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蛇人缓缓道:“我想,秋濯雪的目标定然只有在这件事里才会出现的人。”
两人双目对视,同声道:“越迷津。”
“哈,原来如此,付出多少,自要收回多少,他露出这样大的破绽,只可能是要捉住一个更加难得的机会。” 女人恍然大悟,“不是血劫剑!是他需要有一个机会接近越迷津,哈!万剑山庄与血劫剑不过是另一盒胭脂水粉。”
“不错。”抚蛇人有些残忍地笑起来,“能够抓住这个机会的人果然不多。”
女人愉快道:“如此看来,他与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了。”
“这就难说了。”抚蛇人道,“他借血劫剑接近越迷津,带来这样多的变数,我们也可借他转移视线,就算是礼尚往来吧。”
“比如呢?”
“比如。”抚蛇人轻笑起来,“他与越迷津,是为了护送血劫剑离开万剑山庄,无论是巧合还是诡计,都不重要,怪就怪他何苦要闯进这盘局中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反派们的激情密谋【喂】加上回收一些之前埋下的伏笔。
看到有姑娘问濯是哪个音,是发“zhuo”音,zhao音是通棹,为船桨的意思,跟这个名字不契合。
顺便聊一下起名的一些构思。
濯有两个意思,一个是“清洗”,一个是“光”。雪本身其实也有洗的意思,比如雪耻,雪恨,昭雪等等,正好跟秋哥一直被误解冤枉相反(算是个黑色幽默)。雪还有高洁跟高雅的意思,用“洗”意的话,濯雪就有更胜一筹的感觉在;而用“光”意就是雪上虚光,与烟波客是相同的,都是难以捕捉的美好幻影。
越迷津也是双关,迷津本身就是指令人迷惘的困境,越有跨过与愈加的意思,正符合越哥的人生经历,他跨越了万毒老人设下的险境,却愈发困于秋濯雪所设的情网。
第五十一章
越迷津杀掉第三波人的时候, 马车正漫步过湖边。
朗月相照,湖中生辉,如果不是有人来送死的话, 本是个很美的夜晚,在来袭者出现之前,秋濯雪甚至想解下琴来, 弹曲子给越迷津听。
他曾经与越迷津说过自己会些音律,只是六日到底太短。
虽然不知道越迷津想不想听,但无论如何, 都该试着问一下。
只可惜现在越迷津也许并没有什么闲心了, 他甩去剑上的血珠, 将覆水剑收入鞘中,重新坐回到车座上, 脸色不善地看了一眼秋濯雪后,就接手过缰绳,越过满地尸体, 策马狂奔起来。
这些人来势汹汹,只怕还有接应, 越迷津也不可能在此杀到天亮, 还是先走为上。
两匹良驹放开四蹄,在这平野上尽情施展, 他们本要到前面的村庄休息休息, 此刻既可能有人随后, 显然不是良机, 为了避免百姓受害, 越迷津干脆转向官道,一张俊脸蕴藏怒火:“这些人说血劫剑在你身上?”
秋濯雪轻声一叹, 默默点了点头,他可以欺骗任何人,唯独不愿意欺骗越迷津:“不错,确实在我身上。”
果然又是如此,只是因为他还有利用的价值。
越迷津闻言,脸色更冷:“原来你好心请我上车,就是为了这件事?”
秋濯雪探头进车内看了一眼熟睡的杨青,确保他没有被惊醒后才回身来,却没有回答,而是蹙眉道:“太快了。此事只有我与步老庄主知晓,我与你离开万剑山庄,也不过三日左右,消息怎么会泄露得这么快!”
步渊停要秋濯雪带离血劫剑,能调查出什么最好,即便调查不出什么,最好也能让血劫剑行踪成谜。
虽说真正商议如何追踪血劫剑的幕后主谋,主要落在万剑山庄跟三大铸记身上,但其实内部并不齐心,无论赤红锦说得多么有理,各家各怀心思,人越多,是非越多,血劫剑的来去就越发难以决定。
既有人觉得血劫剑可怕,也当然会有人觉得血劫剑便利,其中更不乏如步天行这般认为自己特别的人,觉得能够掌控血劫剑,他跟步渊停都不可能泄密。
那还有什么可能……
秋濯雪凝神沉思,仔细回想:万剑山庄受袭,已不再安全,幕后之人本欲借越迷津之手重创李剑涛是为什么?是为什么……嗯,如此一来,各家便有借口施压万剑山庄无法再保护血劫剑,而其他人想趁机夺剑,也再轻松容易不过。
偏偏他劝走了越迷津,这一招彻底落空,反叫步渊停成功藏起血劫剑。
那么,将矛头转移到自己即可。
幕后之人未必知道剑在何处,可是只要放出风声,秋濯雪带着血劫剑离开了万剑山庄,众人就有了新的施压点,逼迫步渊停拿出血劫剑来证明安危,如此一来,即可确定剑在何处。
步渊停倘若拿出来,血劫剑定起新的波澜,到时众人便可名正言顺地要求将血劫剑换个所在;他若拿不出来……那岂不是正中下怀。
而越迷津本就……本就是很痛恨别人利用他的!
秋濯雪强忍怒火,他原本只是想与越迷津相伴几日,此事不容耽搁,本也没有什么拖延的心思,可没想到对方竟然步步紧逼至此。
越迷津倒是很熟悉秋濯雪此刻的表情,七年前他冥思苦想如何躲避万毒老人的追杀时,也是这个模样,似乎什么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这幕后之人不但狡猾,还相当凶恶,当初越迷津引来万毒老人,却是秋濯雪破解谜题,说到底,祸事是两人共享的,如今这血劫剑的闲事,是他自己要管,此行还不知道多少艰难困苦,危险也许顷刻降临,拖累越迷津做什么。
“吁€€€€”秋濯雪打定主意,忽张口喝住两匹马儿,将手覆在越迷津的手上,制住马鞭,马儿狂奔似奔雷,收势如清风,又抢出去几步,马车很快停了下来,杨青在车厢里梦呓了一声,呼吸声又再匀缓,显然没被吵醒。
越迷津一怔,皱眉不解:“你做什么?”
秋濯雪凝视了他的面孔片刻,忽地轻轻叹道:“不管你信是不信,我从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不错,我的确是借你的缘故离开万剑山庄,可也是真心想补偿你,我本以为分别之日不会来得这么快。”
越迷津听明白了:“你要我走?”
“不错。”秋濯雪欲从他手中夺过缰绳,低下头不去看越迷津的面孔,仍带着如水般的笑意,缓缓道,“你就这样下车,往前走有一处小镇,那儿的酒很醇,客栈也还算干净,能供你夜间舒舒服服睡上一觉,只可惜咱们不能共饮,我还记得……当年我请你的那杯酒,你无论如何都不肯喝……”
他的声音仍旧很温柔,很贴心,像是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
越迷津沉默了一会儿:“你想耍什么把戏?”
秋濯雪虽对此话早有预料,但仍觉心头好似被一剑穿透,险些维持不住笑意:“此事与你无关,你既担心我是利用你,这样岂不是更好。走吧,再晚些,只怕客栈都要关门了。”
不错,这样岂不是更好,只要自己一走了之,即便秋濯雪有怎样的手段心机,也根本没办法施展出来。
越迷津静静在车座上,以一种极复杂的眼神看着秋濯雪。
他本该觉得非常轻松才是,这些琐事本就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李剑涛不也答应了血劫剑结束之后就会主动上门,无非是早晚罢了,他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死多少人,会发生什么事,秋濯雪又会如何,跟他有什么关系。
最终越迷津什么都没说,他跳下了车座,秋濯雪又忽然喊住他:“对了。”
越迷津回头看他。
“马车太过显眼,这两匹马儿,你带走一匹吧。”
秋濯雪伸手去解开马儿枷锁,自己负上琴囊,又推醒还在梦乡的杨青,带着这少年上了另外一匹马。
大概是担心越迷津不识方向,秋濯雪甚至好心给他指了方向,才毫不犹豫地转过头,立刻在官道上急驰而去。
他将不需要的都抛在了原地,连人带马,包括车厢。
真奇怪,越迷津牵着马,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那上面分明什么都没有。
在意识到秋濯雪也许是故意的时候,越迷津感到自己的肩膀跟心头都是沉甸甸的,很不舒服,他当然是很愤怒的,甚至萌生一种果然如此的想法。
可愤怒之中,好似又藏有一种诡异的窃喜感。
杀死万毒老人后,越迷津走出去,半陀山的花草大多有毒,味道极为腥臭,万毒老人的庄子却泛着诱人至死的甜香,混合在一起,让他头痛欲裂。
一香一臭,却都是剧毒之物,犹如秋濯雪与万毒老人一般。
那时候,越迷津也感觉到自己六年以来压在肩头的重担倏然消失了,他与秋濯雪之间最后的那一丝联系,似乎因为万毒老人的死去而彻底断裂开来。
也许,这是一种长时间的执念悄然散去的空虚感。
回到山里后,越迷津一直都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这种空虚感越来越大,越来越难以消散,只知道他在见到秋濯雪之后,这种感觉就倏然消失了,肩膀上又沉甸甸起来。
越迷津当然是很愤怒生气的,可秋濯雪哪次开口求他,他不曾答应……
为什么?
是了,这种小贼,其实根本不需要我,他自己也能随手打发。越迷津怔怔地站在原地,暗道:想来他大概早就想抛下我了,只是不好开口,此时正是好机会,他纵然再体贴温柔,少个随时在旁对他冷言冷语的人,总是清净快活一点。
就连李剑涛的事也一样,秋濯雪武功不弱,他在旁干扰,越迷津怎能安心,现在是非常时期,他即便使出这样的手段,也绝无人会怪责。
他柔声屈求,不过是给越迷津一个面子罢了,说什么补偿,也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
仍是只有越迷津当真了。
他七年前当真,七年后仍然当真,这教训真是永远吃不够。
月光洒落的大地上,照出越迷津的孤影,马蹄儿的声音早已经从大变小,消失在远方了,他只觉得杀死万毒老人时的那种空虚感越来越深,越来越浓,似要迫不及待地伴随着这种黑暗,将他彻底吞噬。
在这一刻,越迷津突然想起老道士的话,他总说,撒谎未必不好,有些谎言就是很好的,能叫人快乐。
越迷津本来不是很明白,现在一瞬间就明白了。
为什么秋濯雪总是在该对他温柔的时候残忍,该对他残忍的时候温柔呢?
……
杨青这两日简直吃够了苦头。
虽是秋濯雪驾马,但马背到底不比车厢平稳,他被颠得快要吐魂不说,大腿内侧还磨得破皮,一碰就火辣辣的疼。
可是秋濯雪已说他们如今情况危急,他疼得眼睛发花也不敢抱怨,只好咬牙将苦楚往肚子里咽,才知晓原来在雪山那时的孤单寂寞,不过只是些寻常小事。
如此有惊无险过了两日,可惜好景不长,第三日晚间突然下起了雨,春日的细雨对农家来讲宝贵难得,落在赶路的秋濯雪身上,就成了新的麻烦,雨天路滑不说,视线也受阻碍。
春雨细密,秋濯雪有心想找个地方避雨,正要问问杨青是否饥饿,却不料伸手一碰,这少年人浑身滚烫,显然不知何时发起了高烧,不由得心下一凉,立刻策马往前。
好在上苍悲悯,不多时,秋濯雪就看见一座破旧的荒庙伫立在小土坡之上,徘徊于荒烟蔓草之中,春色好似无意笼罩此处,显得凄凉败落至极。
不过无论如何,总够他们今夜歇歇脚。
破庙荒废虽久,但常有人路过休息,砖瓦还算齐整,并没有哪里漏水,只是没有门,正中央避不开风雨。
秋濯雪将杨青放在茅草堆上,解开水囊让他喝了一些,柔声道:“杨小友,你感觉如何?”
杨青眯着眼,意识有些不大清醒,只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字,声音却低,听不明白。
“你说什么?”
这声音实在太低,嗓子还被烧得发干,饶是秋濯雪也实在听不出杨青的话,便轻轻凑到他嘴边,听见杨青呼吸急促,极小声道,“秋大哥……我……我很快好。”
还不待秋濯雪莞尔,又听他道:“你别……别丢下我。”
秋濯雪好似被火炭烫了一下,倏然坐起身来,心头不觉涌出酸楚来,实在不知这少年经历了什么。
“你莫担心。”
秋濯雪轻叹一声,到檐下用丝巾接了雨水,轻轻一拧,他为杨青擦了擦脸上的汗珠,又将帕子覆在他额头上,聊胜于无。
如此反复了几次,杨青倒也不似之前那般痛苦,秋濯雪心中暗道:“杨小友这般随我颠沛流离,到底也不是个办法。更何况接下来,这血劫剑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难题,需得想个办法安置他才是。”
秋濯雪才将丝帕从杨青额上取下,忽听见细雨微风之中传来轻嗖嗖的响动,头也不回,丝帕已脱手而出,这又柔又软的丝巾吃透内劲,此刻倏变成一块湿滑无比的薄冰,只听得黑夜之中,一人倏然栽倒在门外。
“外头的这位朋友。”秋濯雪平静地顺了顺袖子,冷淡道,“你是要带着你的朋友去治伤,还是留下来送命?”
外头有人阴阴一笑,低声道:“尊驾好俊的身手,只是今日不知是谁送命。”
雨声错杂,此人的声音忽远忽近,方位难定,秋濯雪暗暗沉下心来,目光一瞟到草堆里的琴囊,它本与杨青躺在一起,此刻没在枯草之中,布料显暗,并不惹眼。
秋濯雪才要收回目光,忽见到茅草起伏,原来是墙角出€€€€€€€€爬出五六只小虫来,他的鞋履边,也行过一只小小的蜘蛛,方才见它,还乖乖在梁顶上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