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那今晚不煮干饭了,多蒸几个馍馍,再摊张饼,夹着辣子吃最有滋味了。”陆云川和陆云朗是亲兄弟,正经些说是自小相依为命过来的,两家比起旁的弟兄家更亲近,吃几顿饭的事用不着扭捏。
姚春玲大方应了,洗了手帮岑宁舀了玉米面来活面团。
芷哥儿坐在炉灶前自己翻花绳玩,边等着他的鸡蛋羹吃。
姚春玲生芷哥儿时是早产,大冬天的陆云朗和陆云川冒着风雪走山路,拿板凳把郎中抬到家里来才顺利生下来,生出来时哭得和小猫似的。
所以家里养芷哥儿养得精心,每天吃一碗鸡蛋羹,三岁前,家里养不起羊,陆云朗每两天走山路去隔壁村里养羊的人家买一碗羊奶来给芷哥儿喝,饶是大冬天的也不曾落下一碗。
当时村子里不少人都暗地里说陆大夫妇糊涂,一个小哥儿,养得比小子还费心,明明家里也没几个钱还这般穷讲究,还能养出个花来不成?
陆云朗和姚春玲任人嚼舌根,照常每天一碗蛋羹,两天一碗羊奶的养着。
村里人见他们夫妇俩说不通,就跑去陆云川跟前唠叨。
你哥嫂有那给哥儿吃鸡蛋买羊奶的钱,不如去割些肉来吃吃呢,你和你哥整天带着干馒头来地里啃,我瞧着都不忍心。”
谁知陆二小子更是个闷葫芦,这闷葫芦还长得格外冷硬些,那双眼睛一瞥看过来,几个人忙闭上嘴,一溜烟地就走了。
殊不知陆大有时候顾不上来,芷哥儿喝的那羊奶都是陆云川提着水壶去人家里挤的。
陆家一家子就在村里人的闲话下把芷哥儿养得水灵灵的,成了村子里最好看的小娃娃,村长家的哥儿都没芷哥儿长得这般好,谁见了都喜欢。
村里人当初嚼陆家的舌根,是觉得村里子的孩子从小都是一般养,阿娘有奶时喝奶,没奶后就喝米汤米糊糊,等长了牙就和大人们吃一样的东西,馍馍干饭嚼不动,大人放嘴里嚼碎了再喂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怎么到了你陆家就不一样了?成日鸡蛋羊奶的喂,喂的还不是个大胖小子是个哥儿。
一对比,这心里头就开始不舒服了。
不过两年一过去,见芷哥儿一个早产的娃娃能长得这般漂亮又乖巧,年画娃娃一般,不少人家瞧着心动。
家里养鸡每天能下蛋,两天一碗羊奶也花不了几枚铜板。最重要的是,人陆家都能供得起,我家岂不是更能!
要是自家娃娃都能长成芷哥儿那般,就是花几个钱也无妨。
奇就奇在,这些跟着陆家后头给自家娃娃吃鸡蛋喝羊奶的,长得还真比村子里一般的娃娃要好。
不是说模样多好看,而是身子骨更强些。
小娃娃难养活,不说生场病阎王爷就能带走,便是有时抱出去玩时撞见些什么,半夜都能发起热来。
但喂了鸡蛋羊奶的娃娃无一例外都长得健壮,平日里头疼脑热的都少。
这下再没人说陆家的不是了,村里头婶子们凑一块唠嗑都是夸的。
“我家那大孙子喂了两年羊奶,壮得跟头牛似的,看着就喜庆,我媳妇回娘家时带着他去,没一个人不夸的!都说看着就是有福气的!”
“别说,这陆家还真是心思巧,田耕得好不说,娃娃都养得好!”
第25章
岑宁把豆腐从橱柜里拿出来,切成小块后下锅焯水去豆腥味。既然是夹在馍里吃,他把豆腐切得细。
水稍微滚起来些,把豆腐捞起来,再用葫芦瓢把锅里的水舀出来。
“芷哥儿,端好碗往旁边坐些,待会儿油烟子厉害,别呛着。”岑宁对芷哥儿说。
芷哥儿正捧着碗,自己拿勺舀蛋羹吃。
听罢软软地应和一声,先双手捧着碗勺搁到远处放好,又小跑回来搬他的小凳子,重新捧着蛋羹坐下,芷哥儿朝着岑宁说:“小嬷,我好啦。”
姜蒜下锅用油爆香,岑宁拿筷子把渣子剔出来,开了坛子放进去满满一勺子辣子。
姚春玲偏头咳了两声:“哟,这新鲜辣子就是不一样,呛得很!”
岑宁也忍不住咳了两声,然后一只手捂着口鼻,一只手翻炒两下,就把豆腐块倒进去,开始炖。
炖豆腐,得注意着火候慢慢来,火小了不鲜嫩,火大了就碎开了。
乡下灶台都是一体的,两口大锅用来炒菜炖菜蒸东西,中间两口小的可以拿来烧水。
姚春玲在一旁捏玉米窝头,岑宁切了半块南瓜,蒸熟后做了锅南瓜糊糊,干吃馍馍噎得慌。
玉米窝头刚蒸好,兄弟俩闻着味就回来了。
“我见前头屋子黑着灯,就猜到你带着芷哥儿来这了。”陆云朗踏进屋嗅一口,“你俩做的什么这么香?”
“今儿村口在磨辣子,晚上炖辣子豆腐吃。”姚春玲把蒸好的玉米窝头趁热一个个捡到篮子里,眼角余光瞥见陆云朗伸手要去摸芷哥儿,一瞪眼道:“手洗了吗就摸他!他好好吃饭呢,你别闹他。”
陆云朗收回手,朝芷哥儿一耸肩忙两步迈出去和陆云川一道洗手了。
岑宁看着好笑,朝院子里望了一眼陆云川,又转过头继续帮着姚春玲拾玉米窝头。
家里没割新鲜肉,岑宁切一块腊肉下来,因为要夹在玉米窝头里吃,特意剁得细细的,和腌好的酸豆角和辣椒一起炒。
怕两个干活的人吃不饱,姚春玲还另外摊了几张厚实的烙饼。
晚饭摆在堂屋里吃,陆云川点一盏油灯,姚春玲和岑宁把菜和窝头一齐端上桌。
都是鲜辣开胃的菜,饼子和窝头中间抹上辣子,放上肉沫夹好,咬一口香得不得了,还饱肚子。
到最后一篮子玉米窝头和饼吃得干干净净。
姚春玲念叨着明天还得再去村口磨一坛子辣子,反正菜园里辣椒多的是,吃都吃不完。
*
转眼到寒露,清晨岑宁推开屋门,迎面的寒气吹得人一个激灵,本还有些瞌睡,这下给吹清醒了。
厨房生起火就暖和些,岑宁烧水后和面擀面,面条切好,锅里的水也沸了,面条下锅,煮面的功夫岑宁去后院鸡舍拾了今日下的蛋。
等面条煮好了放进粗碗里,撒上葱花,再铺上猪油煎的鸡蛋,滚烫的面汤往上一淋,陆云川的早饭就做好了。
岑宁早上胃口小,吃不下面条,捏了几个花卷蒸着吃,早上吃一个,剩下的中午配着菜汤吃。
陆云川打扫好鸡舍走进厨房。
岑宁端起面碗:“正好能吃了,今早上风大,吃点热乎的待会儿赶山路也暖和些。”
他看陆云川穿着的还是往日的薄棉衣,擦了把手就要去里屋给他找衣裳:“怎么穿的这件,今天冷,该穿厚些,我去给你找件厚衣裳出来换了。”
陆云川一手端面碗一手拦他:“干活时穿这个正好,动起来就不觉得冷了,还有几分热呢,快坐下吃饭。”
岑宁这才坐下,伸手拿了个花卷说:“趁还没入冬,我去镇子上买些棉花和布回来,给你缝件棉衣棉裤。”
陆云川夹了一筷子鸡蛋喂给他,闻言摇头道:“我有棉衣,不用给我做,不过棉花和布是得买些,到了年节,你该给自己做身新衣裳穿。”
说完怕岑宁和他置气,又想了想道,“快过年了,你们哥儿和姑娘该多打扮打扮,穿得好看些,我穿衣裳不注意,再好的穿几天也给糟蹋了,有棉衣穿着保暖就行。”
岑宁听着好笑,上次他收拾橱柜时翻出来陆云川的两件厚棉衣,该是穿了好多年了,补丁打满了不说,有几处棉花都露出来,早该不暖和了。
但他也不和陆云川说嘴,心里想着等他做好了,陆云川总不能不穿的。
“现在这活计什么时候能做完?”岑宁转头说起别的事。
陆云川吸溜一大口面,又喝了口面汤:“快了,加些紧,三四日就能做完,做完这活,我就和大哥上山砍柴火去,再烧些木炭。”
山里的冬天不比旁的地方,柴火和木炭是越多越好,一个拿来烧锅,一个拿来取暖。
吃过早饭,岑宁照常给陆云川灌满水壶:“天冷,你和大哥干活歇下来多喝些水,嘴巴都干了。”
至于怎么晓得的陆云川嘴巴干,岑宁抿抿唇,不乐意说话了。
送了陆云川出门,岑宁洗好碗筷,把手洗干净后,去里屋拿了被面出来。
被面昨晚就绣好了,他把茹姐儿她娘拿来的针线篮收拾好,多出来的彩线按色捆好铺在底下,两床被面放在上面,拎着去了茹姐儿家。
茹姐儿家在村口,岑宁走到院门口时正碰上茹姐儿在院里喂鸡,这些鸡是要留着她哥成亲时杀了摆宴的。
看见岑宁来了,手里还提着针线篮,茹姐儿把鸡赶进鸡舍里,一边招呼岑宁进屋一边喊她娘:“阿娘,宁哥儿来了。”
“这丫头,没一点礼数,宁哥儿是你喊的吗,你得喊婶子!”茹姐儿她娘嘴里念叨着从厨房走出来,见着岑宁忙带上笑,“宁儿快进堂屋做,最近家里乱得很。”
茹姐儿被她阿娘训了也没恼,嘀咕一声:“都怪竹哥儿,我和他学的。”又甩着两条粗辫子蹦€€进厨房给岑宁倒水去了。
岑宁把针线篮递给茹姐儿她娘:“婶子,这是两床被面,按你说的一床绣了双€€,一床勾了鸳鸯,你看看可还行,不行我再拿回去改针。”
“这么快就绣好了?”茹姐儿她娘接过篮子看被面,只见两床都针脚细密,绣工精细,满意得眼角皱纹都笑出来,“哎哟,我瞧着比镇上铺子里卖的还好呢,我那儿媳指定满意!”
待翻过被面看见底下一捆捆的彩线,心里更是熨帖,觉得陆二小子这夫郎待人做事没一处不得体的,一点儿都挑不出错来。
心里满意,出手就利落,茹姐儿她娘进屋拿红纸包了一百个钱。
“好宁哥儿,工钱你收着,婶子还另外有事求你。”把红纸包塞给岑宁后,茹姐儿她娘拉着岑宁的手道,“我那小子五日后成亲,合该是要请你和二小子来吃喜酒的,但婶子还想请你成亲那日来帮我压一压新房,也算是让我儿子儿媳沾一沾你和二小子的福气。”
村里人成亲当日,讲究些的人家都要请几个成了亲的、家里头和睦的妇人来压一压新房,也算是让新人讨个吉利的彩头。
当初陆云川和岑宁成亲时,姚春玲也是请了两个嫂子的。
可岑宁刚成亲,哪做过这种事,他心里头知道茹姐儿她娘是看重自己才张这个口,但怕自己没经验反倒坏了事。
刚要推辞,茹姐儿她娘又道:“我还想着也请你嫂嫂过来呢,待会儿我要跑去她家里和她说的,你们妯娌两个贤惠能干性格还好,陆家弟兄俩也踏实,这事可一定答应我。”
岑宁无法,点着头应了下来。
茹姐儿她娘又笑起来,招呼着茹姐儿拿干果给岑宁吃。
她活了一把年纪,村里头各家各户的事她最清楚不过,男人在外头喝花酒的,女人在家里偷汉子的,这种腌€€事可不少。
看来看去,还是陆家弟兄俩靠谱,不说多富裕丰足,但能吃饱穿暖,家里头日子也过得和和睦睦的。
经历过一场瘟疫,她自己也看开了些,平日里羡慕镇子上的人有脸面,但灾祸一来,第一个就跟着遭殃,也没什么好的。
反倒是庄稼人,只要是老天爷肯给口饭吃,能平平安安踏踏实实过日子,就很好了。
这也是她对儿子儿媳最大的指望,人到老了,无非是希望家宅安宁,儿孙日子和美,也不去贪图那些富贵了。
从茹姐儿家出来,岑宁没急着回家,反倒是揣好了半吊钱去了村里的徐婶子家。
他昨天就问了姚春玲,村里的徐婶家常年养鸡鸭,也对外卖。
天冷了,他想买只鸭子回去炖汤给陆云川补一补,这会儿的天干燥,炖只鸭子好补血养胃。
徐婶家院子里有个汉子在劈柴火,一抬眼见自家院子门口站了个哥儿,还没说话先红了脸。
岑宁问:“徐婶子在家吗?我想和她买只鸭子。”
“在,在,我娘和我小妹在屋里呢。”那汉子结巴着说。
里屋里,徐婶似是听见动静,走到门口往外看。
徐婶平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和几个老姐妹在村口树底下、浣衣小河边以及不管谁家院门口坐着唠嗑。
几个人凑一块,能把方圆十里家家户户的事唠个遍,大道谁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小到哪家昨儿中午炖了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