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惊春微讶,他和柳存剑的来往少,但他确实是陛下的心腹。
除了陛下 病情的实情外,柳存剑几乎能知道陛下的所有隐秘,而且他平日里也很是寡言内敛,透着一种无言的尖锐。是以,莫惊春却是没想到他会有这般热烈的时候。
如此偶遇如此身份,确实是很难相配。
毕竟柳家的出身,其实是和从前的刘家有点相当,直到这一代柳长宁和柳存剑的父亲落败衰弱,再到这两人复起,才重新挤回上层。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柳家的身份家世,肯定不允许他们的嫡次子娶一个江湖游侠。
莫惊春:“柳存剑坚持要娶?”
“柳存剑坚持要娶。”袁鹤鸣颔首,那个女人的身份他已经彻查过,家底还算干净,父母是走镖的,家里还开着一个镖局,“现在快闹翻了。”
莫惊春抿了口酒,淡淡说道:“他若一定要娶,又有何难?”
袁鹤鸣挑眉看向莫惊春,“洗耳恭听。”
莫惊春:“时常跟在陛下身边出入的人,在陛下的心中多少有一份薄面。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不通,那便让陛下赐婚。”
帝王赐婚,难道柳家还敢抗拒不成?
柳存剑的父亲柳闵正在朝中为官,乃是吏部侍郎。叔伯也多数在朝,到底是比刘家争气一些,闹成这样,不管是柳家还是外头,都在看柳家笑话。
可如果陛下赐婚,那就不同。
袁鹤鸣的眼前微亮,“这倒是一个办法。怎么之前就想不到呢?”
莫惊春夹了一根青菜,放在茶水里刷了刷,免去浮油,方才说道:“柳存剑未必想不到,只是有顾虑。”
若他真的上心,就不可能想不到任何一种可能的办法。
还未行动,或许……是他有着什么担忧罢了。
袁鹤鸣想了想,沉默了半晌说道:“我查过那个女人的身份,她的性格浓烈如火,是江湖女儿会有的模样。如果嫁入柳家,困于后宅,未必会是好事。”
不管是对那女侠,还是对柳家。
莫惊春看了一眼袁鹤鸣,或许是他曾经的经历,让袁鹤鸣对柳存剑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悲凉,即便是他真的将人娶了回去,日后的遭遇未必会美满。
毕竟柳家乃是权贵,那些来往应酬和后宅之事,从未经历过的人未必能适应。
莫惊春:“如果那位女侠当真手底下有真章,又能信得过,为何不能为陛下做事?”
袁鹤鸣微讶,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晃,溢出了少许酒水。
莫惊春:“她能和柳存剑一起杀敌,功夫自然是俊。若她不愿困于后宅,如柳存剑一样为陛下做事,也是另一种法子。我朝虽然甚少有女子为官,但并非不能做官。后宫有女官,各地也曾听闻有女将,办法总比人多,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如果不是袁鹤鸣,莫惊春不会说这么多。
并非他不想为柳存剑帮忙,只是他和柳存剑的关系尚可,还未到这么掏心掏肺的地步。要开口,不像和袁鹤鸣说话这般自然。
袁鹤鸣拍着大腿,认真说道:“等来日,我就将你的建议告诉他。”
莫惊春抿了一口酒水,淡淡地说道:“来日的事情,来日再说,你不如先告诉我,你举例他,本来是想说什么?”
袁鹤鸣最开始说起柳存剑,肯定不是为了这个。
只是莫惊春猝不及防突然提起了解决的办法,这才会越说越远。
袁鹤鸣尴尬地搔了搔头,这话确实是实在。
莫惊春叹了口气,将酒杯放了下来,主动说道:“你想暗示我和陛下的关系?”
不般配。
袁鹤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似乎一时之间想不出要怎么表达,借此连续吃了几杯酒,被莫惊春用眼神严厉制止了。
袁鹤鸣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你和陛下是怎么回事?”
他看莫惊春这么直率,便也没再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说道:“这么离经叛道的行为,我总以为只有我才做得出来。”
袁鹤鸣已经在家里发誓不娶,再逼就要出家。
莫惊春敛眉,吃了几口酒,淡淡说道:“各种巧合。”
袁鹤鸣撑着下颚,像是不经意地说道:“眼下看着是好,可要是以后……那可怎么办?”
莫惊春垂眸,低笑了声,“你以为我没想过?”
但未来的事情谁能知道呢?
莫惊春现在能把控也只有现在。
他吃了口酒,看了眼袁鹤鸣的苦瓜脸,笑着说道:“作甚这个表情?我都没着急上火,你何必担忧?”
袁鹤鸣叹息,“如果陛下是先帝那样的性格就好了。”
莫惊春:“那就不会有开始了。”就算那个人还是公冶启,却也不是那个人了。
唯独现在这个公冶启,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袁鹤鸣似乎从莫惊春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微微蹙着眉头,“你有没有想过,外放做官?虽然现在京官看着还算不错,但是……”
莫惊春摇了摇头,“如有别的法子,便不会走到今日这步。
“还有,老太医和黄德在朝上所说的事情,陛下吐露的话,你别不当回事。”
他敛眉。
“是真的。”
袁鹤鸣若有所思。
两人吃着酒,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莫惊春平日不怎么吃酒,如今吃多了,就有点酒意上头。他用拳头抵着额角,揉了揉穴道,淡淡地说道:“你在陛下身旁做事,虽是不错,但也自己小心。”
袁鹤鸣有的时候嘴巴实在是太碎了。
袁鹤鸣:“我那是冲着你们两人,方才如此,别人要我说,我还不乐意呢!”他说完这话,四下看了看酒坛,从地上捞起来一个还没开封的。
“别喝了。”莫惊春捂住嘴,打了个酒嗝,“再喝要醉了。”
袁鹤鸣:“醉了何妨?你心里压着一堆事,醉倒一次无忧无虑,难道不快活吗?”
莫惊春难以置信他居然真的被袁鹤鸣的话给说服了。
袁鹤鸣这一回换过的酒变得浓烈,吃下去的时候,从喉咙到肺腑都像是火辣辣的热,莫惊春的脸上飞着红,眼底雾蒙蒙,像是盛着水汽。
他侧着脸,以手抵着下颚,看着清透酒杯里半满的酒水。
身边袁鹤鸣已经呜呜在哭了。
袁鹤鸣喜欢吃醉,是因为醉倒梦乡,他总是能梦到旧事情人。
而莫惊春不愿意吃醉。
他不喜欢失控的感觉,那会让他无法束缚自己。
超出控制的事情,从来都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就如同此时此刻,他坐在这里吃酒,看着袁鹤鸣趴在桌上哭泣,莫惊春却知道,他明天起来又得撑着头疼欲裂去上值。
莫惊春倒是不用,可是回去也好受不了。
他今日吃下的酒可比以往还要多。
莫惊春看了下没几坛酒了,捏着鼻根让人进来,付了银两后让他们帮忙去楼下后院通知马车,然后缓了缓起身,去将醉倒的袁鹤鸣抬起来。
袁鹤鸣趴在莫惊春的肩膀上,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说什么,直到下楼的时候,袁鹤鸣才低低地说道:“……子卿,不要悔。”
莫惊春的手指僵硬了一瞬,袁鹤鸣几乎是趴在他的肩头,抵着他的耳根说话,“如果真的……我会帮你。”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在莫惊春将他抬到楼下的时候,袁鹤鸣就已经彻底醉倒。
莫惊春看着袁家人轻车熟路地将袁鹤鸣搬上马车,目送着马车离开。
他是清醒,还是不清醒,已经不重要。
卫壹走到莫惊春的身后,低声说道:“郎君,上马车吧?”
莫惊春摇了摇头,稍显倦怠地说道:“吃了太多酒,还没到宵禁罢,我出去走走。”
卫壹应了一声,驾着马车跟在莫惊春身后。
莫惊春酒意微醺,被秋日的凉风一吹,人总算变得清醒了些。脸上的红晕不曾散去,反倒是爬遍了莫惊春的眉梢耳根,他是那种一旦吃酒,就会立刻上脸的人,越吃越红。
他碰了碰脸,已经红得发烫。
莫惊春低低笑了一声。
背着手,踩着月光。
身后马车滚滚而动,几乎无声地跟在莫惊春身后。
他轻轻叹了口气。
如此月光如此景,只是他一人欣赏,却是孤寂了些。若是让卫壹来看,怕是要说这天上月盘如饼,怕是极好吃。
想起卫壹可能有的回答,莫惊春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还不如陛下来。
莫惊春看着清浅月光,觉得自己确实是醉了。
不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正始帝呢?
那一日,在京西找到公冶启后,莫惊春跟着他一起去见了老太医。
有莫惊春在,公冶启算不上配合,但也没有隐瞒什么,那说出来的话,只不过是让老太医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
他的医案,是备着两份。
一份是需要留在太医院存档,包括当初被黄德偷走的医案,就是这一份。
而另一份,老太医每一次都会写,但是写完后,就会烧掉,只留在心里。
老太医闭着眼将之前的医案细细背了一遍,苦笑着说道:“虽然之前已经猜到了这个可能,但是陛下一直不曾表露出来,臣便以为并未到这般地步。”
莫惊春:“老太医从前的预期是如何?”
老太医:“陛下的情况严重些,融合后,或许偶尔还有被疯性困扰,但理智占据上风,彼此互相融合,疯性不过是陛下的一面,是性格的一部分。如此一来,陛下的日常生活并不会受到影响。
“但眼下看来,臣太过低估陛下的病情。”
如此一来,正始帝的多梦,并不是因为吃药引起,而是打从一开始便有的问题、
只是帝王猜忌多疑,从不提起。
公冶启懒懒地反驳这一条,淡定地说道:“与寡人是不是猜忌多疑没有干系,不过是没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