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鹤 第14章

八皇子的手悬在半空无处可放,绕了两圈摆摆手,就当说再会了。

赵应€€对他的尴尬场面可谓是漠然置之,一颗心两只眼全流连在赵应€€身上,盯着他的背影直到马车绝尘而去。

众人往东归门内走,进了院内便各忙各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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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燕苑 景州乌家惨案

赵应€€到藏书库时,甘西阳已经开始今日的整理工作了。

他不用上朝,每日早早就到了阁中。这几日更是夸张,府邸也不回了,说是来回耽误时间太多,不如就宿在这里,晚上无事时还能继续打整。

问起家中妻儿,他挥挥手笑道不打紧,孩儿年纪小爱闹腾,隔几日不见反而更亲近。

不过说到底是更偏爱这古籍,一头扎进去是溺于其中,不闻浮世。

赵应€€不知道的是,如甘西阳此等文人常有聚会,以文相磋,称「雅集」。会中皆是饱读诗书之人,富庶子弟同家世庇荫清闲者占了多数。

各地参加雅集的人浮动不大,大多脸熟彼此。他们自取名成一派,同全国骚人墨客皆有联系。因而若有新材出现,必是举国轰动。

同理,若是有班马文章现世,那也必流传千里。

九皇子请令开藏书阁一事,民间不知,在文士那里却是一传十,十传百,可谓人尽皆知,惊了整个€€朝。

前些年不知从何处传出的一些南都旧作已使众人大为惊叹,是曰天马行空,肆意开放非今日可比;妙笔生花,字句锱铢非今日可攀……更别说那藏在书阁中足足万本的经纶。

晋京雅集常在行海竹园燕池举行,故称京中雅集为「燕苑」,京中文人便是那燕苑中人,甘西阳自然是其中一员。

他们哪等得了来年开春才能一睹前朝遗迹,没跟饿狼似的扑到翰林院北面来已算是收敛了。

甘西阳没给赵应€€透露过其中曲折,却跟他商讨过效率之事。

两人都以为全部书目整理完毕后再拿去工部印刷成集实在太过耗时,白白耽误了时间。所以如今,他们做好一段编录就让纪秋白印一段的文册。

在这过程中,甘西阳多加一些数量、顺手拿几册典籍也不会有人察觉。他转手便将这些文集交给了「燕苑」的理事李嵇。

雅集相聚本无主宾之分,只是要想操办得有序必然需要有人打理,安排时日、场地,号召众人前来。

有如江湖中武林盟主之意。

李嵇便是这么一号人物。

他祖上于原中经商,捞了南都后期分裂的打仗钱,积财万贯。五朝分裂结束后举家迁往晋京,世称「晋北李家」,同「江南不孤」齐名。

不孤乃是江南不孤商帮。江南之地繁杂,不如李家在京一家独大庇护手下各路,而是由各家凑在一起,轮流坐庄,以防孤立。

做官的向来瞧不起卖货的,李家生在皇都,却是大都失了升官的心。他们懒得去捐黄金百两做个芝麻大的小官还要受尽委屈,不如逍遥自在,钱财开路。

李嵇可谓其中翘楚。

腹有颜如玉,手有黄金屋。惊春街的行海竹园便是他的手笔,引燕河河水入院为燕池,足足凿了三年。

而且他还有李家的人脉,同其他几个文苑往来不可谓不方便。

所以此时,小半屋子的墨宝都快传遍€€朝十州了。

甘西阳本也想过请求皇帝多派点人手相助,可以分得更仔细、更快。

可他同赵应€€都莫名觉得这并非好计策。

如果一直如此时一般,将此事当作九皇子的一时兴起,那无人会在意。可若是急了,他虽不知何处不妥,却总觉得会受到皇帝或是其他什么人注意后的打压。

因此,两人心照不宣,不再提起增加人手扩大规模一事。

甘西阳热情高涨,对比起来,赵应€€就显得太过平静淡漠。

他手上抄着书名,头也不抬,一派专注模样,整个人却早就飞到云外了。

他幻想自己狂奔在去往京郊的路上,人群、屋舍、树木全都呼啸着在眼前闪过,变成无数道虚影。

从以前到现在,他想象自己奔向赵应€€的时候,都是他最自由最无畏的样子。

他挣脱这条废腿,挣脱无忧宫外的那束桃花,挣脱这巨大皇宫自他出生以来就缠绕给他的流言枷锁。

赵应€€是他的安身之所。

一个没留神,他下笔太重,硕大的墨点印在纸上,顺带划了一道长痕。

赵应€€将这页纸撕下来揉碎扔在一旁。

又来了。

烦躁。

知道对方就在不远处还不能去找是最煎熬。

或许晚上可以偷偷去军营找哥哥?他知道赵应€€即使不赞同也不会将他赶回去的。

赵应€€握着笔杆边写边想,倒也没有耽误多少功夫。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临近申时,肖杨兜着袖子疾步走来,跪在他身旁磨墨。

小厮左顾右盼,见庭院中其余人都没有注意他们,才低声伏在赵应€€耳边道,“四叔今日值宫中宵禁,大抵丑时能入皇子所见您。有要事相告。”

赵应€€点头,猜想该是师父昆山之行一事。

九皇子深居简出,除了以前常写信给在庆州的庄王以外便没有其他往来,若是突然有人给他寄信才叫可疑。所以陈荣向来与他亲自相会,不留下一点痕迹。

去值回宫后,赵应€€足足等到后半夜。

红泪滴了半盘,烛芯剪了好几道,肖杨都撑着脑袋睡着了,陈荣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赵应€€披了件氅衣站起身,将半掩的窗户关上。

四叔向来沉稳,绝对守时,此番大概是出了什么急事。

第二日清晨他们便知晓昨夜的急事为何了。

宫里闹得沸沸扬扬,人人嘴里都在小声谈论,仿佛自己真的亲临现场€€€€月支国这次进贡的老虎昨夜蹿出了笼子,差点跑到珍妃所住的挽月宫去惊了两位公主。

禁卫军首领林威不等皇帝问责便出列请罪。

保卫皇宫是他们禁军的职责,出了问题没酿成大祸已是万幸。

不过他还算机灵,一发现老虎出逃便赶忙将刚刚下勤的禁军召回去,多一倍人手看护。陈荣便在其中,脱身不得。

另一方面,林威从宫外赶来时找人去使馆把夏渚国的王子驹焱给请上了。

虎乃夏渚贵族才能养的宠物,皇族子弟自幼就会驯兽,更别提这种早就被驯服过的了。

这只母虎怀有身孕,性子温顺,平日里被养得慵懒高贵。它被当作礼物送给此次太后大寿,寓意为太后孕吉祥绵延、子孙福泽深厚。

按理说,这野兽乖乖待在宫中林苑,有笼子、有侍卫在外门看守,除非受了刺激、有人暗使手脚,否则不可能突然发狂逃脱。

皇帝自然也明白其中蹊跷。

但还有五日便是寿辰大典,若此时重罚禁军未免不吉,彻查又太过麻烦,各司目前都忙得脚不沾地。

不如给条活路,让他们戴罪立功,反而会让众人更尽心尽力。

至于会不会秋后算账,那可难说。

赵应€€冷眼见林威满脸肃穆郑重,应和得铿锵有力,一颗忠心只差没摆到台面上来了,不觉心生幼稚悲悯。

可怜禁军首领,虽然现在还不知谁为鹬蚌渔翁,但他们这一溜池鱼却是当定了。

赵应€€猜想得不错。

隔天夜里他蜷着腿正捧着书在灯下读,就听门外肖杨没通报便领了人进来。

一抬头,果然是四叔陈荣。

“在读什么?”陈荣坐到他旁边的太师椅上。

赵应€€将手中的书递给他,“甘詹事给的抄本。不知是何人编著来学习南都古语的。”

“编整书目没我想象的容易,掺杂古语的文书只能靠甘詹事。我自然要跟着学点。”

陈荣随意翻看了两眼,又将书还给他,“你做事向来上心。别累着就是。”

四叔是回孤少主的追随者,但在赵应€€眼里他更是看着他长大的长辈。两人恭敬之外更多是熟稔亲近。

赵应€€点头应下,合上书,等他说正事。

肖杨上了点心茶水,又静悄悄关门出去。

陈荣吹了口热茶,“昨日劳你等到半夜。”

赵应€€:“四叔才是辛苦。”

陈荣:“皇家经典大戏开场,各个大人粉墨登场。我们少不得受点波及,不打紧。”

“果真是又是嫡长两位蠢货。”赵应€€嗤之以鼻。

陈荣:“无非是看我们庄王回来,坐不住了。他们掌握不了兵权,只能朝禁卫军动手脚,想搞个大换血。可惜了林威诸人。”

赵应€€听到庄王的名号后就沉了脸色。

陈荣见怪不怪。他们哪里不知这三皇子在赵应€€心里有多重要,就是有了动赵应€€的念头,他都会狠得发狂。

“他们动不了庄王。我们自然一直帮衬他,更别说北镇国公还在京中盯着呢。”陈荣安慰道,顺毛摸,“庄王没那野心,他们不信,也就提防着,不敢轻举妄动的。”

赵应€€:“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两位,只是怕最后那位渔翁将他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所以还得劳烦你们看着点。”

“四叔晓得,我们自然不会懈怠。”陈荣郑重应下。

赵应€€抿一口茶,舒一口气。

是赵应€€告诉路濯他不想做皇帝的。

他言闲云野心好,终日听琴声、饮绿酒、纵马奔风去。这快活是那极寒之地无法给予的。

路濯当然也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是鹤,是求道追仙者,潇洒随性才是本根。能陪赵应€€走一段更是求之不得。

不过若是将来有一日,赵应€€改变了主意,那赵应€€必然也会用尽所有办法助他称帝。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陈荣才将谈话内容扯到来访的真正目的上。

陈荣:“你师父先前带十人赶往昆山与众门派相聚,本想此次和历年武林中人集会并无不同,去到昆仑才发现这江湖如今也是一滩浑水!”

“武林盟主怕是要易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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