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容不下 第196章

“什么怎么办?墨戎湿热,请个大夫去给他们瞧瞧,又有什么不好。”伏六孤不以为然,“互通有无嘛,墨戎虽封闭,少请外客,但也不是迂腐之辈。”

“看来倒是我不知变通了。”秋濯雪想了想,又道,“怎么走得这么急?”

若非昨日伏六孤与藜芦及时赶到,墨戎路途遥遥,赤姑娘与萧少侠又中蛊极深,只怕挽救不及,现在秋濯雪想起来仍是一阵阵后怕。

大恩未谢,旧友重聚,本该多留些时日才是。

“如你所说,家中只留两个混世小魔王。”伏六孤深深叹气,“出来这么久,不知道他们两个有没有将家拆了。”

古蟾的好奇心总是很重,他下意识看了一眼秋濯雪,又看向伏六孤:“原来你是在墨戎成了家?那尊夫人呢?”

伏六孤“呃”了一声,半晌只憋出一句:“不是我的孩子。”

倒没否认成家。

古蟾还要再问,忽听见藜芦出声:“边走边说吧。”

于是三人牵马,秋濯雪随行。

要说秋濯雪心中不舍,伏六孤自是相同,因此才纠缠扰梦,要他起来为自己送行,然而长途漫漫,两人别后少聚,各有遭遇。

隐居并没什么变化,伏六孤无话可说。

于是就由秋濯雪将步天行的事慢慢说了,伏六孤心中复杂感慨之情不必多言,偶尔喝彩,偶尔叹息,脸上渐露愁绪,不过细想片刻,又转忧为喜:“你又结新友,想必往后也不会孤单,倒叫我放下心来了。”

秋濯雪微微笑道:“对了,你们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我还不曾问相思蛊是怎么一回事?”

古蟾忽然竖起耳朵。

“啊!”伏六孤听他提起此事,尴尬地哈哈大笑起来,生硬地转开话题,“说起来,我还没有问,你这几日是遇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有没有觉得身上一阵阵发热?”

秋濯雪挑眉:“我遇到了一条蛊兽。”

“蛊……蛊兽。”伏六孤一怔,忽然又上下打量秋濯雪,感叹道,“你运气倒是比越迷津差多了,竟能叫你撞上大的。”

秋濯雪道:“客气,它突然死在我前头,倒真叫我吓一跳。”

“不是吧!”伏六孤猛然回头,看向藜芦,声音里藏着滔天的怒火,“你把能杀蛊兽的毒虫让他吃下去?!”

古蟾立刻牵着马走远一点,不想受到波及,这大概也算是某种大夫的直觉。

“吃蛊的蛊,又不吃人。”藜芦一贯从容淡定,“你惊慌什么?”

伏六孤硬生生哑火,他跟藜芦之间似乎总是如此,他拿藜芦无可奈何,藜芦拿他同样无可奈何,这点火气喷出来,瞬间就在金阳下无影无踪。

他只好转过脸来,愧疚地看着秋濯雪,这本该锋芒毕露的脸上藏着忸怩不安的窘态。

藏得不太好。

秋濯雪只是微笑:“不妨事,还要向藜芦大夫道谢才是,的确帮上了不少忙。”

他倒是不怕蛊蛇,是为越迷津的事多谢。

伏六孤挠了挠头,又刮了刮脸,才无可奈何地叹气:“我本想叫你有空多来墨戎看我,现在来看,你还是少来探望我吧,你心眼虽多,但我多少有点缺心眼。”

秋濯雪不知怎么接话。

倒是藜芦接口来解释了蛊的来龙去脉,那时他们在墨戎所见的相思蛊被分离后,藜芦又再尝试,竟真的养出两对同心蛊来,不论相隔多远,一只死,另一只即刻亡命。

当日秋濯雪遇到蛊蛇时,体内蛊虫被蛊兽引动,躁动难安,破肤而出,吸附蛇身之上,两只蛊相撞,犹如两种剧毒相攻,顷刻间同归于尽。

远在墨戎的同心蛊顿时难活,藜芦因此得知他必遭大难。

他虽不急,但伏六孤却急得要命,连夜不眠不休赶路而来,才有昨日相会。

有挚友如此,夫复何求。

只可惜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秋濯雪依依不舍,自然不肯道别。

伏六孤忍住热泪,翻身上马,马上看英雄,真是说不出的豪气干云,英姿勃发,他坦然笑道:“好了,要是再不走,今晚上就要睡荒郊野地里了,大丈夫不要做这等扭捏态,咱们后会有期!”

他虽这么说,但却自己撇过脸去,眼圈微红,只好使劲儿揉眼,故作被风沙所迷。

秋濯雪向来体贴,退开两步,绝口不提,也笑道:“后会有期。”

只见他们三人扬鞭策马,来时如风,去也如风,烟尘弥漫之中,不多时就不见身影。

秋濯雪一人折返,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步天行这颗投入江湖的巨石掀起的波澜终于平复,唯有些许涟漪仍扩散着,等待着时日的消弭。

不过这片江湖何日不曾有涟漪?何时不曾有风浪?

他忽然又想到了被丁流云带走的澹台珩。

丁流云为情偏袒澹台珩,当然不是过错,人若无情,连禽兽也不如。

卡拉亚为了师父要找澹台珩报仇,当然更不可耻,人对待不公时,要是连一点血性,一点愤怒都没有,那岂不是如草木一般?

他们之间已不是秋濯雪能够参与的事。

更何况,秋濯雪也不知道要到哪儿才能去找他们。

不知走了多久,秋濯雪在路上忽然碰到了越迷津,落花庄的影子却还没有见到。

越迷津站在晴空之下,看上去并不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反倒像走神,不过看到秋濯雪的时候,他立刻就开了口:“我们回去看看杨青吧。”

也许是赤红锦与萧锦瑟的模样牵动了他。

秋濯雪并没有拒绝,他只是微笑起来,点头应好,觉得空空荡荡的地方似乎又很快被填满了。

他们进庄子的时候,明月影果然已不在,就连卡拉亚也不知去向。

杨青才刚坐起身来,身体俯在小案上,握着毛笔,眯着眼睛,满脸都是墨迹,在苦着脸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

越迷津疑惑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在练字。”杨青有气无力地拖长了声音,他含泪看了越迷津一眼,又低下头去,慢腾腾地写他的字。

慕容华气定神闲地坐在旁边看账本:“这小子练武不成,当初跟我说学些腿脚功夫,我教他扎三个时辰的马步,他居然半个时辰都坚持不住,还被太阳晒到中暑,实在无用得很€€€€”

杨青委委屈屈地插了句话:“就没有速成的吗?”

“你说呢?”

杨青悲痛欲绝,刚写满的一张纸被秋濯雪抽去,只见上头字歪歪扭扭,丑不可言,不觉失笑:“哎呀,习文苦手,习武苦腿,杨小友要多花心思才是。”

“说来他心算倒是不错。”慕容华道,“啧,只可惜字写得太丑了一些,等练好了字,怎么也能做个账房。”

越迷津想了想,问道:“杨青,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以后?”杨青歪着头想,忽然灿烂地笑起来,“好好活下去吧,总不能整天再想家了。”

……

数月之后,已是严冬季节,路上朔风渐起,少见行人。

客店里挤满了取暖与听书的人,里外都被酒的热气,人的热气烘得暖和起来,因此外头虽寒风簌簌,但里头却是欢声笑语,热闹无比。

说书人正起话头,这时,忽然门外厚帘被掀起,两个人闪将进来。

店小二定睛一瞧,只见前头的公子面如冠玉,身披玄衣,形貌端丽,行动之间飘飘然似仙;后头跟个英武非凡的青年,眼若寒星,叫人不敢逼视,倒比这严冬霜气更横秋,活似太岁凶神降。

两人虽没带兵器,但气宇非凡,店小二狐疑是江湖中人,不然也是豪客,忙扯开笑来,热脸相迎:“二位吃点什么?”

那贵公子寻了张桌子坐下:“先烫壶酒来暖暖身子,再炒两个菜来。”

酒菜皆上全之后,他二人低头说话,店小二抄手窝在边上,懒洋洋地听说书人讲故事。

只听惊堂木一拍,说书人慷慨激昂:“书接上回,却说那烟波客单刀赴会,到了这忘归林,惊魂地,只见那头站着一人,顷刻间叫他汗涔涔,泪涟涟。你道此人是谁?不错!正是那身高八尺,英武非凡,待他痴心一片的万剑山庄少主€€€€步天行!”

金秋时分,落花庄连出两件大事,一是破了江湖里玉邪郎之祸,二是出了英雄榜。

后者在群豪之中虽激起狂澜,但对于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而言,自还是这玉邪郎之祸有趣得多。

这故事其实已说了好几回了,前头的回目分别是:灭快剑诛九冥、护宝剑七星相随,万剑山庄共聚义、血劫剑迷情露旖旎、琴封血劫阻覆水、双骑入墨戎、烟波客智计破恩仇……

不过店小二每次仍是听得津津有味,几乎将后面的故事都已背下。

今日已到了大结局,话说这步少庄主对烟波客痴心一片,不惜掀起武林风波,引得烟波客一顾。

偏偏二人有缘无分,烟波客只能挥剑断痴情,可怜那痴情男儿为情所困,自绝忘归林。

英雄美人,向来为人乐道,烟波客虽是男子,但传闻他较西施多娇,赛嫦娥下凡,寻常人但见容貌,浑然忘我,不知天地,江湖之中不知几多追求者为其拜倒痴狂。

常人有此美貌,不过是徒增负担,难免生乱,惹出祸事,偏生烟波客美而多慧,还有一身绝世武功,每每化险为夷,逢凶化吉。

有生之年,若有缘分,店小二真想见见这神仙般的人物。

说书人徐徐道来。

店小二正摇头晃脑地感慨,忽见那新坐下的贵公子,不知是不是喝不惯乡下劣酒,正咳嗽得面红耳赤。

他忙站起身来,过去招呼。

天寒地冻,客店酒暖,人声鼎沸。

一片江湖而已。

(全书完)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还有番外233333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百二十六章 番外:冬€€访友

秋濯雪穿了一领很艳的斗篷。

红色刺目, 承着满肩白雪,像是一枝初绽的梅花,鲜艳得近乎刺目。

北疆的风景并不算太多, 甚至算得上枯燥乏味,少有这般热烈,风满楼并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本就是他所求。

从很小的时候起,风满楼就已很明白,为了活下去, 他必然要放弃某些东西。

不过秋濯雪似乎不这么想, 在过去的几年里, 他除了药之外,经常还会带些别的东西来, 然后缓缓道来那些东西的故事。

秋濯雪有一副天生的好口才,纵然再热烈再激愤的情绪从他的身体里转过,都化为一贴温润的良药。

纵然没办法叫风满楼的病有起色, 却也不会击垮他的身体。

与风满楼不同,秋濯雪的这种祥和与平静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没有病痛这条顽固的枷锁紧紧勒住咽喉, 随着心绪而逐渐收紧。

他顺着秋濯雪的眼睛,曾见识过大江南北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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