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年奇怪,十里御军中除了气势恢宏、鸣锣开道的御驾,并不见摄政王风姿,只有指挥使身骑金络青骢,守在御驾旁,而那匹锋棱俊美的墨马也不见踪影。
……倒是队伍后面多出了两辆华贵马车,周遭有严密的铁甲雁翎卫护卫,许是哪位新贵。
也有看热闹的百姓,纷纷热火朝天地猜测,有人说是皇帝伴驾的-宠-妃。
“戏文里不都唱了吗,皇上微服私访,都是带着最心爱的妃子的。一路上你侬我侬,查案破敌,还会传出许多佳话……”
“你脑子坏了?陛下才六岁!”
车里坐的,自然不是六岁小皇帝的童养媳,正是新得-宠-正炽手可热的——平安侯谢晏。
谢晏舒适地坐在铺了厚厚一层软毯的马车内,面前的小桌案上是宁喜早就备好了的瓜子水果和干果,还有新买来的一套酥和斋的点心梅饼。
他眼前一亮,拿了一块梅饼来吃。
连吃了两块,嘴里腻了,他放下梅饼又从干果盘里拿起核桃玩。
正好宁喜掀开帘子进来伺候,脸上一团和气:“今日车马队伍纷杂,侯爷不要乱跑,殿下跟人吩咐完公务,一会便来了。”
谢晏点头,舔了舔唇问道:“宁喜……我渴了,想喝殿下昨日买给我的果茶,还有吗?”
他说的是昨日小石从双曜宫带回来的礼物之一,是烘干了的果片和玫瑰花瓣制成的,饮时用热水浸泡、淋上蜂蜜,滋味甜美,颜色也缤纷。平安侯十分喜欢,临睡前还喝了一大碗。
今日出门时急,因得赶上御驾出行的队伍,所以谢晏没来得及吃东西,宁喜忙应诺:“有,有的,奴这就去取。”
谢晏翘着脚乖乖等宁喜去取果茶,忽地窗外传来声响,有人跟他说话。
“晏哥,里面是晏哥吗?”
之前段清时骑在马上,瞧见这驾马车被雁翎卫护卫严密,又有宁喜进进出出,便知道其中定然坐了谢晏。他远远眺见摄政王还在紧前头,正与指挥使吩咐什么,不在近旁,便打马上前。
因并未强闯,只是隔着一小段距离靠在窗外,雁翎卫没有立即呵他离开,这便给了他趁机说话的机会。
谢晏从窗缝里瞥他一眼,似乎想起来了:“……是你。”
“晏哥,是我!”段清时心下一喜,追着道,“我这段时日夙夜不歇地练习了骑射,手都起了泡,虽说不及晏哥当年风采,但绝对可以射中飞雁奔鹿。我若当真射中,我们能单独说说话吗?就我和你,我有许多话想与你说。”
车窗只开了一指宽的缝隙,其内身影绰绰。
段清时盯着他的侧影,握着缰绳的手略重了些力气,说道:“……晏哥,长公主府虽然没了,但我在旁边新置了宅子……你早日回家,让我好好照顾你。”
车内谢晏唔了一声,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段清时忙趁热打铁地说:“晏哥,他并非是个好人,对你也不过是图一时新鲜,去年他府上还横着拉出去了好几具女子尸体,可见凶残!”他语气中带了几分讨好,“你与这种人一起,我,我会担心……”
木质车窗吱呀一声。
青年总算将车窗推开更大的一隙,纤长秀气的睫毛垂落着,扇阖间,仿佛是一尾羽尖轻轻地在人心口上拂扫。他生着一双多情目,从前眸色犀利时并不突显,如今眼神懵懂,看谁都像是含情脉脉。
纵使外面已然转暖,马背上众青年才俊们都已换上了显露身材的轻薄春装,他却依然穿着薄披风,白皙的下巴埋在立直的高领内,嘴边还沾着一点核桃碎屑。
诱人揩撷。
段清时心下乱撞,不知为何,面皮不由自主竟红了起来:“晏、晏哥,你有话要跟我说吗?”
谢晏点点头,主动看向他,说:“你能靠边点吗,你挡到殿下的马了。”
段清时:“……”
驱马而来的裴钧见他们二人隔着车窗交谈许久,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段清时脸上还飞了一层莫名其妙的绯色。
裴钧在双曜宫抄了三日乏味经书,多夜难眠,出了祈天坛刚褪-去祭礼袍服,就匆匆赶来,都未来得及见到车里这个人一面,竟叫什么腌臜玩意儿抢了先?
宁喜做什么去了?雁翎卫都干什么吃的?再不济,良言那只狗腿子也不在?
连个段清时都看不住!
他本心情不愉,几欲扬鞭将碍眼的段清时卷下马背,但听到此刻谢晏这么说,又转头看到段清时带笑的脸皮顿时僵了,红肤上又添一层苦瓜色。
谢晏视线越过段清时,朝他后面唤道:“殿下~”
声尾像是带了勾子,微微上扬。
裴钧心情又变好了,绷直的唇角隐散出一点笑意。
——这几日送他这么些礼物,真是没白送,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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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裴:老婆撒娇,东西没白送!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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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们,刚被编编通知,这个文名不太和谐QAQ
取名废的我跪下来求大家,有奖征集新文名…
第33章
段清时欲言又止, 只得驭马而去。裴钧见他脸色难看比河堤草还绿,没再追究他偷窥平安侯的罪责,将墨马“功臣”的缰绳交给亲信, 挑帘便进了车内。
抬眸看见谢晏为他铺好了身旁的软垫, 笑盈盈地等他过去, 裴钧连日来的疲惫和枯乏竟觉一扫而空。
裴钧坐下来, 谢晏便凑到他身旁嗅来嗅去,直到捉起他的手, 放在鼻尖:“是什么味道?”
温软的呼吸喷洒在裴钧指上,他指节轻轻一蜷, 眼波微动:“……大约是墨。”
许是抄了太多的经文,连手上也染了墨香, 且申紫垣那儿的玄香墨是大虞朝独有的,里面加了他特制的香料,愈显得墨香味重,经久不散。
“殿下-身上总是很好闻。”谢晏趴在他掌心多闻了几下, 唇珠鼻尖屡屡地蹭上。
他的手还要往袖子里伸。裴钧莫名觉得手心都出汗了, 手指也变得灼热,正连胸口要也烫起来时, 谢晏被别的东西吸引去了注意,将他的手忽然丢下。
毫无怜惜, 自然砸落在邦邦硬的案几上, 咚的一声。
“侯爷,昨日的桂花蜜用完了, 今日带的是槐花蜜, 也很是清香绵甜。您的……”宁喜掀帘子进来,绿檀茶盘上放了只白瓷碗, 飘出殊异的香气。
一抬头,撞上摄政王视线冷厉地揉着手腕,宁喜莫名感到阴风拂颈,巴巴地说完:“果、果茶。”
谢晏开心地接过白瓷碗,一脸乖巧:“谢谢宁喜。”
宁喜硬着头皮道:“不、不谢……殿下,您也喝吗?”
裴钧阴恻恻道:“不必了,孤手疼,拿不动。”
谢晏一听,立刻茫然看过去,仿佛导致他砸了手的罪魁祸首不是自己似的。
但裴钧并不似他娇气,那点碰撞出来的红印早就消褪了,谢晏愣看也没看出什么来,愁了一会,又不舍地看了看手上的果茶,将瓷碗捧过去。
“那我端着,殿下喝。”
裴钧不喜食甜,且手也不疼了。
但目光触及他捧着瓷碗的两手,玉葱似的白,还是将袖掩下,低下头含-住碗沿,就着他的手轻轻抿了一口。明明隔着碗壁,裴钧还闻到了他手上才吃过的梅饼的味道。
“很甜。”裴钧垂眸看他,“这碗孤喝过了,让宁喜给你换一碗。”
“可是还剩很多……宁喜也有很多事情,不要麻烦他了。”谢晏收回手,没有注意到身旁摄政王近乎直白赤-裸的目光,也没觉得喝他喝过的有什么不妥,只捧着瓷碗低头一口口地喝东西。
裴钧眸色更深。
宁喜此时虽然并没有什么其他事情,也不麻烦,但见状,知道此刻应该识趣,忙欠身避出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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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鸣围场就在京郊,虽然并不算特别远,但因为是御驾出行,队伍庞大,光是宫女奴仆就不下两三百人,此外还有虞京贵胄们尾行,移动起来十分冗赘,稍显漫长。
谢晏鲜少能够出门游玩,一开始还挺兴奋,趴在窗缝上朝外看,手里的点心渣在车窗外碎了一路。随车步行的雁翎卫的盔甲上,时不时就会落下几片窗旁吹来的酥皮碎。
但好景不长,一个时辰过后,点心也啃了、瓜子也剥了,窗外的风景慢慢变成了一成不变的田野树林。谢晏渐觉无趣,此刻已经吃不动任何东西了,脸上隐现累倦。
殿下在案桌上批改奏折,听宁喜的意思,是他这几日都忙着别的事,所以落下了很多公务没有做完,所以此刻要额外多努力一些才行。
但他也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殿下了呀……
不过,以前阿言教他学认字、写字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要是他哪天偷懒了、或者假装不舒服,没有练习,第二天都要补回来。如果宝瓶这时候喊他出去捉知了,阿言就会生气,将宝瓶大骂一顿,赶她出去。
谢晏不想被赶出马车,所以没有给他捣乱。
幸亏还有宁喜给他送来的一些小玩意,不然只怕无聊死去。
谢晏手上拿着的是支银柄翡翠缳九连环,很漂亮,亦是这几天摄政王送他的,他至今还未学会怎么解。昨日魏王去找他玩,也只解开了三缳,还说要带回去研究,谢晏没给。
魏王那么笨,带回去万一给他玩坏了怎么办?
他都还没有玩够呢……
谢晏拿着九连环,凑到正忙着翻阅奏折的裴钧身边,想着只是近一些,应该不算打扰。他坐在旁边,时而抬头看裴钧写字,时而低头拨弄手上的玉缳。
他自己玩了好一会,玉缳已经被他攥得生热,他抬头看了一眼裴钧,想说话,但见他还在写字,只好取来宁喜留下的红枣果酪,默默地喝。
红枣果酪对身体好,不仅对他自己好,他多喝以后,肚子里的甜甜将来也可以生得白里透红。
小崽是要白一些才好看的。
不然像宁喜说的,魏王出生的时候就又黑又皱,很丑,就是因为没有多喝红枣果酪。
谢晏开始胡思乱想,思绪纷飞。又过了好一会,果酪也喝完了,他又瞥了裴钧一眼,见他终于批完了奏折,正要高兴,又看他拿起了别的信件,开始回信。
谢晏握着九连环等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殿下,你什么时候写完?”他又怕裴钧嫌他烦,小声多加了一句,“……这一缳我不会解。”
裴钧正给北境军统领回信,是一些例行军务,但信才回到一半。他本想将信回完再说,但无意瞥了一眼,看到青年垂着颈子,好似被冷落了许久一般。
略顿了顿,还是放下了笔:“哪里不会?孤看看。”
谢晏眸中顿时亮了,挤到他身旁:“这里不会。”
裴钧接过他的手低头看了眼,一时无语。
……这不叫“这一缳”不会,这根本就是“第一缳”都不会。
九连环是谢晏七八岁时就玩腻了的东西,裴钧没想到到谢晏二十一了,自己竟然还要从“第一缳”开始重新教他怎么玩。
纵然如此,裴钧还是握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地耐心教他。只是九连环本就是益智游戏,谢晏伤的恰就是神智,他理解得很慢,每一个步骤裴钧都需跟他讲许多遍才行。
讲到后来,谢晏似乎也察觉自己比魏王还笨,不再反复问了。
直到裴钧发现他不说话,只呆愣愣地听着,不由也默了一默,道:“……是孤说话太快了。没事,孤这次慢慢地说。”
这回确实慢了很多很多,他将谢晏环在身前,把着谢晏的手,一点点地教他怎么穿缳、怎么引缳,每一步教完了再为他恢复原样,让他自己试着穿。
翡翠玉缳在两人手中玎玎珰珰,染上彼此交融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