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下,问道:“段清时怎么惹你了?”
段清时还在后面喊他名字,谢晏哼了一下:“他烤的鹿腿不好吃。”
裴钧勾了下唇,捏捏他鼓成个包子的脸:“那你看孤烤的这块好不好吃?”
谢晏低头,翻开他掌心的油纸包,是一块已经切好的炙鹿肉,色泽鲜嫩,闻起来有种呛鼻但很香的味道,和段清时那块很不一样。但他现在无心吃肉,看了看,就兴致缺缺地阖上了。
“不吃?”裴钧抬起脸凑近谢晏的下巴,“你不吃东西,明日回京舟车劳顿,把自己饿昏过去,可就见不着狸奴了。”
谢晏低声嘀咕:“那也只有明日可以玩。”
裴钧唇间溢出一声轻笑:“不仅明日可以,后日,后后日,以后每一日。”
谢晏眼神似有波动,但又不大明白他说的话:“什么意思?”
裴钧拨了拨他的头发,把他理得整整齐齐的发丝揉得一团乱,嘴角却还抿着笑意:“嘉成去问了狸奴,愿不愿意过来伺候你,狸奴说愿意。等嘉成回了京,就把狸奴的卖身契送到孤府上。以后狸奴和良言一样,都跟着你。”
他说着又掏出一物,是个犬牙挂坠:“狸奴感激你救他出来,送你的。”
谢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黯淡的眼神里恍惚有闪起了簌簌的小星,又像是篝火跃到他眸底里来了。伸手要去拿,心里还有点愧疚,那不是他救的,是殿下放狸奴出来的。
“但是……”裴钧忽的把手一抬,挂坠就举到半空去了。
谢晏够不着,只好提起一口气瞪着他看。
裴钧严肃地看着他:“不能只顾着疯玩,你得多认识几个字,不能当个大字不识的小疯子了。狸奴都会背几首诗呢。孤要求也不高,以后出去到街上,能看懂个招牌价码就行……约莫也就二三百字。”
“孤不为难你,一天只认两个字,每七日就可以休息两日,好不好?”
这要求对于大虞最年轻的探花郎来说,已经是奇低的了。
他曾经写过那般惊才绝艳的锦绣文章,如今裴钧只是想他能够多认识几个日常用到的字。
裴钧没办法日日夜夜守在谢晏身旁,谢晏以后也不可能只做个圈养在后宅内院里的金丝雀。不管谢晏以后和谁在一起,做什么,裴钧都不想他哪天出门,就被不怀好意的人给骗了去,倒给人数钱还都数不明白。
谢晏听见是这个要求,顿时如丧考妣,他不喜欢学写字,不然也不能五年了,良言苦口婆心连哄待骗地教,他拢共就学会看那点字。那些字,一个个跟长了腿一样,进了他脑子就到处乱跑,没两天就会跑没影。
一天两个字,两天就是四个字,七天可以休息一次。
那七天要学多少字?
七天对谢晏来说都是很漫长的一个时间概念了,春猎前,他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殿下,就已经觉得过去了一年那么久,可宁喜却说,只是过去了四五天而已。
谢晏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双手双脚都用上了,也没有算明白,七天到底该学多少个字。
等一下,那满打满算三百个字,岂不是要学很久很久?
那要学一辈子了!
裴钧看他开始犹豫纠结,便一扭头:“那算了,孤跟嘉成说,狸奴的卖身契不要了。还是让他去汝南吃风喝雨吧。”
“五郎!”谢晏急急拽他袖子,满口应下,“学,我学!”
裴钧微微压下唇角,转回来,摊开手掌道:“那好,孤看看你的诚意。就从……写孤的名字开始。”
谢晏嘴翘了老高,在他掌心刚写了个“五”,就被他一把攥住:“不是小字,别投机取巧。”
“……小气。”
谢晏直到把食指放在他掌心,划拉了好几遍都没有写对,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他套进去了。他绞尽脑汁地想他名字那两个字的笔画,想到一半,忽然想起另一件事。
他倏的蜷起手指,生怕吃了一丁点的亏:“每日要学两个字,你的名字也是两个字……是不是就算今天的字了?如果不算,那我不要写了!”
裴钧笑他锱铢计较:“算,写吧。”
谢晏这才重新伸出手指。
一写,裴钧摇头:“不对。”
再写,裴钧无奈:“错了。”
直到写到第二十三遍,他终于写对了一次。再重复一次,他又写对了!
写到这么多遍,他已忘记自己是在跟裴钧做交易,只觉得自己竟然可以写对这么复杂的字,不由也有些自豪。可惜他是用手指写的,并没有在裴钧掌心留下证据。
原来写会一个字,是这样高兴的事。
“傻笑什么。”裴钧把挂坠交给他,捏捏他的脸颊,回头看到段清时马上要找到这边了,便不再禁锢他,“回去吃东西吧,今日纪疏闲叫人打了不少野味,很是新鲜。”
谢晏还坐在沙袋上,愣了愣:“五郎不去吗?”
“孤还有些公文没有处理。”裴钧道,“而且你当人家都跟你似的,能对着孤吆五喝六。孤一去,他们只怕吓得哆哆嗦嗦,一口都不敢吃了。”
谢晏想了想,好像其他人确实都很怕殿下,就连处处跟殿下较劲的段清时,也就是在殿下心情好的时候敢招惹他。
谢晏要从沙袋上往下跳,忽地哀叫一声。
“怎么了?又崴脚了?”裴钧立刻回头,却见他还没跳,正摇着腿在沙袋上朝他呲牙笑,跟小狐狸似的。
谢晏拍了拍膝盖,眨了下眼:“腿麻了,我也不想去了。五郎能抱我回帐子吗?”
刚说完,他又想到裴钧右手还有没好全的伤,宁喜说,好全之前右手不能用力,否则容易坏到筋,以后就拿不稳刀剑枪笔了。
裴钧从他表情的变化,就猜到他在想什么,转身过来在他面前半躬下身,道:“不能抱,但是可以用背的。”
谢晏皱了下眉,顾虑说:“那你身上也有伤。”
裴钧道:“身上轻,已经好了。孤没法揽你,所以得你自己抱紧孤,别松手。”
听他这么说,谢晏才放心了,爬到他背上,抱紧他的脖子。裴钧左手将他一扶往上一颠,轻轻松松把他背了起来。左手揽他的时候不小心摸到了他后腰哪儿的痒痒肉,惹得他咯咯发笑。
段清时刚找到这块地方,听见似乎是谢晏的声音,刚想叫他,就撞见摄政王背着谢晏从阴影里出来。
谢晏扭头也看见他了,拍拍裴钧的肩让他停下,对段清时道:“对不起,我刚才不该拿你撒气……你烤的鹿肉其实挺香的。而且你今日穿得很好看,我还闹脾气,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虽然他难得夸赞自己,但段清时还是满嘴涩味:“篝火那边有宫人表演吞剑吐火,你不看了?”
谢晏看他似乎也很不开心,看起来很希望自己去看,但自己更想回帐里,于是撒了自己的第一个谎:“我脚又疼了,让五郎背我回去涂药。”
……他都开始叫“五郎”了。
明知道谢晏是在骗人,可段清时也只能这样了。他何时争得过裴钧,五年前争不过,五年后还是一样。哪怕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谢晏的记忆被清空,一切重新洗牌开始,也没有任何改变。
他攥紧了手里的鹿肉,点点头:“……好吧。”
裴钧看了他一眼,背着谢晏朝中帐的方向去了。
谢晏抱着他的脖子问:“我现在又想吃烤肉了,帐子里能烤吗?”
“有小炭炉,但是要慢慢烤。”
“那我想吃鸡,有没有鸡?”
“你怎么这么爱吃鸡……只有小狐狸才爱吃鸡,你是小狐狸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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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启程返京。
昨日中帐里那炉炭火终究比不上篝火,烤得太慢,谢晏等吃烤肉等到很晚,一回去就睡得昏天黑地。早上等到周围有宫人开始拆帐篷了,他才被吵醒。
他匆匆打包了自己要紧的一些小东西,爬上来时那辆马车时,一撩开帘子,发现殿下已经在里面坐着等他了。
裴钧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春衣,难得身上绣的不是那些蟒啊兽啊,而是柔柔-软软卷着须蕊的兰草,腰带扎成劲瘦的一截,正一手持书,借着晨光在看。
他的袖逶迤在榻座上,像层层叠叠的紫云。
谢晏正爬在马前板上,伸了个脑袋进来,一下就看呆了。
呆过后,他钻进车厢,摸了摸裴钧身上这华贵的料子,心里也想要这样的衣服,但是又不好意思开口,他捧着裴钧的软袖又摸又蹭,酸了一大会,问:“……好大的袖子,不会脏吗?”
裴钧笑他口是心非,从座下取出一只包裹给他:“别酸了,宁喜也给你做了。”
谢晏立刻坐直了身体,还没打开,突然从窗口瞧见了狸奴正背着小包袱朝这来,他招招手:“狸奴!”
没多会,狸奴就站在他的窗下了,仰头笑着请安:“平安侯早!县主的车队等会儿半途就改道直接去汝南了,说让狸奴直接跟侯爷的队伍回京。”
谢晏拍拍窗柩:“好呀好呀,快上来,我有好多东西要给你看!”
狸奴看他车马华丽,哪里敢上,呼呼摇头:“狸奴走着就行。”
裴钧这书也看不下去了,昨日因谢晏夸了段清时衣裳好看,今日他特地穿了同样风格的深衣大袖,结果谢晏却要招个梳头小仆上来煞风景。
他眉心不由一拧,淡淡地翻过一页书,道:“车里窄,只能坐下两个人。让他去良言那辆车。”
狸奴这才听见车里还有摄政王,登时惊得一猛子跪下请安。
这下他更不敢上车了,于是顺着摄政王的话头道:“是是是,车里只能坐两人,坐多了车马会走不稳……奴就去后面那辆车。”
裴钧深深赞许他懂事,不枉他为了这梳头小奴,被嘉成讹去了十箱嫁妆。
谢晏听他说车马会不稳,便担心肚子里的甜甜,自然不敢冒险。可他实在是有很多话想跟狸奴说,尤其是想学那个变花束的戏法。
他看了看窗下的狸奴,又看了看身边的摄政王。
谢晏伸手把裴钧一拽:“那五郎下去吧。五郎会骑马,我跟狸奴说完话就喊你回来。”
裴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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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裴狗:???为什么?是我站的不够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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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师,今天坚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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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裴钧看着车外的狸奴, 而狸奴更不知道此时应该说什么能圆回来,两厢这么静了一静。
最后是裴钧长叹了一声,拿起身边的软绸披风搭在谢晏肩上, 手掌在他肩峰停留了一会, 看他确实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 又叹一声, 起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