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包了会角黍凑了热闹,因一伙人在客栈前厅有说有笑的,后来裴钧还叫未在值守的雁翎卫也都过来包上一个沾沾吉利,时间就不知不觉拉长,等真的吃上煮好的角黍,都是下午了。
其间纪疏闲一直想说什么,但碍于殿下心情颇好,便没有张口。
谢晏脾胃差些,吃了两只三鲜角黍就作罢,拉上裴钧上街游玩去了。
一来是他眼馋街上的热闹,二来,他俩在客栈里呆着,那群人也放不开,说话都小心翼翼的。
裴钧哪里不能体会到他的想法,也没说什么,默默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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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了街,喧闹扑面而来,人群熙熙攘攘,孩子更多,吵吵闹闹地在街上奔跑。摊贩们就扎堆在孩子们爱去的巷子口和路边,大声地吆喝着。
因为人太多了,裴钧下意识将他拢在身边,怕他走丢。
但谢晏已不是那个害怕人潮、被人流一冲散连家门都找不到的傻燕燕了,但他没有出声,眼睛微微一弯,顺从地往他怀里靠了靠。
两人走了一段,前面忽然格外热闹。
谢晏抬头看了看,发现是个糖人摊子,老师傅身边已经围了一堆孩子,手法灵活,一个个灵动鲜活的糖人就从他手中诞生,有活灵活现的牛马兔子,也有耀武扬威的持枪将军。
他其实没吃过糖人,在南邺时母妃不给买,来了大虞,怕自己吃这种东西惹人嘲笑,等长大了就更不会刻意来吃。那糖味芬芳,他不禁多看了两眼,一把拽住了裴钧。
裴钧看过去,犹豫了一下:“他拿手碰了,也不知道洁不洁净……”
没说完,谢晏已经拉着他走到糖人师傅面前了,熟门熟路地从裴钧袖里掏出银子:“劳烦,给做一支比翼鸟的。”
裴钧还想说什么,谢晏脑筋一转,忙将他手臂挽住,小声央求道:“好嘛……燕燕想要嘛……”
一盏茶后。
谢晏手里握着一支糖人,美滋滋的。
裴钧黑着脸穿过一群眼巴巴望着他的孩童。
谢晏看他模样就忍笑,心里更是早已如手上糖人一样甜了,他眯着眼睛舔了一口,点点头:“好甜,燕燕喜欢!五郎要尝尝吗?”
裴钧自持了一下,刚要勉为其难朝他手上张口,谢晏突然一个转身,指着另一边喜道:“五郎!冰酪酸梅饮子!”
“……”裴钧吃了个空,被迫看去,顿时蹙眉,“这个绝对不行,对你身体不好。”
谢晏瞬间表情一蔫,霜打了似的,失望地踱了两步,忽然回头拽住裴钧的袖角,拉拉扯扯:“五郎,五郎……燕燕就是想要嘛……就尝两口,一口行不行?呜,燕燕要……”
裴钧:“……”
一刻钟后,谢晏如愿喝上了冰酪酸梅饮子,虽然冰都被裴钧挑走了。
谢晏如法炮制,先后吃到了米花糖、艾香饼,醍醐糕……还买了艾角驱蚊包,香扇,一小壶雄黄酒。索性放纵到底,完全将自己当一回任性招人疼的燕燕。
一招鲜吃遍天,裴钧明知这样不对,却拿他没有办法。
直到一条街快走到尽头。
谢晏最后买了两只香囊,还有一对五色丝线彩绳,彩绳上串了一片刻有字的辟邪骨片。
骨片上的字是谢晏自己刻的,刻时还不许裴钧多看。
谢晏将香囊挂在他腰间,又握起他手腕来,将其中一条五色丝线系在他手腕上,另一条则自己戴上。两人手腕并在一起,彩丝炫目。
裴钧仔细看了,才发现谢晏手上的骨片刻的是“钧”字,而自己手上的则是“晏”字。
裴钧摇了摇手腕,故意道:“这也是燕燕想要的?”
谢晏抿唇笑,竟不与他嬉闹了,而是静静地看着两条手绳,道:“这是谢晏给你的。谢晏想与裴钧一生快快乐乐、平平安安,也希望摄政王早日创造出舜日尧年。”
裴钧愣了一愣。
谢晏一袭白衣,立在徐徐的风中,低声道:“我知你这段日子一直照顾我,想我多在外面放松一段时日,所以刻意放缓了车队行进的速度。也知你近日公文上的事务越来越紧急,你却一直压下不复……你心中是否在动摇,在害怕,不想回京了?”
裴钧沉默了。
“五郎,你知道父亲为什么给我取名叫晏吗?”
“……天清日安,宇内升平,是为晏。”他五指钻入与裴钧的手交错相握,那一枚刻着字的骨片反着淡淡的光华,“燕燕可以做你心里甜甜的小蜜饯,谢晏也可以与你并肩而行……助你,海清河晏。”
裴钧眼底闪烁了一下,他顾不得附近还有行人,也管不上旁人的眼光了。
此刻他只想吻住谢晏。
用尽一切力量。
谢晏被他猝不及防吻上来,不仅没有抗议,甚还踮了踮脚与他更紧密。
裴钧将他松开时,望着他浓如朱砂的唇-瓣,淡笑一声:“孤真是……何德何能……”
何德何能,拥有这样好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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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虞京, 是个一直在吃人的地方。
它吃了母妃,吃了父皇,吃了他一众手足。
也差点吃了谢晏。
当年, 裴钧并没有多想做皇帝, 之所以仗兵夺-权, 有八成是少年人逆反之心作祟, 想报复一下多年对他不公不正的父皇。大虞瞧着烈火烹油,实则暗疮也不少, 逼迫他上位后不得不以冷厉狠绝的手段来平衡朝野。
如果没有谢晏出现,或许用不了多少年, 裴钧就会变得暴戾恣睢,最终也在皇权中迷失自己。
自从谢晏出事、中毒、清醒……这一系列的变数都让裴钧患得患失, 他愈发害怕自己身体中流着的裴氏的血,会让自己渐渐变成也如先帝那样,最终成一个无情无义的人。
夜深人静之时,每每抱着谢晏虚瘦的身体, 裴钧都无数次想, 如果他们不是生在皇家就好了。
如果他俩就想曾经那个梦里那样,只是一对小屠户和小青梅, 谢晏就不会遭受这么多本不属于他的苦难,自己也不会亲情手足尽失。
天空海阔, 而他们两个不过是沧海一粟, 最不起眼,也最自由——这样是不是就会更幸福?
……这些念头作祟, 让裴钧有意无意地压制着返程的速度。
但谢晏看穿了他。
谢晏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 对他说:不要怕,我会与你并肩而行。
那一刹那, 连落在他眼中的日光,裴钧都觉璀璨万分。
如果有谢晏,如果身边的这个人是谢晏……裴钧想,也许真能创造出一个河清海晏的大虞,也说不定。
再次出发时,车队速度果然快了很多。
出了山脉,城镇渐密,但他们此行本就是秘密追捕吐伏卢屾,不欲叫太多人知道,以防被各方探子抓住蛛丝马迹,趁机骚扰。所以除却必要的补给外,队伍都刻意避开了繁华的城镇,选择走较为偏僻的道路。
照这个速度,应该用不了六七天,他们就会回到京城。
车队照旧选在一处湖泊旁休憩,附近还有个废弃的小码头。
谢晏的病基本好得差不多了,撑着伞下来时,雁翎卫正光着半身下水捉鱼,狸奴他们也在帮忙,但因不得要领,不小心在浅水区被水底暗藏的石块崴了脚,差点被水流冲进深湖里。
好在纪疏闲也在旁边叉鱼,见状一把将他后领提起,连着另只手里叉到的两条鱼一起拎到岸上。
谢晏看到他们两个,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这两人自前几日开始就相互冷战,谢晏还曾见狸奴红着眼睛跑回来,像是与人吵架了。
纪疏闲偏头看了下狸奴脚踝,被石块磨破了一块皮肉,流着血。
“毛毛躁躁的。”他皱了皱眉,正要躬身帮狸奴止血包扎,手才刚碰到他白而湿滑的脚背,就被狸奴赌气似的一脚踢开。
“……不要你管。”
纪疏闲盯了他一眼:“伤口需要处理,否则天热又沾了生水,容易化脓。”这都是将士在外行军的经验,他掏出常年随身携带的一瓶药粉,强行接过他的脚踝撒上去,动作麻利,不等狸奴喊疼就飞快地处理好了。
看他闷闷地撇着嘴,纪疏闲过了片刻,从腰囊中掏出一只巴掌大的小木猪,犹豫了一会才道:“前几天我心情不好,说话不好听,不小心迁怒你了。这两日行路匆急,也没什么好送你的,雕了个木猪……”
狸奴当即猫似的炸起尾巴,一巴掌打飞了小木猪:“你讽刺我又木又笨吃得多?!”
“……”纪疏闲不知道他怎么想到这去,“你不是属猪……”
没说完,狸奴气得瘸着脚一拐一拐地站起来就走。
没跑几步,迎头撞上谢晏,小野猫一愣,匆匆行了个礼就跑了。
谢晏看着他背影远去,失笑地摇了摇头,走到纪疏闲面前。
伞的阴影遮蔽下来,纪疏闲正蹲下捡木猪,还以为是狸奴回来了,一抬头,一个“狸”字压-在了喉咙里,赶紧将木猪藏在身后:“……平安侯。”
但谢晏早就看见了他手上的东西,低声道:“狸奴以前跟着嘉成时,和她那群婢女一起长大,沾了些女子习性。若想求和讨好,不如送他支发钗簪子,他会更喜欢。”
纪疏闲沉默了一会,似乎听进去了,半晌才回过神来,站起来道:“可是殿下传唤?”
谢晏道:“不是,五郎被热得头昏,想睡会,我自己下来走走。”他说着往湖里张望,“顺便看看你们打上来鱼没有,我想亲手给五郎烤条鱼。”
他撑着伞遮阳,汗都是香的,瞧着娇生惯养,不像是会烤鱼的。
但纪疏闲还是没有多言,当即生起一簇火,又捡起刚捞上来的两条肥鱼,在水边杀了剖去内脏苦胆,拿回来交给谢晏。
谢晏将鱼穿在削好的木枝上,又往鱼肚子里塞了一些草药……应该是草药吧,纪疏闲只能勉强认出一两种。接着就看他用草茎捆住鱼腹,支在火上熏烤。
看了会,渐渐有鱼的热气飘出来,纪疏闲同时叉起另只鱼烤。
僵默了会,纪疏闲开口道:“多谢侯爷。”
谢晏纳闷:“谢我什么?”
纪疏闲顿了顿:“属下知道,是侯爷劝说了殿下,我们才得以尽快返京,不然……”
谢晏笑了:“他也是人,也会累,不过是想多玩几天罢了。”
纪疏闲没说话。
对于苏醒后的谢晏,纪疏闲了解不多,更多的是防备和警惕。
但经过这段时日的交往,他明白,这世上若真有人能令摄政王百依百顺,或者更进一步的,倘若有一天摄政王变得暴虐冷睢,能安抚裴钧的,恐怕只有眼前这个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