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127章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认知不过是因为那姑娘的世界仅有这一小方天地,等到她意识到天下是很大的时候,就会明白萧锦瑟不过如此。

偏偏是秋濯雪。

即便只认识短短半日,萧锦瑟已意识到此人的武功与才智都远远凌驾自己之上,不要说是他,恐怕许多江湖上的大人物都很难相提并论。

来自这等人物的夸赞,当然是更有分量,也更叫人心潮澎湃,受宠若惊。

这种认可是任何一个渴望肯定的年轻人都无法抗拒的。

问题就在于,为什么?

虽然萧锦瑟并不了解这两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他看得出来,秋濯雪并不敬畏越迷津,相处时也并没有半点恐惧之色,说明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

如此珠玉在侧,萧锦瑟实在是抓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为什么秋濯雪会对自己如此青眼有加。

总不可能是像说书人嘴里讲的那种神鬼故事,萧锦瑟小时候救过什么漂亮的神仙哥哥,如今他修炼神功有成下凡来,试图以身相许。

要真有鬼神之说,天底下的恶人早该遭报应了。

不管怎么想,都实在非常的可疑。

萧锦瑟的表情看起来实在有些矛盾,他的大脑这会儿简直像是一团浆糊,混乱不堪。

眼前是秋濯雪无可挑剔的笑颜,萧锦瑟实在不愿意将他想成一个坏人,因此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越迷津,咳嗽了两声,略有些紧张地问道:“你……你也这么想?”

秋濯雪:“……”

他分明记得萧锦瑟昨晚上才被杀人如麻的越迷津吓得要死,怎么今天突然变了个样子。

越迷津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萧锦瑟。

“你不必多说了。”萧锦瑟已从他的神情里明白了一切,想到昨天对方提及金子时的一句哼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才飘飘然的心立刻下坠到无底深渊,更感羞愧难当。

萧锦瑟抱拳沉声道:“两位本领高强,我并没能帮上什么忙,我行走江湖,是一介草莽,言谈粗俗,更谈不上什么高山流水,阁下抬爱了。”

这时越迷津略微一挑眉,又轻轻哼笑了一声,他看起来似乎没有之前那么不快了,像是萧锦瑟的回答取悦了他,因此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谈不上是揶揄还是嘲弄:“看来也并非人人都吃你这一套。”

他这话显然是对秋濯雪说的。

秋濯雪苦笑着摇摇头:“我是真心实意,怎么被你说得好像是诱骗他人的不法之徒?你对他分明也甚是欣赏。”

此言一出,萧锦瑟茫然无措,就像他搞不懂秋濯雪的心思,也完全没看出来越迷津对自己的欣赏。

另外两人则都想起了昨夜的对话:“既然如此,那你就不应该说他是个小朋友。”

越迷津淡淡道:“欣赏归欣赏,我可不至于舍不得他。”

秋濯雪哑然失笑,他直视萧锦瑟,缓缓道:“也是,我这般没头没脑地说上一通,想来你甚是莫名其妙,不解其意。”

他如此亲切包容,叫萧锦瑟一时间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点头,似乎点了头好似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好在秋濯雪并不需要回答,只是很快继续了下去:“你虽说不后悔自己来上一趟,但心中对自己没帮上忙始终是耿耿于怀,觉得自己不自量力,也觉得别人会如此看待你,是吗? ”

萧锦瑟只觉得在他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窘迫地低下了头。

秋濯雪正色道:“抬起头来看我。”

他的声音一直都是轻柔和缓的,让人闻之如沐春风,此时微微带了点力度,就已具备了一种叫人顺从的力量。

萧锦瑟下意识抬起头来,望见他微笑的面容。

“孟子有云: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这世间的恶行畅通无阻,固然会让许许多多人感到失望与痛苦,然而善行的力量也是同等的,人们从中能够获得的希望犹如滔滔江海奔涌,万物难阻。”

人在江湖上行走,一生所求的无非是美名、钱财、权势这三样东西,而这三样东西有时候又往往是与善行是冲突的。

毕竟想得到这三样东西,最基本的条件就是活下去。

而好管闲事、打抱不平无疑是江湖里最危险,也最容易结仇的一件事。

“在你决定对两个与你毫无关系的人施以援手的那一刻,你已做到许多人这一生都做不到的事。”

成大事者必然会有仇家,可是这种仇家往往是凝结在利益上的,有时候甚至能在利益相同的情况下成为朋友。

当年一先女就是利用玉邪郎这个共同的敌人,集结了武林之中许多高手,利益相同的情况下,这些人也的确同心协力,一同诛敌。

然而结局如何,一先女已用自己的下场做了答案。

这就是智者所谋,谋利谋局谋势,谋是没有底线的,只看谁的利益更大,谁的盘算更足,谁的后手更多,谁的运气更好。

秋濯雪的手轻轻搭在萧锦瑟的肩膀上,温声道:“行善从来都不是明智之举,因为这是不被任何外物、任何关系、任何利益所束缚,所捆绑的一种行为,它指向的不过是公道二字。”

萧锦瑟或许弱小,或许较于许多大人物而言平凡无奇,可他却拥有这种难得的品质。

“我说你是值得结交之人,并非是玩笑虚言。”秋濯雪正经地凝视着他,缓缓道,“正是因为你有一颗善心,有一颗义胆,我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与你这样的人物结交,想与你同行。”

秋濯雪并没有说出风波门是为了萧锦瑟的人头才痛下杀手的事,此事实在毫无必要,他并非是怜悯萧锦瑟,也不是将这青年人看做自己羽翼下的小可怜。

风波门既然会用两个有钱人来当做钓萧锦瑟的陷阱,足以说明他一路都在竭力为所见的不公而挺身。

正如越迷津所言,他本不该喊萧锦瑟小朋友。

这个青年纵然还青涩,却已有了作为英雄、仁侠的气魄与风范。

结交认识这样的人,本就是秋濯雪最愿意做的事。

萧锦瑟几乎已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浑身热血都往上冲,鼻子酸涩,他深吸了一口气,目光一转,看见越迷津微微点了点头,似是赞同秋濯雪所言,简直要流下眼泪来。

他竭力想忍住,却很难控制得了。

秋濯雪察言观色,看出他心中激动不已,登时心领神会,就转过头去与越迷津道:“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越迷津淡淡道:“你说得本就是道理。”

“嗯,我倒是吃你这一套。”不论之前越迷津是不是有意揶揄,秋濯雪这句话是实打实的故意揶揄,“而且是很吃这一套。”

越迷津看着他,也微微笑了一下,不过笑容又很快在脸上消失了,只是点点头:“那我该少说点,说多了,你就不吃了。”

秋濯雪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他的手已搭在了越迷津的肩膀上。

好半晌,萧锦瑟才总算平复心中的激动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了一二,被他低着头擦去了,正慌张间怕人发现,见秋濯雪与越迷津笑语,并未注意到他这边来,才稍稍放下心。

原来是这样。

萧锦瑟已完全倾倒,半点警惕也不再残留,心中顿生许多豪气,忍不住大声道:“好!那咱们接下来就一道同行!说起来,咱们还没换过姓名,我叫做萧锦瑟,萧萧秋风的萧!”

秋濯雪微笑道:“这倒是个好名字,我叫秋濯雪,萧萧秋风的秋。”

越迷津冷淡道:“越迷津,萧萧秋风虽有风满楼的风,但没有越迷津的越。”

秋濯雪:“……”

萧锦瑟:“……”

萧锦瑟的笑容再一次呆滞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当然会是烟波客。

这样的身手, 这样的谈吐,哪会有什么理由不是烟波客。

既是烟波客,那种种行径就都有了解释。

走在路上的时候, 萧锦瑟的脚步肉眼可见地轻松许多。

在知道秋濯雪的身份之后,萧锦瑟仅剩的一点烦恼跟困扰都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他甚至都没有问三人接下来到底要去做什么, 到底是英雄会还是风波门,究竟是置办干粮行头还是准备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就毫不犹豫地决定跟着秋濯雪同行了。

只除了对上越迷津的时候, 萧锦瑟险些就要同手同脚了。

现在他警惕的对象再一次从秋濯雪变成了越迷津。

为了避免让萧锦瑟太紧张, 秋濯雪只好躲在后面跟越迷津说悄悄话, 神情有些无奈,欲言又止:“你刚刚……跟他较什么真呢?”

“较真?”越迷津脸上浮现出一点困惑的神色来, 他似有些不解,“你为什么这么说?”

秋濯雪轻笑了一下,揶揄他:“萧萧秋风虽有风满楼的风, 但没有越迷津的越?”

这句话溜出口来时本只是轻松戏谑的玩笑,可真的彻彻底底说出来时, 秋濯雪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越迷津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提起风满楼……

尽管一开始秋濯雪的确被江湖上的流言弄得啼笑皆非, 可说到头来,其实至今为止也没有给他造成过什么大的麻烦。

秋濯雪虽然心知肚明是这流言是怎么回事, 但是越迷津并不知情, 也许会对他造成困扰。

出乎意料的是越迷津的回答, 他只是奇怪地看了一眼秋濯雪, 淡淡道:“就算只是一句介绍, 我也想与你待在同一句话里,不行吗?”

“啊€€€€”这句话让秋濯雪眨了眨眼, 心似乎都化了开来,最后只是漾开一个甜蜜的笑容,很轻地说道,“可以,当然可以,你都已说出这样的话来了,难道还有什么不可以的吗?”

这个回答让越迷津更深地皱起眉头。

这样又是哪样?这句话有哪里不对?

有时候秋濯雪的真心似乎总是朦胧地缠绕着一点暧昧的情意,从不真正明说,只是将答案安置在模棱两可之中,模糊不清地等待着越迷津穿过一片迷雾,找寻出路。

越迷津说话一向直来直往,他并非听不出弦外之音,只是懒得打磨言辞,不过也不讨厌秋濯雪的这点小把戏,因此沉吟片刻:“你这样听起来很像……”

他并没有说下去。

秋濯雪问:“像什么?”

“像是我在强迫你。”越迷津不急不缓道,“不过你也并不讨厌。”

这让秋濯雪忍不住咳嗽起来,他慌里慌张地去看前面的萧锦瑟,好在这会儿三人已经走入城中的市集之内,对方被小贩们吸引走了所有注意力,并没有听见任何对话。

秋濯雪发现自己如果想活得久一点,实在该避免引起越迷津的好胜心,或者是自己的好奇心。

不过秋濯雪到底还是没能忍住:“所以跟风满楼没有关系?”

越迷津看上去更茫然了:“能跟风满楼有什么关系?我认识的人本来就不算多。”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认认真真思索了一番,然后才严肃地点头确认,“我认识的姓风的人,就只有风满楼。”

其实也算不上认识,秋濯雪的朋友未必是越迷津的朋友,他只是了解秋濯雪,因此才知道风满楼而已。

秋濯雪有点哭笑不得,却也安心了许多,不必解决毫无必要的麻烦总是一件好事。

三人才进市集没有多久,忽然听见远处有人呼喝,只见一辆豪华的马车驱使而来,两侧都跟着随从,这些人正粗鲁地将行人驱散开,供以马车安全通行。

其实这是条大路,平日里就有车马来往,只是这辆车似乎特别急,因此马车虽跋扈,随从的行为也相当鲁莽,但并没有真正伤到人。

路上的行人忍不住抱怨了几句,等看清马车跟随从的衣服后又立刻噤若寒蝉,纷纷避让,最终马车踩着萧锦瑟爆发的边缘停在了他的面前。

这马车竟是冲着他们三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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