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不敢怠慢了贵客,客客气气地将其引进大院内,快跑着去通传了徐夫人,的了里头应允之后又快跑着过来带客人去到徐夫人的院子。
“老身觉得能同故人说说话聊聊家常已是极为高兴的事情了,真是不必那么破费。您每回来都提那么些东西,实在是让老身为难。”徐夫人将从褚安铭手里接过的礼品递给身边丫头,打发了屋里其他人,转而又毕恭毕敬地说道:“王爷此番前来若是还是要提出银子资助张府的事情,实在是大可不必……”
“本王今次不是为了送银子,而是有事相求。”褚安铭说。
徐夫人接话道:“王爷真是客气了,若是有机会能帮得了王爷,那也是张府和老身的荣幸。只是不知,王爷相求……所谓何事?”
褚安铭缓缓从袖中拿出一张纸递到徐夫人面前,徐夫人恭敬地双手接过,定睛一看,瞧见那是一张地契。
她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困惑:“这是……?”
褚安铭端起一旁刚沏好的一杯茶,轻轻吹了吹,随意说道:“本王捡了个便宜,买了这三千亩的地,就在应天城附近。寻思着想种些桑苗养蚕,只是不知如何去经营这生意,想将此事委托给张府。”
褚安铭继续说:“桑苗和农户本王已经寻好,只是等收成时候,想劳烦徐夫人代劳将蚕茧售卖,价格么……本王也不懂这些,到时候您看着当年的市场价给定便是了。”
听到此处,徐夫人有些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瞬的光,她已猜到这王爷的心思了。
王爷说是将桑田给张府打理,其实到时候必定是不会寻他们要钱的,实际上就是想送张府已批丝绸原料。
若是来年织造局又多收丝绸,他们手头的这笔原料刚好能用来生产补足那些今年违约了的订单。若是来年织造局未增加自己的订单,那手头多余的匹数,他们也不用着急低价出售变现,因为来年手里原料可从王爷这几片桑田来,是够的,他们可以等市场价格稳定之后再慢慢售卖存货。
确实是能帮上大忙,可是……
徐夫人摇了摇头:“老身知王爷想做善事,可无功不受禄,老身实在是不能替张府接下这恩情来……”
褚安铭说:“徐夫人多虑了,本王也是想做善事,但不是对张府和徐夫人。”
徐夫人一愣:“那王爷是……”
褚安铭说:“本王来应天的途中,偶遇许多因水灾而变卖田地流离失所的难民,瞧着实在是可怜。正巧有这机会,本王购得这些田地,便想着能雇佣他们返回家乡,重新耕种谋生也是不错。那片田地刚经水淹,如今尚无作物,刚好现下初春时节刚好是种下桑苗的时节,本王便自作主张买了桑苗供给他们种下,也是为了让他们的日子能有个盼头。”
“盼头……”徐夫人听到此处不禁喃喃道。
她是知道什么是“盼头”的。
盼头之于父母,就是能看辛苦养育大儿女成家立业。
盼头之于待字闺中的女子,就是有朝一日能觅得一个好郎婿,十里红妆嫁与心上人,从此举案齐眉白首到老。
盼头之于农户,就是能见到亲手种下的田间作物成熟。
人确实只需有一口饭便能活下去,但若是没有盼头的活下去却是比死还难受的。
徐夫人没能见到儿子成家立业,也没能等到同徐将军白头到老。她在生命中最黑暗的那段日子里,只觉得浑浑噩噩,不知每日活在这世上还能盼些什么。直到堂兄将她接入府中,告诉她家里生意忙不过来,需要她搭手帮忙。日常忙碌和被人需要的感觉让她渐渐觉得似乎每日醒来又有了意义,看着城内一家家分店的开业,她也觉得自己有了盼头。
如今王爷说,要给那些农民一个盼头,她又如何能忍心回绝这事情呢。
徐夫人:“若是真能帮到那些农户,倒是行善积德的好事。”
褚安铭看出徐夫人已经松了口,又说:“本王也只是出些银子,之后主要还是劳烦您和张府上下关照打理才行。”
徐夫人看着手中地契思索良久,最终还是点头应允了下来。
“那老身便先收下这地契,抽空命人去看看。”徐夫人说着,起身往一旁屏风后的书房走去,大概是想要将地契先收起来。
褚安铭见事情如此顺利便谈妥,满意地目送徐夫人离开,心中对那个给他出了这点子的话本先生生出了些许的佩服。
“确实是该好好奖赏那人一番的。”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心想。
不一会儿,徐夫人笑盈盈又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中却凭空多了一个锦盒。
“老身的脑子确实不大好了,这东西想等王爷下回来的时候交给王爷就放在书案上,差点又忘了。”
褚安铭见状以为是徐夫人客气要送回礼给他,逐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迎上去,伸手接过那锦盒。
那是一个螺钿雕花的漆器锦盒,做工细致考究。褚安铭平日里也收集这些器具,一眼便瞧出这锦盒虽然乌黑发亮,但上头用贝壳镶嵌出的龙凤图案的工艺却似乎不是近些年,整个器具应该是有些年份了,只是包养得极好。
“老身自从见了王爷后,想起许多以前的事,前些日翻到了这东西,是当年思远留下的。”
褚安铭拿着那锦盒的手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
徐夫人继续说:“这是思远那年出征前托老身,让等王爷生辰的时候送给王爷当贺礼的。”
褚安铭觉得自己胸口闷闷的,却又不想在徐夫人面前失了态度,只强稳着自己的呼吸,目光落在手中的锦盒上一刻不敢挪开。
他记得那一年,在他生辰前几日,京城收到了北疆传来的徐少将军落入冰窟了的消息。
然后,他便根本就没心思想什么生辰的事情了。
夫人未察觉出褚安铭的一样,继续说着:“思远出事之后,老身那段日子也不知是如何过来的……后来离了京,来到应天养身子,又发生了许多事情好不容易缓才过来。根本不记得这事情和这东西了。还是前几日见了王爷后,想看看以前的旧物件才看到了想起来。如今虽然是时隔了许多年,但终归还是交到王爷手里了。”
褚安铭微微点头,忍着哽咽艰难开口:“老夫人有心了。”
他自己也不记得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了,只知道那之后的好多年他都没什么心思过什么节日生辰。
褚安铭在被过去的回忆和当时的情绪快要完全淹没前同徐夫人告辞,一个人坐上回去的马车。
车厢内,那双原本只是在微微颤抖的手愈发失控。
他艰难地打开锦盒上的锁扣,映入眼帘的是里面躺着的一块玉佩。那玉佩由一块如脂的白玉雕刻而成,水润光泽,无半点杂质。玉佩上头用极其精巧的雕工雕刻出了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莲花边还衬着一支亭亭玉立的莲蓬,其他便再无半点多余的装饰了。
锦盒内除了那枚玉佩外,还有一张书信,静静躺在盒底。
褚安铭想到这可能是思远留给他的书信心口便狂跳不止,不知里面会说些什么。
他想起当年自己年少气盛骑着马追出城在官道上拦着思远不让他去的那一幕,思远身披铠甲手持缰绳,骑在马上在离他一丈远的地方对着褚安铭说:“我必须要去。”
“我有话同你说。”当时的褚安铭轻轻拽了拽手中的缰绳,让自己的马儿能靠近对方一些。他当时早对眼前这人暗中悄悄流露出过心中情愫,只是徐思远一直都未有回应。褚安铭当时只当是自己说得做得都过于隐晦,对方还不明白罢了。他这次追出城外拦马,便是想要明明白白同此人说清。
徐思远的马没有后腿,眼神也没有丝毫的犹豫或者躲闪,他说:“等我回来的时候再说吧。”
“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我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每个人都有该去做的事情。”
该去做的事情……褚安铭后来年岁大一些了就认为,徐思远所说的“该去做的事情”大概就是继承徐老将军的衣钵为国效命。
“可是你最后连自己的命都没保住……”想到此处褚安铭不禁苦笑了起来。
他展开那封书信,惶恐而又期待的地读着上面曾经因为日夜一起习文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字迹。
作者有话说:
现在的虐是为了将来更好的甜
第55章 本王看起来高兴么!
信件展开,纸上的字迹流畅无比苍劲有力,看得出写信之人落笔的时候并未有过半点的斟酌和犹豫。
“吾以此玉贺五皇子生辰,亦大胆欲劝之。五皇子年长矣,应日觅得佳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尽皇子应尽之事。吾于北疆,盼闻佳音。”
褚安铭读完,方才脸上的苦笑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瞬间的茫然与震惊。
这信中文字比他如今手中死死攥着的那块玉佩更坚硬冰冷。当年他不过才十九,连父皇母后都未曾催他成婚。徐思远写了这些,他自然是明白什么意思的。
褚安铭的目光落在那玉佩上,他怎能不知上面的刻画的栩栩如生的莲蓬象征多子多福。
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尽应尽之事……
褚安铭看着信上的语句,只觉得字字诛心。
原来徐思远当时说的“每个人都有该去做的事情”不单单说的是自己,还包括了他褚安铭。
可这些话为何不能当面对他说?是因为不敢么?
徐思远根本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思,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躲避着不愿意面对。
褚安铭看着那页纸心中百感交集。
他白白遗憾了那么多年,懊悔自己当时没有将自己的感情对思远表达的更清楚更明确,如今发现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即便思远还活着,也未必会回来给他机会倾诉心中情愫的。
褚安铭不知自己如今该不该怨恨,可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毕竟这些年来自己也做了那么许多的荒唐事。
徐思远的刻意回避究竟是刻意克制自己的感情,身不由己怕连累自己的家族,还是根本就对他没有那方面的情愫,害怕做出回应后彼此难堪?
如今斯人已去,褚安铭知道自己再无机会知晓了。
……
马车停在了客栈门口,车夫在帘外喊了几次都没瞧见车内的客人有动静,便上前掀起了帘子朝里张望。
“客人,客栈到了。”
车夫又唤了一声。
褚安铭眼睫微颤了两下,闭了闭眼。
“知道了。”
他从马车上下来,似乎是一直候在门内的叶丛峰快步迎了过来,替他结好了车钱后跟在褚安铭身后一同进了客栈。
叶丛峰边走边说:“王爷吩咐的事情都安排妥了。”
褚安铭满意地颔首道:“嗯,告诉蓝田了么?”
叶丛峰:“已经告知玉先生了。”
褚安铭:“他瞧着高兴么?”
叶丛峰一下子没明白王爷的意思:“嗯?”
褚安铭重复道:“他知道本王要的带他去醉月轩听曲,高兴么?”
叶丛峰恍然大悟,忙说:“自然是极为高兴。我下午路过玉先生房门口,听他在房里哼小曲呢。”
褚安铭听罢,不由得心中感慨,自己像蓝田那么大年纪的时候,好像也是这般容易高兴的。可是到了现在这个年纪,能让他快乐到如此情不自禁的事情也很少了,当然,能让他心痛到不能自已的事情也不多了。
也不知道是自己学会了克制,还是这么多年早已看开了。
当然,不痛快总还是有的。
于是那夜,褚安铭在醉月轩听着台上的林珑姑娘用她独特精致的嗓音唱着一首自己从未听过的词曲,不自觉地多喝了几杯。
蓝田也听得入迷,一曲终了才回过神,转头却发现王爷好像已经独自一人喝得有些微醺。
他试探性地询问道:“王爷觉得如何?”
褚安铭微眯着眼说:“曲子弹得确实不错,林姑娘的嗓音也确实难得。”
蓝田又问:“那……王爷觉得词如何?”
褚安铭晕晕乎乎没多想:“闺怨的词挺多了,难得有这般描写二人两情相悦琴瑟和谐的词。有趣,甚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