下,文武百官皆在等待一人一军归来。

冕服繁富。青衣肩部织日月、蟒纹;背部织星辰、山纹;袖部织火、华虫、宗彝纹。€€裳四章。此外还有六彩小绶,金钩、玉环及赤色袜、舄。①

赵应€€未曾及冠,半束发戴八旒冕冠。

这一身华服荣贵,偏生他断腿而行,一瘸一拐,倒像是被这锦衣枷锁束缚,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一早就跟着赵应栎指派守在皇宫门口的禁卫军往城墙去。

原以为自己已经够提前了,哪想却是万人空巷,城中市民也早早嚷着往东门的靖阑街去了,各个踮着脚翘首以盼。

如今已是秋日,日光高悬模糊,白云千里远,飞鸿一点天边。

北府军朝东门而来。敲着鼓,吹着唢呐,一时震耳欲聋,盖过鼎沸人声。

能进京城的士兵不过三百人,俱是豪杰。

赵应€€骑一匹踢雪乌骓,被众将士围在中间,缓步前行。

他身着明光坎肩玄甲,战袍外绣蟒,密缀钢星,头戴兜鍪,腰间别剑€€€€“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②,斩白虹没长云,曰神鬼错。

其剑名曰神鬼错。

赵应€€死死攥住自己的手,口腔里传来一阵铁锈味。他只觉得兴奋得快要爆裂,他爱透那把剑了,和赵应€€一个模样。

路濯曾问他为何取名如此。赵应€€抚摸融青铜的剑柄,其剑身比一般的宝剑都来的宽厚,其上还刻有铭文,见血时,红水就溢满了沟壑。

他解释那铭文乃上古大悲之词,意为宽恕杀戮。人苦百年涂炭,鬼哭三边锋镝€€€€胜败皆是苦,兴亡皆是苦,此非天道。

生凡人如他能率大军,致人间伤死百万。不过一将功成万骨枯,该是百鬼落泪,仙亦同泣。故曰神鬼错,错付功名,错付罪过。

赵应€€每回想一遍赵应€€嘴里吐出的“罪孽恶障”之词,便浑身都在颤抖。

他以往只当他做神祗,却不想是凶神、杀神,是浴了血的佛,悲悯堕落,温柔道这一切皆是过错。

赵应€€想吻他。吻他的唇,是满口刀子,割得自己血流,便可以倒在佛陀脚下的一半血里拥抱他了。

赵应€€失了神,冕冠的旒珠随心神晃荡,让他看不清周围。恍惚中好像一直在和马背上那人对视。

赵应€€背脊挺得笔直,目光漠然却坚毅,气宇轩昂,令人不敢直视。

吵闹的人群都噤了声,目光全落在他身上。宛若武神下凡,惊扰不得。

良久,才有人大喊一声,“庄王千岁!北府威武!”这一句就好像石子投入平静湖面,掀起千层浪,声浪如水浪,久久不绝。

人群中的姑娘们害羞带怯。虽说此生无望嫁进庄王府,但就今日这热闹长街,骁勇将军银鞍骏马,惊鸿一瞥,可记一世。

虽说民间也有传闻庄王嗜血成性、暴虐无道,是地狱而来的冷面杀神。但其奋勇杀敌、守疆卫国不假,自然值得钦佩。

至于适不适合称王,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赵应€€沿着城墙同赵应€€并行,终于在他策马而奔时停下脚步,缓缓下了城墙。

赵应€€从下属手里接过写有“€€”字的军旗。他举在身侧,旗帜招展,随风鼓发出“呼呼”的声响。

烈红与褐黄翻飞,他行马于人群间,是这世上最明亮的火色。

顷刻烧起来,能没过天光。

大皇子一行人在已候在护城河边,各个表情肃穆,等着赵应€€下马前来领旨。

圣旨一出,百姓跟着赵应€€跪了两条街,却是鸦雀无声,只闻大皇子赵应€€彰显皇恩。

这次皇帝赏赐的确颇丰,从众将士到解甲士兵皆有妥善安排。

倒是赵应€€已加封亲王,地位再尊贵不过,赏赐便多分给北镇国公府和北府军了。

赵应€€领旨,和诸位兄弟打了照面,寒暄两句,抱了抱许久未见的胞弟,正准备翻身上马过桥入宫,却见赵应栎并未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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