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下凉州 第24章

耿禹且战且退、且退且败,第四封败报发来时,刘瞻正被张皎搀着慢慢地走路。

军医虽让他静养,可同时又嘱托他久卧伤气,不可长时间躺在床上,以免气血淤积。刘瞻自小生病,也深知这个道理,因此精神稍好了些,便下床活动起来。

他胸前伤口疼痛稍缓,可毕竟体虚,受伤又刚过半月,若是没人扶着,自己几乎站不起来。即便借了张皎的力气,也走得甚是吃力,他自知这副样子不好见人,没出帐外,只在自己帐里走动。

走了没有百步,他已经大汗淋漓。这时正值春夏之交,即便是长安,也刚热起没有多久,长城以北,仍带几分寒意,可他两鬓的冷汗已顺着下颌一颗颗打在地上,张皎见状劝道:“殿下还是歇歇吧。”

刘瞻摇一摇头。他浑身没有力气,双脚一碰到地,便觉脚下发软,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冷汗不受控制地一层层溻出,可他走得甚慢,胸前伤口没被牵拉到,倒也并不如何疼痛。一点虚汗,他也不放在心上,微笑道:“没事,你在旁边,也摔不着我。”

张皎一手从刘瞻后腰间环过,从两边托着他手臂,跟着刘瞻的步子,慢慢向前蹭着。他一生当中,从不曾走得这般慢过,即使是伤重之后,第一次下床,也要比现在更快几分,可他全无不耐,见刘瞻不愿躺回床上,便也没有异议,扶着他继续慢慢地走着。

刘瞻忽然问:“近来营中有调动的消息么?”

张皎点点头,“嗯,随时都有可能出兵。”

刘瞻又问:“阿皎,你说这次出兵是为了什么?”

张皎一愣,不知道刘瞻这一问从何而来。耿禹一军,已经一连有三封败报传来,哪里有坐视不理的道理?他心下有些困惑,但仍答道:“友军有难,自然义所必救。”

“嗯,”刘瞻笑道:“你有此心,已比许多人强上百倍。古往今来多少带兵之人,将朝廷军队看做自己的私兵,只为自己一军之利,只图自己不沾干系,坐视旁人兵败如山倒,自己却岿然不动,不知隳坏了多少国家大事。”

他一面走路,一面说话,有几分吃力,身上汗出如浆,却还没有歇一歇的打算。张皎虽然识字,可毕竟读书不多,不知刘瞻所说具体都是谁,但听他话音间带着喘息,便也不开口发问。可他不问,刘瞻却反过来又问他道:“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张皎微微张开嘴,思索半晌,一时回答不出,只得对刘瞻摇了摇头。刘瞻却不急着将谜底揭出,只道:“你还记不记得,狄罕领兵救败,大将军之前不愿出兵,是为着什么?”

此事他与对张皎仔细剖析过了,张皎牢记在心,听他问起,不假思索便答道:“殿下说‘哀兵必胜’,狄罕救败之军便是哀兵,大将军想要避其锋芒,择日再战。”

“不错。你能记得我当日之语,足见十分认真。”刘瞻还未将秦恭发兵的原因对他点明,便已先将他称赞了两遍。张皎不禁赧然,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是该点头还是摇头,只得默然以对。

一旁刘瞻却又继续道:“阿皎,那你想一想,为何现在他就不再想着要避狄罕的锋芒了?”

他也不急,一步一步循循善诱,想等张皎自己想出答案。张皎听他问起,思索一阵,终于恍然,“因为夏人连胜三阵,已从哀兵变作了骄兵。”

“没错!”刘瞻微微一笑,“以狄震的性格,连胜数仗,意气必骄,此时出兵,定能取胜!恐怕过不了几日,你便要接令出战了。”

他见张皎一经提示,便即猜出,心中暗道:阿皎不声不响,其实甚是聪明。可怜狄震有眼无珠,只把他当刀去使,一旦受了些伤,陷在敌境,便对他弃如敝履,急着同他撇清关系。

他既然已经把张皎当做了自己人,便多少有些为他打抱不平起来,不禁转头瞧向了他。张皎察觉到他的视线,也转过头来,不说话,只拿目光询问他,似乎是在问他有什么事情。

刘瞻同他四目相对,忽然心中一动,好像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在心头拂过,刷上了一层稀薄的蜜,泛出种让他身上发热的甜味儿来。他感到心跳得忽然急促起来,比先前被张皎轻轻亲在脸颊时还要更快,瞧了张皎半晌,忽然又微笑起来。

他一面笑,一面侧身靠在张皎身上,扶着他肩膀站稳,随后微微仰起头,不打招呼,便吻在他唇上。

张皎见刘瞻之前还在说着正事,下一刻却忽然吻上来,一时有些措手不及,浑身每块肌肉都绷紧了,整个人硬得如同铁石一般。

他察觉到刘瞻的嘴巴含住了自己的上唇,乱七八糟地纠缠过一阵,刚刚松开,那种柔软的触感又将他的下唇包裹住。刘瞻的牙齿时不时摩挲过他的嘴唇,张皎平生从未经历过这般,心中咚咚乱跳,几乎以为刘瞻下一刻便要咬下他一块肉来。

可他到底对刘瞻十分信任,忍住本能没有躲开,刘瞻却得寸进尺,忽然将舌头探入进来。口腔中忽然进了什么湿湿滑滑的东西,张皎大惊,心中一慌,舌头翘起,想要挡住他,同时仰了仰头,向后面躲去。那东西却紧跟上来,同他的舌头缠在一起。

他不住地向后躲着,终于躲到了头,避无可避,按捺不住,向后退出一步。

刘瞻原本半靠在他身上才堪堪站稳,他一向后退,刘瞻便站立不住,晃了一晃,松开了他。他仰着头,神色认真地瞧着张皎,似乎是在仔细分辨他的神色。

张皎也低着头看向他,见刘瞻胸口不住起伏,原本苍白的嘴唇泛起湿热的红色,瞧向自己的两只眼睛好像发着光,只觉自己鼓点般的心跳声全无放慢的意思,好像仍在被他亲着一般。

从没有人像这样端详着他的神色,想知道他心中所想。张皎看着刘瞻探寻的眼神,心中忽地一阵愧疚,自知不该退那一步。方才他心中慌乱,手足失措,却不是讨厌刘瞻,不想同他亲近。

“对不起,殿下,我……”

他仍扶着刘瞻,以防他站立不住、摔倒下去,想要对他道歉,却被刘瞻打断。

“是我轻薄了你,”刘瞻瞧见他神色,心下已经明白,全不介意,反而笑道:“若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才是。哎……”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当真是一物降一物。堂堂汉皮室,却怕我这个病恹恹的采花贼。”

张皎大赧,半个字都不敢说。正好这时帐外有军士高声道:“殿下,刚刚前方又有战报传来,大将军命属下抄送来一份,请殿下过目!”

“嗯,进来吧。”刘瞻整整衣衫,应了一声,那军士才进得帐来,将军报呈上。

刘瞻拿在手上,先不急着拆开,反而看向张皎,“你说这次是捷报,还是败报?”

张皎凭直觉答道:“还是败报。”

刘瞻微微一笑,拆开来一看,果真如此。“已经败了第四阵了,再败下去,怕就要弄假成真了。”他转向那送信来的军士,“大将军可有带来什么口信?”

那人答道:“大将军要属下转告殿下,大军明日天一亮便要动身,还特意叮嘱张皮室务必留在大营中,贴身保护殿下。”

刘瞻瞧瞧张皎,对那军士道:“回去转告大将军,我在营中没什么危险,这些亲兵足以应付,张皎随军出征便是。”

军士应道:“是!”随后便即领命而去。

张皎迟疑道:“殿下身体还未养好,我还是留在殿下身边吧。”

他刚一开口,刘瞻便已知他要说些什么,闻言摇一摇头,虽不赞同,却也觉心中温暖。他站了许久,不觉两股战战,胸前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他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也不勉强,向床边指了指,两人一起向那边缓缓走去。

“阿皎,你惦记着我,我心中高兴。”他毫不讳言,也不觉羞赧,将自己心中所想坦坦荡荡地说出,随后话锋却一转,“只是你头角峥嵘,我岂忍让你困于藩篱?”

他说罢,仍担忧张皎心有顾虑,又转言安抚道:“你放心,我惜命得很,敢放你出去,便是心中早有打算。秦恭领兵出战,营中虽然暂且空虚,可毕竟仍有万人。狄罕、狄震两军早被拖得死了,必不可能腾出手来,绕过秦恭直奔我大营。”

张皎心中其实很愿出战,闻言思索一阵,却又摇了摇头,“只怕还有影……还有刺客前来。”

刘瞻被他搀着,缓缓挪动到床边,坐在上面,不禁长出一口气,抬袖擦了擦脸上的汗,闻言微笑道:“不会的。狄震事先不知秦恭要领兵出战,以致营中防卫空虚,以为我还在大军之中,加上又以为你在我身边,他会想:那个汉皮室英勇无双,再派多少人来都是徒劳。因此谁也不会派来。”

他思虑周详,张皎一时无从反驳,可瞧着刘瞻虚弱之态,仍是迟疑地摇了摇头。

刘瞻既高兴、又无奈,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因为出汗太多而口渴得厉害,自己从床头拿了杯茶,几口喝干了,才又道:“好啦阿皎,你再这般念着我,我可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先前你立有大功,想要升爵至六品,也不是没有可能。”其实军中升迁远没有他说得这般快,张皎先前只是校尉,爵在从七品下,一战之后至多升至七品。可刘瞻这会儿为了劝他,竟信口胡诌起来,“只是我被人刺伤,你受了牵连,竟然有功无赏。等我过问时,封赏名册已呈了上去,不好再更改,只得维持不动。”

“你身上受的伤还没好全,这些时日我想到此事,心中总觉着有些对你不起。这一战之后,我正好为你表功,两笔账一起算了,我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不用总是惦记着了。”

张皎吃惊道:“殿下受伤,也是因为我,殿下,额……殿下怎么为此介怀?”外人不知真相,可张皎不会不知,“护卫不力”已是最轻的说辞,若是还有第三人知道,那一剑是刘瞻替他挨的,怕是不止功过相抵便能了结的。

刘瞻笑道:“剑拿在他的手里,腿长在我的身上,我自己要挨那一剑,怎么是因为你?”

张皎一时怔住,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不知怎么,他忽然想起那一日在冰雪覆盖的树干底下,被刘瞻用大氅拥住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原本不动声色地打着冷颤,却忽然被一种柔软、却又不由分说的温暖包裹进去。那温暖过不多时便从他背后爬向全身,他像是一块放在阳光底下的冻马肉,从脊背开始,缓缓地化了冻,僵硬的身体变得柔软下来。那时刘瞻在他背后,他瞧不见他面上神情,可想来和现在应当是一样的吧。

一阵热意忽然从骨子里漫出来,即便现在日月调转,转夏为冬,一霎时北风呼啸,砭人肌骨,他也定不会觉出半分寒意。

正愣神间,刘瞻忽然抬手,为他把垂在额头旁的头发轻轻向后捋了捋,叹了口气,“只是几日见不到你,我倒不太习惯。”

“阿皎,”他说着,露出一个微笑,“你会想我么?”

若是从前,张皎定不解只是分别区区几日,为何会生出思念之情。可这会儿他看着刘瞻,竟轻轻“嗯”了一声,随后俯身过去,吻了吻刘瞻的唇角,认真道:“我也会想念殿下的。”

第四十章

第二天一早,刘瞻醒来时,大军已经出发。张皎不在身边,只有水生候在一旁侍奉汤药,见他醒来,便扶他坐起,递给他一杯温水。

刘瞻闻见熟悉的苦味儿,不用眼睛瞧,便知道他一会儿要喝的药正放在一旁桌案上,眼下这一杯清水,其实是先礼后兵,难应付的还在后面。

他不动声色地喝下,润润喉咙,果然,水生随后便端来一碗汤药,“殿下快趁热喝吧。”

刘瞻“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拨弄着勺子,半天不往嘴里送。有些事情说来也怪,同样的方子熬出来的药,由张皎送来和水生送来,好像就截然不同。

刘瞻瞧他一眼,又搅了两下勺子。水生见他吃药费劲,也不催促,反而问道:“殿下怎么不把阿皎留在身边?”

刘瞻心中暗暗一惊,疑心被旁人看破了心思,可随后便听水生又接着道:“现在营中人少,要是万一有什么变故,我这胳膊腿儿可不一定能顶用啊……”

“你一向忠心护主,你那胳膊腿,关键时刻说不定也能有大用。”刘瞻闻言微微一笑,随口应付了他,没对他说明原因。他说完,又磨蹭一会儿,见药渐渐凉了,只得端起碗抿了一小口,皱皱眉头,随后憋一口气,把整碗汤药一饮而尽。

此中原因,他不好对水生讲,即便对张皎,也没有说全,只说是想要放他去立功。其实他想送给张皎的,是一件大功。

这几日刘瞻虽然只在一帐之内,从不曾出去,却也算摸清了秦恭的心思,明白他先前见耿禹战败,隐忍不发,全是为着今日,他不出兵则已,一旦出兵,非要大胜不可。其余小打小闹,张皎不去倒也罢了,可如此大战,他若缺席,实在遗憾,因此自己这才执意要他随军同去。

水生小声嘟囔:“殿下也太高看我了……”

刘瞻对下人随和,水生同他说话时没有顾忌,也不急着表忠心,反而忙说自己不行。他心中暗暗寻思:要是再来一个像上次那个似的,连阿皎都搞不定的刺客,他想要弄死我,岂不是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亲娘嘞,但愿可别再有人闯进来了……

“水生,你见过狄震没有?”刘瞻漱了漱口,忽然发问。

他问过之后便觉无趣,水生在王府当中做事,又从没上过战场,哪里能见到狄震?不料水生竟然点点头,“见过一次,怎么啦?”

刘瞻一愣,“你和他什么时候见过?”

“去年他来和咱们结盟,骑马从天街上走过,”水生说着,有点不好意思,“我就……嘿嘿,我就溜出来瞧了瞧热闹。”

他知道刘瞻不会追究,所以如实说出,也不隐瞒。刘瞻果然点点头,不甚在意,又问:“你对他有什么印象?没事,照实说便是,没人怪罪你。”

水生听刘瞻问起,原本还有些犹豫,听他这般说,便放宽了心。“他后来回国不到半年,就出尔反尔,谁都知道他不是什么好鸟。可是那时候他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后背挺得铁板一样,蹬着马靴,外袍扎在金带里,看着威风八面,还是很像样的。而且他生得一张方脸,眉毛也浓,人长得其实很精神。”

他对狄震印象很深,一股脑说完,疑惑道:“殿下怎么想起来问起这个?”

刘瞻闻言默不作声,只摇了摇头。不知为何,他昨夜忽然梦见了狄震。那日在猎场上,他虽使巧计压过了狄震一头,可包括他在内,人人皆知,他是另辟蹊径方才取胜。若不是狄震自大,答应他比试阵法,自己当真拿起弓来,同狄震比试什么骑射,其实哪有半分胜算?

前番在战场之上,他已堂堂正正地胜过狄震一阵,按说也该去了这块心病。可昨天夜里,他竟又梦见了猎场上的那日。那时候,狄震神采飞扬,连发十箭,四座皆惊,即便他父皇,也暗暗点头赞叹。

等他从梦中醒来后,见自己只能靠在床头,一碗碗喝着汤药,又听了水生这一番毫无隐饰的肺腑之言,不禁愀然不乐。说来奇怪,此事已过去一年之久,可他如今想起,心中比起那时,竟反而愈加不是滋味儿。

他低头瞧瞧自己骨节嶙峋的手,不禁轻轻叹了口气。算算时间,秦恭一军应当已经接敌了罢。不知阿皎这次再见到狄震,心中又作何想?

刘瞻所料不错。因着耿禹败走时,有意向着雍军大营方向后撤,这时他这一军离大营相距已只有几十里地,秦恭天明时便领军出发,这会儿已同狄罕一军交上了手。

先前耿禹败退时,狄罕不敢托大,只命狄震为先锋,自己领一军在后缓缓而行,觇望成败。后来见耿禹连败几阵,只是一门心思地往大营处逃窜,始终没看见有什么伏兵,加上手下众将士眼红前军斩获无数,纷纷请战,他便也挥军上前,同狄震合兵一处。

狄震原本想独成此大功,可另一军的统领不是旁人,是他父汗,他也无从置喙,只能将军权拱手相让。两军合在一处,击破耿禹数次,逼得他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秦桐此时正在耿禹军中,被夏人追击得灰头土脸,可转头看向耿禹,却见他面带喜色,似乎对败军全然不以为意,好像败得越多,他便越是高兴。仓促之间,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不禁大惑不解。

可随即他听见熟悉的金鼓之声,骋目而望,但见四面黄尘滚滚,几乎掩去了白日,黑色的甲胄如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就中拥出一面“雍”字大纛,后面还打着几面旗号,为首的乃是一张黑面绣金虎的大将军旗,旁边赫然写着一个“秦”字。

秦桐一怔,这才恍然。

耿禹也远远瞧见,笑叹道:“大将军果然是老成持重,这边输了四阵才肯动身。”

他先前与秦恭从未商议过诈败诱敌之事,彼此间却自有一番默契。他此番故意落败,若是秦恭按兵不动,不来救援,还不知要如何收场。他即便不战死在沙场上,日后班师回朝,也免不了要问一个败军之罪。而秦恭先前便不赞同他出兵,日后追究起来,其实未必不能脱去干系。

两人先前虽有争执,可耿禹信任秦恭,便如信任自己手足,丝毫不作此想。他相信秦恭忠心为国,必不会坐视不理,况且诈败之计,乃是秦恭首倡,倒也不怕他领会不出自己的意思,贻误战机。

如今秦恭已到,耿禹虽然被困,却也有了底气,擦了擦脸上的血,远远对着狄罕、狄震父子笑道:“大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话音落下,手中马鞭一扬,转瞬间已转守为攻,猛烈反扑过去。

他爱逞嘴上功夫,秦恭却沉稳寡言,除去传下军令之外,全然不置一词。耿禹见没人附和,颇觉无趣,一面当先突围,一面心中暗道:先前一仗,我捡了个现成,这次送了份大功给他,也算是还清了,日后再有战功,大家各凭本事。思及此,心中甚是得意。

狄罕见秦恭倾巢而出,先是微微吃了一惊,可随后便想,他先前几次邀战,便是要引蛇出洞,秦恭如此,倒也算遂了他的意。他能对付得了一个耿禹,便能再应付一个秦恭。

他年已老迈,近年来疾病渐多,身上各处总是十分疼痛,将他消磨得瘦骨嶙峋,不成样子。可今日大敌当前,他忽地精神见长,深陷进眼窝中去的两眼现出熠熠的光来。他驰骋草原数十年,对敌无数,从来遇强则强,见秦恭猝然发难,今日要有一场恶战,枯瘠的病体当中,好像被打进了几颗铁钉,万丈雄心陡起,非要同雍人一较高下不可。

他偏过头对狄震吩咐,“传令下去,有进无退,违令者斩!”

一旁,狄震乍然见了秦恭,也有几分始料未及。先前几次邀战,秦恭都坚守不出,畏惧之意已不言自明。后来耿禹独自领兵出战,又在他手底下败了数阵,以至丢盔弃甲,狼狈逃窜。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秦恭竟不龟缩在营中,反而还敢撄其兵锋,向他挑战。

他见雍军声势浩大,自己手下战士又已经多日苦战,疲态初显,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要引军暂退。可见父汗战心甚坚,不禁也道:战就战,难道还怕他们不成?于是应了一声,高声传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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