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梦令 第24章

对于他的这番保证,子夜来不知该如何回应,最终只叹了一口气。

回去的路上,他都在沉思这件事。

如果能确定那滴从他身体里吸纳出来的汁液就是来源于嗅香树的话,那么自己必然也与那个神秘的境中之境脱不了干系。

脑中闪过在那块牌匾上看见的“孟”字,子夜来又是一阵恍惚。

“夜来?”

那道悦耳的声音响起来时,他隔了半晌才发现薛明夜正微笑着站在自己眼前:“......师尊。”

看着他失神的模样,薛明夜笑道:“怎么了?一副魂不守舍的表情。”

子夜来赶紧摇了摇头:“没什么。师尊寻我,可是有何要事?”

薛明夜便道:“也无甚大事,为师只是想给你一样东西而已。”

说罢,他就将一件叠得整齐的雪白外袍递到了惊讶的子夜来手上:“给,夜来,我看你的衣衫都有些旧了,也没见你添新的,故而才想着送你一件,我想来想去觉得还是白色适合你。说起来咱们好歹做了四百余年的师徒,我好像还没有给你买过什么东西,所以你便拿去吧。”

“而且后天还是你的生辰,莫非你忘了吗?”

然而,薛明夜的这个举动却让子夜来彻底僵在了原地。

如果收下这件衣服的话,就免不了有一日要穿出来给师尊看,到时候君如故不知会不会又生气将他的衣服给烧掉,若是真的再次被他给烧了,这样又要怎么和薛明夜交代呢?

见他好似没有要伸手的意思,薛明夜的笑容也加深了:“夜来,为何不拿着?是不满意为师替你选的款式吗?”

咬了咬牙,子夜来也只能接过了那件白衣:“多谢师尊。”

第35章

当子夜来拿着衣服回到房里后,应秋便兴奋地对他说:“要不是有师尊提醒,我还不知道后天便是你的生辰!”

他也看见了那件雪白外袍,顿时两眼放光:“这是师尊送你的么?”

看到子夜来点头,应秋神情一变,语气忽然就有些许落寞:“诶......真好,师尊这么记挂你,师尊还从来没有给我送过衣服呢。”

将衣服放到桌上,子夜来道:“你喜欢的话我以后给你穿。”

听了这话,应秋赶紧摆摆手,只新奇地将那件衣服摸了又摸:“不行不行,既然是师尊送的,那你肯定要穿给他看,送给我不方便。再说了这颜色太朴素,一看就不适合我,我还是喜欢更鲜艳一点的。”

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让子夜来也笑骂道:“你还真以为我敢把师尊给的衣服转手送你啊。”

“所以后天你生辰,我们要不要聚在一起庆祝一番?”应秋马上就想到了这点,“再叫上谢师伯与六尘吧,反正人多也热闹些,顺便还能够好好喝一场。”

然而怎奈子夜来已经对喝酒这件事有阴影了:“我看还是算了,没必要如此大张旗鼓,再说师尊和师伯素日里忙得很,我们不应再用这些琐碎事情去烦扰他们。”

想想觉得也是,应秋好歹止住了这个念头。

但事与愿违,薛明夜不知什么时候亦将这件事告诉了君如故,可巧常少辛刚好也正在一旁听着,当即就提出了与应秋一样的建议。

最终在师尊们的默许之下,子夜来生辰那日,常少辛遂拉上君如故带着酒前往找他们一起庆贺,而薛明夜与谢题则都因公务繁忙推辞了。

房中隐隐能听到自外面传来的交谈声,应秋发现子夜来还在对着柜子里的衣衫发呆时,立刻便不满地催促道:“你能不能快点,他们都在外面等着了。”

说完后见对方仍不为所动地在原地傻愣,应秋干脆直接过去将那件精致的雪白外袍给拿了出来:“穿这件不就正好吗?还可以向君如故炫耀一下,毕竟师尊似乎也没有送过他这么好看的衣服。”

子夜来却还在犹豫。

他真的完全不想重复上辈子的场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君如故扯掉衣服丢入火里,这一幕足够让他再也难以抬起头来。

但是......与前世所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的衣服是薛明夜送的,如果君如故知道了,他会不会依然做出一样的选择呢?

想到这,子夜来忽然有点想看看这一世君如故的反应了。于是他到底穿上了薛明夜给的那件雅致白袍,又对着镜子重新理好了鬓发,这才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便走过去推开了房门。

应秋刚才就已先出去了,庭院中,常少辛、君如故与子六尘都在。

低头再次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子夜来总算是迈步而出。

最先瞥见他穿了新衣的是常少辛,“子夜来,你身上的衣服和薛上师......哦不对,应该叫宗主了,你这件衣服和宗主常穿的款式好像,你是专门去买了类似的吗?”

察觉到他话语里的意有所指,子夜来心里也憋了一股气:“不,这衣服是师尊送我的生辰贺礼,你若是看了眼馋也可以让师尊送你一件。”

常少辛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以至于都忘了要保持伪装:“我才不穿和你一样的!”

话甫出口,他有一瞬间的惊慌,但没过多久,常少辛眼珠子一转,很快又故意问身旁的君如故:“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如故,你看子师兄穿上这件衣服怎么样?是不是和平日里的宗主很像?”

此言一出,子夜来便也迅速地转移了话题:“好了,别说那么多了,我们还是赶快喝酒吧。”

半晌没听到君如故说话,他这才放下心来。而常少辛虽然没能扳回一局,但因为被询问者完全没有要出声的意思,也只得无可奈何地端起了酒盏。

也许这次并不会发生烧衣那件事。

喝了几轮后,应秋嫌弃这么干喝没意思,于是提议划拳助兴,输了的人如果不想喝酒的话就必须要回答一个问题。

常少辛第一个同意,并且即刻就将矛头对准了子夜来:“那就从我和子师兄开始好了。”

盯着眼前那张骄矜的脸,子夜来忍了又忍,还是面无表情地同常少辛划起了拳,但由于他心不在焉,所以没几下就输了,便也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知常师弟想问我什么问题呢?”

嘴角隐有笑意,常少辛遂问道:“子师兄,我想问的是......你和那位楚先生是不是很熟悉?至少我们其中的大部分人都并未同他接触过,只有你,似乎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样子。”

闻言,子夜来差点没把牙齿咬碎。

这个常少辛真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半天没听到他的回答,常少辛不免更加得意:“子师兄,怎么了?难道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吗?”

他这边话音刚落,另一人的声音也在此时加入进来:“这位师弟,我看你恐怕误会了,因为我和夜来之间确实没什么是不可以说的。”

在众人的诧异注视下,楚苍如同一个纨绔子弟那般摇着扇子出现在他们面前,然后就直接在子夜来的身边坐了下去:“今日怎么大家都在?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见其他人脸色都有些奇怪,应秋便开口道:“今天是子夜来的生辰,所以我们才聚在一起稍微喝点酒庆贺一番罢了。”

“哦?”楚苍挑了挑眉,随即笑盈盈地看着身旁之人:“夜来,今天是你的生辰?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眼看对面常少辛的眼神越来越狐疑,子夜来不得不勉强笑道:“要不是师尊提醒我都忘记了,你既然来了,就喝一杯再走吧。”

楚苍笑着点点头,“好啊,等我回头再把生辰贺礼补给你。”

在楚苍不请自来后,本就不太和谐的氛围更加诡异了。子六尘是一直插不上话,应秋则是忙着和常少辛划拳,誓要也让他吃瘪一回,剩下君如故、子夜来与楚苍亦无言以对,不大的一张桌子,底下却满是暗流涌动。

僵持了许久,总算是君如故率先站了起来,“我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正在与应秋斗嘴的常少辛也回过神:“如故,你一杯都没有喝就要走了吗?”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子夜来才注意到,原来君如故面前的酒盏里一直都是满的。

“没什么好喝的。”君如故淡淡地说。

他很快就离开了,楚苍若有所思地盯着青年的背影看了几眼,这才转向子夜来:“君师弟有没有给你送贺礼?我可不想和他撞了。”

君如故怎么可能会给自己送贺礼,这种事情,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才有可能发生。子夜来摇了摇头:“不用送什么贺礼了,不过一个生辰而已,于修道之人而言并不重要。”

楚苍却煞有其事:“那怎么行。”顿了顿,他忽然又低声道:“就当作是给我一个机会和你道歉吧。”

子夜来不解道:“道什么歉?”

“春津楼那事,”楚苍道,“我已经掌握了不少线索,很快就能弄清楚他们的计划了。”

有楚苍的突然加入,加上君如故的突然离席,几人早早地就散了。因为应秋酒量不行,子夜来只得先将他搀扶进了房间,“伺候”好了这酒鬼才回来收拾杯盏。

正当他准备将剩余的残酒收起来时,手腕却被人紧紧抓住了。

他甫一抬起头,就对上了君如故黑沉如夜空的眼眸。

“......师弟,有事吗?你怎么又回来了?”望着夜色里一身飘渺白衣的君如故,子夜来又开始心神不宁。

好在这一次,君如故终于舍得开口说话了:“子夜来,这件衣服是师尊送你的?”

愣了愣,子夜来犹不明白他的意思:“对,是师尊送给我的,有什么问题吗?”

谁知下一刻,君如故突如其来的动作骤然就让他瞳孔一缩。

生怕在拉扯中不慎把衣服撕破,子夜来也不敢用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件白袍被君如故攥在了手里,出于对前世记忆的抗拒,他的声音甚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师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直视着他的眼睛,君如故一字一句道:“你不能穿这件衣服。”

心脏仿佛毫无预兆地就被浸泡在冰水里一样,子夜来的手也在不自觉中握成了拳,隔了好一会儿才有气无力道:“这可是师尊给我的,你说不能穿就不能穿吗?还给我。”

然而君如故并未听从,那抹熟悉的焰色也跳跃进了眼底。

站在原地,子夜来浑身冰冷,他被迫看着那件雪白衣衫在火光中逐渐化为尘埃飞灰,头脑只是一片空白。

原来......就算是重活一世,有些事也注定不能改变。

这就是君如故对自己的厌恶,厌恶到哪怕是他最喜欢的师尊送的一件普通的衣服,他都无法容忍看见自己穿上。

半晌,子夜来才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绪地伴随着火焰的燃烧响起:“师弟,现在师尊送给我的生辰贺礼没了,如你所愿。”

第36章

那晚,子夜来已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明明是几近初春的天气,他却只觉心脏如坠冰窟般发冷,整个人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又被扔到太阳底下暴晒的鱼一样,浑身上下都透着狼狈。

或许是老天无论如何都要他看清楚,要他不再对君如故存在任何幻想,所以哪怕重活一世,依然还是选择安排了这一出令他痛苦不堪的戏码。

从前的他实在太天真了,竟然会因为有幸开启了第二次人生便以为一切都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以为只要收敛起对君如故的情愫,他就再也不会被伤害到。

可他却忘记了,正如同他对师尊薛明夜的深恨难以抹消一样,他对君如故的爱慕也非一时就可以放下的。因此他才会在虽已极力避免却不得不旧事重演的时候感到不可抑制的心痛,正因他对君如故还未完全绝情。

修道者若要飞升成仙,必先灭七情,去六欲,然而古往今来,到底又有多少人真正成功做到了呢?

把手贴在门扉上,子夜来就这样呆立在外站了许久,直到应秋前来开门之时才回过神。

“你到底是怎么了?”应秋一眼便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子夜来,自从那天你的生辰过后,我就觉得你变得越来越奇怪了。”

缓慢地摇了摇头,子夜来低声道:“没什么,应秋,你多虑了,我只不过是在想春津楼那件事。”

但他却忘了自己也许能瞒过别人,却绝无可能瞒得过与他几乎可以说是共同长大的应秋。

静默了半晌后,应秋随即也转移了话题:“那师尊送给你的衣服呢?这些天我怎么都没看见你穿着。再过几日就是宗内琴会了,你刚好可以穿那件衣服。”

闻言,子夜来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再说吧。”

在此之前,他还必须要赶紧想一个理由来对薛明夜解释这件事。而就在子夜来焦头烂额的时候,神出鬼没的楚苍也上门来了。

“夜来,今日有空么?”

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青年,子夜来并无心情去应付他:“楚苍,你来寻我可是有何要事?我待会儿还要去藏书阁。”

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烦和隐隐疲累,楚苍却仍是微笑道:“上次不是说过了吗?要找机会给你补生辰贺礼,所以能否请你拨冗同我前往一个地方呢?”

他既已这么说了,子夜来也不好再拒绝,只得心不在焉地随他离开了延天宗。

甫一走出宗门,便看到一只身形约有马匹那么大的火色巨鸟正昂首立于原地,翅羽恍若朝霞映照那般流丽,与之相比起来,似乎连天边的云彩都逊色不少。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