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看起来虽多,但逃走的也有不少。
其实就连萧锦瑟自己都有些想逃了,他甚至都有点快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来这儿的了。
纵然知晓这些人上一刻才要索自己的命,可眼下看到尸横遍野,还是叫萧锦瑟感到一阵不自在。
这个睡在马车里的人竟然有这样的本事,而这位……呃,眉目传情的……
萧锦瑟的神情复杂无比,他看着秋濯雪的背影,想到方才自己连此人的身手都没看清,怎么躲过那漫天暗器都没明白过来,更是感到江湖的深不可测。
路上的两只肥羊竟然都有这样的本事!
秋濯雪跨过遍地尸体,低头观瞧这些人的容颜衣着,轻轻叹了口气,心中很快升起疑虑来:“这些人看起来不过是群风客,澹台纵然是有意杀我,也不至于蠢到找这样一群人来围堵我才是。若不是澹台,那为何这群风客会聚集百人之众,出手就是杀招。”
风客大多是劫盗行窃之人,从杀人抢劫的匪盗到偷偷摸摸的窃贼都有,能有这样大的阵仗,说明已拉帮结派,成了些气候。
既有了帮派,往往会讲道上的规矩,纵然是抢钱,也该先上来说个口彩,这模样不像抢劫,倒像是专门为了杀人而来。
难道说……
秋濯雪的余光瞥见显然有些不安的萧锦瑟,这个年轻人看起来不但迷茫,还受了惊吓,似乎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越迷津转过身来,浑身浴血,显然跟秋濯雪想到一块儿去了,冰冷锐利的目光扫向萧锦瑟,寒声道:“是你的仇人?”
“啊?!”萧锦瑟顿时傻了眼,虽看不清越迷津的脸,但光是他现在这张血脸,就够萧锦瑟两股战战了,他急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是你们……不,也不是……哎!其实我也搞不明白了!”
他心里一急,嘴上乱了章法,更说不清楚了。
越迷津的目光也越来越冷。
“不必着急。”秋濯雪轻轻一拍萧锦瑟的肩膀,“先缓过气来。”
与此同时,秋濯雪还走上前来,挡住了越迷津犀利的目光。
萧锦瑟像是终于能松一口气,感激无比地看着他的背影。
“你看这个,我刚刚从尸体身上发现的。”秋濯雪递出一个腰牌,上面写着“风波门”三字,低声与越迷津说话,“这群人是风波门下,嗯,风波门分金牌与银牌,这是银牌,看来这人在门里也算是个人物。”
腰牌已被血染透了,秋濯雪拿起腰牌,手上必不可免也沾满鲜血,湿腻腻得不大舒服,皱起眉头。
越迷津注意到他的动作,淡淡道:“先找个地方洗一洗吧。”
重要的东西都收拾在包袱里,越迷津让萧锦瑟到马车里拿上包袱跟干粮,跟在他们俩的身后,呼来喝去的模样活像萧锦瑟是他的下人,神情冷酷,不容拒绝。
萧锦瑟只好安慰自己大丈夫能屈能伸,乖乖背上了包袱。
在寻找小溪的路上,越迷津再次开口:“我对风波门有些印象,现在应是天行盗白天南当家,他这人心狠手辣,对下属约束颇严,自从他接手风波门后,风波门也渐渐有模有样起来,在临江这带倒也闯出些名气来,倒不是什么大麻烦。”
倒不是什么大麻烦?!
萧锦瑟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他一对上越迷津的眼睛,想到这人杀人如麻,只觉得背脊一凉,就忽然觉得风波门的确不是什么大麻烦了。
“你说这话,倒像咱们才是坏人似的。”秋濯雪摇头苦笑,“只是奇怪,咱们与风波门并无恩怨,他怎么会突然找上我们的麻烦。”
萧锦瑟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因为他们盯上了你们的金子!”
“金子。”越迷津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他虽什么都没有说,但萧锦瑟却觉得脸皮燥热起来,似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指控与羞辱,怒火升腾,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毕竟越迷津并没有真正说出口来。
只是他语声之中的轻蔑与冷酷,已足够年轻人的自尊心遭到重创。
萧锦瑟咬咬牙,很想扭头就走,可双腿怎么也不听使唤。
远处已响起了水流声,秋濯雪若有所思地转过脸来,打量着萧锦瑟,似是明白了什么,忽然一笑,接口道:“原来如此,看来阁下并非是真正迷路了,而是听说了一些消息,特意赶来保护我们二人,是吗?”
他的声音很清澈,也很动听,目光也很温柔,很真诚,看着萧锦瑟像是在看一名英雄。
萧锦瑟心中的些许怒火顷刻间就消散无踪了,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像一个被狠狠夸奖了一番的小姑娘,显得有些羞答答的,只好低头去看地上的泥土。
他实在想不通,此人性情如此温柔,怎会与这暴戾凶残的剑客同行。
“可惜我什么忙都没帮上。”萧锦瑟轻轻咳嗽了一声,又想到越迷津声音里的讥讽,下意识解释起来,“是你们在临江城露了财,被一群风客的眼线盯上了。”
秋濯雪这一生都没为银子苦恼过,少的时候不苦恼,多的时候也不苦恼,不过这世上总难免有人会为此苦恼。
这些天来,秋濯雪的荷包里有了钱,花费自然大手大脚起来,买冰买酒,市井中的人大多眼贼心亮,只要稍稍注意,哪里看不出来他必定发了笔横财。
越迷津挑起眉头,而秋濯雪下意识扶住额头。
“这群人之前就犯过事,武功不怎么样,小把戏倒是不少,我跟他们对上过几次,都吃了这方面的亏。”萧锦瑟没发现他们俩的小动作,干巴巴道,“我一路追他们到此,本想动手,却正好听见他们在说路上遇到两头肥羊,打算要请几位高手来,就想着一网打尽……没想到……”
秋濯雪体贴地补完了下句话:“没想到他们却来了这么多人,还立刻痛下杀手。”
这架势绝不是为了求财,人越多,钱就越少,风波门一定有其他目的。
萧锦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这也是他刚刚为什么如此震惊的原因。
秋濯雪忍不住看了一眼正在清洗血垢的越迷津,抿唇微微一笑,无声地念了一遍:“越小肥羊。”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四十六章
身在江湖, 难免要结仇。
秋濯雪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这些年来施恩不少,结仇也当然也不会太少, 有些仇已化解,有些仇还在等待时机。
所谓债多不愁,他虽不知道风波门为什么要对自己动手, 但既然风波门已经动手,总要礼尚往来才是。
不过比起找风波门的麻烦,最紧要的还是先休息, 毕竟天色已经不早了。
马车此刻离了马, 已派不上任何用处, 三人只好靠爹妈生的两条腿走路,越迷津醉酒的余劲还未消, 走起路来似玉山将倾,天柱欲崩,难免摇摇晃晃的。
有好几次萧锦瑟都以为他将要倒下了, 越迷津却稳稳当当地踩住步子,看上去就像没事人一样。
好在他们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小店, 店开在荒僻之处, 布置陈设颇为简陋,还没等萧锦瑟担忧这是不是黑店, 店老板看着他们满身血污, 吓得已要将门关上。
直到还未合拢的门缝里递进来一只手。
手自然很纤细, 也很白腻, 莹润的指尖捏着一颗小小的金豆子。
金豆子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店老板的眼睛也跟着闪闪发光,门自然而然地就打了开来, 在晃眼的烛火之下,越迷津身上的血污似乎也笼罩着一层金灿灿的辉光。
“我们要在这儿住一晚,只要一个房间,不过尽量大一些,舒适一些,要热水,好茶,再来些热乎乎的饭菜。”秋濯雪的声音听起来简直梦幻得不可思议,“不论花费多少,剩下的都归老板。”
店老板只有点头,他的脚步似乎也随着金豆子飘了起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店老板果然收拾出这家店里最大的房间,房间布置虽谈不上风雅,但已是个极为舒适的所在,有被褥、竹席、枕头、水盆、还有窗户。
现在不是冬日,炕床没有烧起来,只是铺上舒适的竹席,足够任何歇脚的人睡个好觉。
热水很快就送了上来,还有热腾腾的饭菜。
越迷津在屋里头洗澡,秋濯雪与萧锦瑟则在院子里吃饭,饭菜都是农家常见的菜,店老板将自己的婆娘叫醒刚炒好的,夫妻俩这会儿正在堂内看着金豆子发呆。
在家的时候,萧锦瑟出手也很阔气,不过在江湖里闯荡一番之后,他已明白阔气不能当做饭吃,因此看得目瞪口呆。
萧锦瑟含糊问道:“你应该知道那粒金豆子够你在这儿住上一百年了吧?”
刚刚看了那么多尸体,萧锦瑟没把之前吃下去的饼吐出来都算不错了,这会儿实在没有心情吃饭,只是勉强自己往嘴里塞饭菜。
他知道,接下来还不知道要遇到什么难题,必须要吃饱才有精力应付,因此眉头蹙得很紧。
秋濯雪正在倒茶,闻言挑眉一笑:“那我恐怕是活不到那么久。”
萧锦瑟打量他一会儿,神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古怪:“出手这么大方,难怪你们会被风波门盯上。”
也难怪有这么好的身手。
俗话说客不离货,财不露白,在江湖中行走,敢如此大手大脚挥霍的,若非刚出江湖的毛头小子(比如说当初的他),就定是艺高人胆大,否则怎会不惧贼盗在旁窥伺。
茶杯在秋濯雪的手指里微微一转,满满一杯,却是滴水未洒,他饶有兴趣地看着似乎忧心忡忡的萧锦瑟:“如此说来,阁下认为风波门找上门来,是只为求财?”
萧锦瑟有些魂不守舍的,频频往门外张望,看起来很紧张:“不然,除非传回去的消息变成了你们两人携着万两黄金,风波门铁了心要尽数吃下,否则没道理这么大的阵仗。”
秋濯雪的手一顿:“哦?那你有什么见解?”
不知为什么,萧锦瑟心头忽然涌过一阵极古怪的感觉,他转过头来望着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的男人,只觉得这双含情脉脉的双眼里似藏着让人捉摸不清的深意,那令人感到妥帖舒适的语调里似也带着机锋。
萧锦瑟只觉得自己似乎又变成五六岁时的模样,坐在学堂里启蒙,紧张地看着夫子,小心翼翼地等待着考核,生怕自己答错。
“我听到的消息是为求财。”萧锦瑟不自在地吃了一口饭,动脑子的事总是费精力,他也想借着吃饭的时间整理整理思绪,“嗯……不过这么多人,要是只为求财,动静也太大了些,再多的银钱分到每人手里,也不剩多少,所以……”
秋濯雪道:“所以……”
萧锦瑟道:“所以一定不止为了求财。”
“不错。”秋濯雪赞许道,“还有呢?”
萧锦瑟沉吟一声:“还有……还有就是,他们特意准备了弓箭手,还埋伏了马车,说明我之前听到的消息并没有出错,他们的确是为了你们而来,只是这阵仗比起夺财,却更像是要命……”
冷静下来将情况分析了一通,萧锦瑟也不自觉放松下来,神情变得格外茫然:“奇怪,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秋濯雪又提醒道:“他们做这件事,还带着腰牌,眉眼也没有遮,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
“因为……”萧锦瑟恍然道,“因为……因为他们极有把握,认为此事必定成功,既然灭口,就压根没有害怕泄密的道理,当然不必藏头藏尾的,担心别人认出身份来。”
秋濯雪微微一笑。
萧锦瑟一怔:“奇怪,奇怪……这又不对了呀,他们要是知道你们的本事,又怎会这样托大,可他们要是不知道你们的本事……”
他越说越迷惑,越说越不解,只觉得这事儿处处透着诡异,似乎每个猜想都有可能,又都不可能。
“这风波门做事怎么这么神神叨叨的。”
这会儿秋濯雪已将茶喝完了,笑道:“这天底下的事就是这样,咱们如今只摸索到一些线索,就要借此推断出来龙去脉,无异于管中窥豹,盲人摸象。猜测有许多种,可到底是哪一种,只有等真相水落石出时才知晓了。”
“啊?”萧锦瑟呆了一下,“那……那你刚刚还问我这么多?”
秋濯雪弹了弹空茶杯:“猜不着他的来处,未必就猜不着他接下来的去处。我问了这么多,阁下可有何收获?”
“收获……”萧锦瑟嘟囔了一声,略有些犹豫不决地回答道,“收获……大概就是,风波门要赶尽杀绝,灭我们的口了,而且他们还暴露了身份。”
“是呢。”秋濯雪支着脸,“倘若你是白天南,你会怎么做?”
萧锦瑟想了想:“我会怎么做……我要是白天南,嗯,折损了这么多人还没杀掉我们,一定非常生气。而腰牌又泄露身份,风波门惹上这样不得了的强敌,也必然心生惧意。”
“换做我是白天南的话,要么加派人手斩草除根,要么……”
秋濯雪道:“要么?”
“要么化敌为友,上门赔罪。”萧锦瑟沉声道,“免得再添伤亡。”
风波门出身绿林,讲究的无非就两样,道义跟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