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下凉州 第8章

刘瞻从心绪涌动间回过神来,白着脸对他微微一笑,心中暗道:方才说得错了,看来这应当叫做“导气”之交才是。

第十三章

刘瞻启程之日,故交多来相送,他心中感念,一一辞别众人,登上马车。

车轮轧在青石砖上,发出连绵不断的嘎吱声响,他掀开车帘,看着驰道两侧树木摇摇晃晃地向后而去,心中一半是喜、一半是忧。

长安一别远,凉州风物新,不知此一行于他而言,最后究竟是福是祸。

马车忽然停下,随后刘彰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弟弟略备薄酒,替兄长饯行,兄长请下车吧。”

刘瞻一怔,起身走出马车,见悠悠长道,两行绿柳如烟,柳树下摆着一方小案,上面放着一只酒瓮、两盏金樽。刘彰见他探身出来,微微举手向他致意。

见刘彰不称孤,刘瞻便也不以“东宫”相称,微微一笑,跳下马车,“彰弟有心了。”

刘彰将他引至案前,从案上拿起两只酒樽,递给刘瞻一只,“兄长此去,山水万程,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临别之际,无以赠行,一杯薄酒,聊表拳拳此心。”

他说着,举起金樽,“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兄长,请。”

这一句“西出阳关”忽然引出刘瞻心中愁思,他顿了一顿,整整心神,微笑道:“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彰弟,请。”

两人相对饮了一杯,刘彰抬头看看,手攀柳树,折下一段柳枝,递给刘瞻,“万望兄长保重。”

这时秋意已浓,柳叶却还未完全转黄,仍带着几分青葱的绿意,刘瞻接过,瞧着刘彰两眼,心中忽道:我将十四留在府上,他定然已经知晓,可言语之间丝毫不露,莫非果真如舅舅所说,他要把这把柄一直捏在手上,日后某天再忽然发难?

这念头一出,忽地打破了他兄弟二人间难得的温情,刘瞻心里隐隐升起几分愧怍,自觉未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彰弟在京也要善加保重,”他带着几分恳切,“多替父皇分忧。”

两人告别一番,刘瞻搁下酒樽,回身登上马车,转头回望。但见城阙万重,飞宇相连,五陵上轻烟隐隐,云气青蒙,这座他自小生长的长安城,正默默无言地凝视着他。他看了一阵,随即收回视线,对刘彰微微颔首致意,矮身进了马车。

车轮又转动起来,重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马车行出很远,刘瞻忽然打开车帘,回头看去。远处,刘彰拢着两手,仍站在驰道中间,已看不清脸,只能看到细细的一道身影。

刘瞻心中一酸、又是一热。他兄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是从何时起渐行渐远的?他想不起来。

这样也好,他想,他远走凉州,兄弟反而更像兄弟。

辞别刘彰之后,一路向北,秋色愈浓,所经之处,各个地方官无不对刘瞻竭诚相待。刘瞻虽不是太子,却也是亲王,兼又刚领了凉州刺史,荷任一方,许多人为求仕进,对他极尽巴结之能事,其中巴结的最厉害的,乃是泾州刺史曹文叔。

要知道雍夏结盟时,狄夏举国所献宝马,也只二十匹而已。狄夏结盟,并非真心,倒也不必再说,可那曹文叔大手一挥,便送上了十匹马,各个膘肥体壮,皮毛油亮,一看便是不可多得的好马,倒当真让刘瞻有几分惊讶。

他一个小小的下州刺史,想要买下其中一匹,已要花去十余年的俸禄,他从哪得来了整整十匹?刘瞻心里冷笑,却也来者不拒,尽数收下,收下之后,反而是曹文叔喜笑颜开,像是得了莫大的奖赏。

等出了泾州地界,刘瞻唤来影七,指着这十匹马道:“我要马没有什么用,你选一匹试一试,要是喜欢便送你了。”

从长安出发时,影七原本和几个下人同乘一车,过了几日便被刘瞻以护卫之名调进自己车里。若行护卫之职,他应伏在车盖上面才是,刘瞻却让他进到马车里面,可之后他又没有别的吩咐,只是在一旁自顾读着一卷书,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外。影七自也无话,选了车中离他最远的一角,直挺挺地一坐就是一天。

方才曹文叔送马时,影七也侍立一旁,一眼便知即便在草原上,这些也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马,听刘瞻要赏赐给他一匹,他心中丝毫不喜,反而有几分惴惴:他还未做过什么事,为何要赐给他这般好马?

他正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辞谢,刘瞻已经先一步跳下马车,吩咐人将马牵来,抬手招呼他道:“愣着做什么,怎么还不下车?”

影七慢吞吞下了车,他虽然低着头,却知道刘瞻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正等着他挑马。他抬眼在十匹马间匆匆扫过一眼,抬手指向里面最瘦的那匹。

雍帝喜爱宝马,刘瞻虽然不擅骑射,可自小耳濡目染,多少也通些相马之术,见状摇一摇头,走上前去,在十匹马身上挨个摸摸、拍拍,然后牵了一匹出来,“我看还是这匹吧。”

这是一匹青白色相间的玉面青花骢,骨架高壮、胸膛宽阔、鼻孔粗大,影七只一眼便看出这是十匹马中最好的一匹。他有些局促,不知该不该收下,可刘瞻已经将马辔塞进他手里,“难得外面有这么好的一片野地,正好跑来我瞧瞧。”

影七犹豫道:“我是护卫,不该离开你身边。”

刘瞻一愣,随后笑道:“没关系,护卫也不在这一时。如此宝马,若不撒开四蹄,未免可惜。对了,小玉也一起放出来吧。”

小玉是他给雍帝赏赐给他的那只玉爪海东青取的名字。从前,雍帝年少时曾驯服一匹通体火红的神驹,思来想去,最后取名为“大红”。刘瞻虽身体孱弱,不似雍帝,可在取名一道上倒颇肖乃父。

下人抬来海东青的笼子,刘瞻亲手打开了锁。小玉一经放出,便跳到影七右手臂上。影七一手扶着缰绳,一手托着小玉,正要上马,却听一旁水生喊了一句,“且慢!”

影七回头,见水生小步跑上来,对着刘瞻挤眉弄眼,连做眼色。刘瞻好似不觉,只是对他笑道:“没事,上马吧。”

影七一跃上马,扬起手,小玉便即展翅而飞。随后他催动马鞭,轻轻一夹马腹,胯下那匹骢马顺从地小步踢踏起来。

他骑在马上,慢慢走了一阵,回头看了看,刘瞻仍站在原处,见他回头,对他微微扬起下巴示意。

影七转回身,一抖缰辔,座下马又快了几分。

一开始时只是小步快跑,一阵微风轻轻扬起骢马青色的长鬃,一根根细丝拂在影七面上,传来一阵痒意。

他心里好像也有一处跟着一起痒起来,又跑出几步,忍不住猛地一挥马鞭。

渐渐的,座下骢马撒开四蹄,马的身子一点点拉长,好像拉成了一条直线。影七伏低身体,紧紧抱住马颈,和马贴在一处,好像和这匹马融为了一体。

远处隐隐约约能瞧见青黑色的山脉,可脚下之地放眼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一片平原。平原上生长着大片大片已经发黄的野草,一丛一丛紧紧簇拥在一起,好像一个巨大的黄色湖泊。

他和这匹骢马一起飞快地跑着,四周景色也飞快地向后奔去。半人高的野草摩擦着他的两只靴子,发出簌簌的声响,他腰间的短剑拨动草茎,每经一处,那处的野草便弯腰避开,惊起藏在草间的雀鸟,扑棱棱举翅而飞。

快跑啊,快跑啊!影七一下下催动马鞭。狂风割面,鬃毛飘扬,扑在他脸上,几乎遮住了视线,让他吸不进气去。他猛地将头扬起,但见得一片片原野从前面滚滚而来,莽莽荡荡,无涯无际,极目苍茫,天地何宽!

他感到自己也是一匹马,一匹斫下桎梏,顿开枷锁,解下络头的马。风声呼啸,震耳欲聋,如同原野的砰訇怒吼,一股胆气、壮气、磊落之气,迎面猎猎扑他在身上,在他胸中激荡不已!

他忽地一扯长缰,骢马长咴一声,人立起来。

马车上,水生望着远处,担忧道:“殿下,他还会回来吗?”

刘瞻不语,两眼瞧向远方。无边的野草蔓延着向天际铺开,原野之上静悄悄的,瞧不见半点人影。

又等了一阵,水生神色一苦,跌足懊恼道:“殿下干什么放他去跑马?这下好了,他连人带马一齐没了……”

忽然,静悄悄的原野上起了大风。大片大片的云从原野上面升起,向着他们飞来。风声呼噜呼噜响着,吹动着野草一齐向着他们低下头去,原野凭空里矮了一截。烈烈的日光直泻而下,无数耀眼的白芒在金黄色的草尖上跳动着,如同海面上的粼粼水光。忽然,海面上出现了一道黑影。

那黑影好像一只轻舟,张满了风帆,被烈风吹送而来,劈开海浪,瞬息千里。刘瞻抬起头,瞧见那只雪白的海东青张开巨大的双翅,在湛蓝的天边掠过,忽然间收起翅膀俯冲下来,忽然间又一跃而上直冲天际,发出一道欢乐的啼鸣。

远处,一人一马拨开稗草,沿着时隐时现的小路缓缓而归。

影七催马走到近前,勒住缰绳,低头看向刘瞻。他看到一张微微苍白的脸,两只在从前的时光里他从没见到过的,温柔、平静、笃信的眼睛。

刘瞻也仰头正看着他。他看见影七不住起伏着的胸膛,看见他微微涨红了的脸,看见他额头上反射着日光的热汗,还看见他眼里含着感激,第一次深深直视着自己。

一瞬间的对视之后,影七跳下马,想要说些什么,刘瞻却已上前来,轻抚马头,高声道:“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十四……”

他转过头来,瞧向影七,“你不需要做我的侍卫,也不可能永远活在什么人的影子里,你想不想……去军中挣一个功名?”

影七猛然一怔,喃喃道:“挣功名?”

刘瞻以为他不解,又道:“功名只合马上取,封侯须向关山行。你有如此身手,岂能埋没于草棘之间?”

影七心中传来一阵剧烈的撼动,这让他一时忘了低头,就这么直直瞧着刘瞻那双也正望着他的眼睛。他从来只是一把刀,留在刘瞻身边也只是因为有恩未报、任其取用而已,他以为刘瞻也想要自己做他的刀,从没想过被当做一个人来看待。

他心中颤抖,眼里发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喉咙之中涌动。一阵巨大的冲动驱使着他想要点头,可随即,他心底一凉€€€€

虽然主上已不要他了,可他身为影卫,岂有回过头去戕害主上子民的道理?

胸膛当中烧沸了的血好像凉了下来,影七下意识地又要低头。刘瞻瞧着他,忽然道:“两国交战,难免血沃千里,但现在流血,是为着子孙后代不必再流。我是雍人,自然为着雍人着想,此一去不胜不归。你若是下不了决断,便把我所说当成对你的命令就是。”

他已略猜出影七心中所想,便在背后推了他一把。从前他虽许诺过影七,不让他做不利于旧主之事,可想来他那旧主连身边人都能随意杀害,岂会在意士卒性命?要他从军,想来也不算他失信。

影七同样想到此处。他想到了影十四青灰的眼,想到这些年里被他亲手杀死的将军大臣、王公商贾、各族首领,心里一松,于是任自己被“命令”二字的激流裹挟而下,在这种熟悉的不由自主之中获得了勇气。

“好,我愿从军。”他撩袍跪下,两手撑地,弯下腰,额头想要去碰刘瞻的鞋尖,却被刘瞻避过。

“你不必跪我,”刘瞻隐约猜出他所行大礼的含义,“你已经不是谁的暗卫了。”

影七神色有些迷茫地抬起头,过了一会儿,他眼中的光坚定起来,“谢谢殿下为我赐名。”

刘瞻闻言一怔,随后深深笑了,他低声唤道:“张皎。”

影七应道:“在。”

刘瞻笑意更深,朝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拉他起来,又唤道:“阿皎。”

影七愣了一愣,片刻后接过他的手,又应了一声。

“是。”

第十四章

刘瞻到达凉州的第一日,刺史府、驻扎在此的西北军要员便摆开宴席,替他接风洗尘。

他出发时正值秋末,等到了凉州则刚好入冬。这时申时刚过,可天上已不见半点亮光,只有一轮弯月如勾,照着粉粉簌簌的细雪,轻飘飘落下,一触到地上便即化开。刘瞻拥着厚重的貂裘,甫一现身,西北军人本就不甚热络的心就又凉了几分。

在这里的军人,久在西陲,在此成家立业,最多每隔数年换一换防区,谁也没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入京做官,因此见了刘瞻,本也没多少攀龙附凤的心思。加之一见他这副模样,更觉他只是来借凉州之地混一份军功的纨绔,因此人人只冷眼瞧他,对他客客气气地见礼,见礼过后便各自退开,冷淡之意已不言自明。

反倒是各个刺史府的僚属拥在最前面。刘瞻虽然名为凉州刺史,可还兼领了甘、肃、瓜、沙四州,因此这四州长官虽有刺史之名,但州政已不全由自主,往后升贬,多少还要养他鼻息,行止间不免带上几分殷勤,只盼将来上达天听,能得他说上几句好话。

刘瞻对这一冷一热早有预料,二者皆不放在心上,一面着意应付着众人,一面向前走去。

前面,大将军秦恭早等候在席间。他今日只着常服,虽仍不苟言笑,却让人感到勉强能同他亲近几分。他鬓角闪着银光,颌下一把短须白了一半,被烛火打斜里一照,脸上的皱纹里藏着一道道黑影,平时甲胄在身时不显,这会儿却显出几分老态。

他见了刘瞻,招呼道:“殿下一路旅途劳顿,甚是辛苦。下官与诸位同僚特此设下薄宴,算作为殿下接风洗尘。若有不恭之处,还望殿下海涵。请上座。”说着,手掌向着正首虚虚一指,便有下人上前来要引刘瞻就座。

几个将领见威震天下的大将军竟对着这样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皇子以“下官”自称,虽知按制理当如此,却不免心里有气。只听从一人鼻孔中发出“哼”的一声,旁边那人忙扯扯他,他倒没再出声,只微仰着脖子,两眼望天。

刘瞻虽与席间除秦恭以外的众人素未谋面,可来之前早已做过功课,识得出声这人乃是老将柴庄。

此人参军时只是寻常士卒,后来随他父皇南北征战,伐赵、魏,平齐、梁,皆在行伍之间,一步一级,一路升至现在的折冲都尉。后来镇守西北十余年,在军中颇有人望,只是性情耿介,多年来仍任都尉一职,未有寸进,若不是明年要有大战,恐怕他这辈子便止步于此了。

刘瞻假作不觉,谦让道:“刘瞻此来,只主凉州一州政事,将军只把我当一州之刺史看待便是。况且瞻年幼才疏,来年若是发兵,还要待将军指麾,于帐下聆听教诲。还是将军上座。”

听了他这番话,众人心里微微一惊€€€€西北将有战事,朝廷忽然派亲王前来都督军事,众人皆以为他此来是要监军,明面上虽无人说起,暗地里却皆担心他日后掣秦恭之肘,现在听他卑辞逊让,倒是有几分摸不清了。

秦恭生性谨慎守礼,年老位高之后,愈发如此,如何肯位列亲王之上,两人辞让一番之后,终于还是刘瞻上首,秦恭坐在副位。但西北众人见刘瞻毕竟摆出了姿态,心意稍平。

席间倒还算是其乐融融。刘瞻因为打小生病,虽能饮酒,但毕竟酒量不大,在座之人无人敢强向他劝酒,但也无人敢不向他敬酒,一圈喝下来,他隐隐有些头晕,忙夹了两口菜填下肚。

忽然,柴庄从席间站起,举起一杯酒,摇摇晃晃地朝他走过来。

他先前已随着众同僚向刘瞻敬过一杯酒,算是尽过了应尽之礼,谁都没想到他还会去敬第二杯。瞧他走来时步伐不稳,显是已有七八分醉意,刘瞻暗暗皱眉,拿不准他的心思。

柴庄走到刘瞻近前,定住脚步。可脚下停了,身上却没停,仍一前一后地打着摆,他也不介意,一手拿着酒杯,却不敬酒,对刘瞻道:“殿下,不瞒您说,数十年前,末将曾有幸一睹过陛下天颜。”

他从没对人说起过此事,今日忽然说来,众人不由得十分惊奇。多年来国中边远之地时有战事,但雍帝自昔日灭齐一战之后,便再未统兵亲征,因此席中诸将,年纪稍小些,或官职稍低些的,大多只闻其名,从未亲眼见过,听柴庄这般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要听他下面的话。

刘瞻闻到他口中酒气,不动声色地向后退出一步,“哦?却不知当时情境如何。”

“那是伐赵的时候……”柴庄眯起眼,似乎陷入回忆之中,顿了良久才又接着道:“那一战中,赵人偷袭,拿神臂弩射伤了陛下,此弩威力如何,不用我说,诸位也是都领教过的。那一箭当胸射中€€€€”

他把手放在胸前,转了一圈,听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陛下呕血成升,尚书令劝陛下鸣金收兵,再做打算。当时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可我所在那营,恰好便在就近,瞧见这幕。那时我以为天都塌了,却不料……”

他“当啷”一声,将酒杯搁在刘瞻案上,杯中酒溅出小半,转身又对众人道:“不料陛下竟是裹疮而起,登上战车,手执桴鼓,亲自督战,下令有进无退!若非是天神下凡,谁能如此?”

“我瞧着陛下半边身子都染成红色,他每敲一下,身上那半截箭杆就颤一下,身上鲜血就又涌出一股。可是鼓声始终不绝,一声一声动地而来,听得我毛发耸起,热血如沸,恨不能登时便为他老人家战死个一百次、一千次,便是为他粉身碎骨,那也心甘情愿!”

“最后,那一战果然大败赵人!一晃已经二十七年过去了,我再没得见过陛下天颜,可是那一天的鼓声,到现在还在我耳朵边上响起,一声一声,咚、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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