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光是靠着这人的一面之词,就要断定清河王图谋不轨,是不是稍显仓促了?”薛青微微蹙眉说道。
正始帝:“寡人什时候说过要确定清河王的罪名了?”
帝王无赖般一摊手,笑得异常开怀,“这不过是一次友好的交流,薛青,你就是太紧绷,总是开不得玩笑。”
那黄德被无声无息带了下去,谁也没在意他的死活。
谁也,都在意他的死活。
莫惊春若有所思,陛下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莫家人原本觉得皇帝是绝对不会将此事揭露出去,可陛下偏偏就揭露出来。
莫惊春并不认为此事瞒着有用,如果陛下的症结犹在,那百越毒这个挡箭牌,能用多久,就能用多久。
对于时时和陛下接触的朝臣来说,虽然担忧陛下中毒的情况,但也不是所有人都会畏惧害怕。毕竟他们时时在陛下跟前,陛下若是当真身体衰弱,焦躁暴怒,他们是看得出来的。如今陛下不过是比往常情绪起伏要大了些,偶尔更为冰冷无情之外,倒是没露出什么大碍。
可是莫惊春更不觉得,此刻揭露会是好事。
朝内无忧,那,朝外呢?
正始帝特特在此时放出去这样的消息,未尝不是要上竿掇梯。
若是真引起兵祸,那该如何?
莫惊春有些看不透帝王此刻的行为。
下了朝会,莫惊春缓步行在宫道上,投来的视线不在少数。莫飞河和莫广生等几个武将都被叫到贤英殿去,想必是有要事要说,而莫广生在离开前,还忍不住看了过来,眼底有些担忧。
莫惊春却是好笑。
如同清河王这样敢于在京城动手的人实在是少,而且防贼也做不到日防夜防,这只能见招拆招。
莫惊春受的伤除了胳膊和背部的伤口外,基本上都愈合了。
太医院的药确实有效,就是换药的时候贼疼,墨痕时常发出惨叫,抓着卫壹问你们宫中的药为什么这么痛,晃得刚刚换完药的卫壹也是一脸菜色。
想起之前家中的事情,莫惊春脸上不由得浮现笑意。
只是还未等莫惊春出了宫道,赶往宗正寺的时候,他突然被两位女官给拦了下来。为首的女官长相秀丽,笑容甜美,笑着说道:“宗正卿还请留步,太后有请。”
…
太后取着一卷书,正抱着大皇子读。
时不时,大皇子便会问上一句,这句或词是什么意思,太后就慢慢悠悠地跟他说。
秀林进来说道:“太后娘娘,宗正卿来了。”
太后就拍了拍大皇子的小胳膊,“去,带着书去隔间练字,回来给哀家看看练习得如何。”
大皇子就高高兴兴地带着人走了。
莫惊春进殿门的时候,正好和大皇子擦肩而过,便驻足安静行礼。
待大皇子离开后,他方才跨步进殿。
“臣莫惊春,见过太后娘娘。”
莫惊春不卑不亢地行了礼,被太后叫起后,正感觉这位天底下最是尊贵的女人在打量着他。
这不是莫惊春和太后的第一次见面。
早在他还是太子太傅的时候,或是偶然,或是意外,他们也确实见过几面,只是那时候,太后远没有现在这么认真地观察过他。
太后在想,这个人究竟有怎样的魅力,却是能够降服得了陛下?
当初先帝靠的是水磨的耐心关切和血脉相连,如今莫惊春又是为何?
在太后看来,莫惊春的长相确实算是不错,长得是俊秀漂亮,但不是那种一打眼就能注意到的模样,他更像是需要细细品尝的酒酿,藏在巷子深处,想要一睹究竟,需得有发掘的耐心,方才能欣赏得了这样一种美丽。
皇帝有这样的耐性?
太后心里难免好奇。
不过她沉默了这么一时半会,莫惊春依旧安静立着,心平气和。这份心性还算不错,至少不是个爱作妖的。
太后想起莫惊春素日的评价,心里叹了口气。
“哀家叫你过来,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陛下那头,瞧着总有些让人担忧,他如今岁数大了,与哀家也不爱说这些。宗正卿近来时常陪伴在陛下身侧,可有发觉不妥?”太后不徐不疾地说道,那温和的口吻出乎意料。
问的话,不算出格。
莫惊春斟酌再三,欠身说道:“太后娘娘,陛下这些时日似乎夜间多梦,偶尔精神不振,瞧着不大爽利。不过处理朝政还是上心,就是稍显急躁了些。”
太后的脸色微变,摇着头说道:“让陛下去好生看看,偏是不肯,也不知是打哪儿来的臭毛病。宗正卿若是闲暇无事,可也得好好劝说陛下,身体要紧。”
“喏。”
太后问起来的都是公冶启的身体,再有便是隐晦提及了陛下最近的事情,除此之外,不论是朝务,还是莫惊春本身,都没有得到太后多余的关注。
莫惊春出来的时候,反倒是松了口气。
太后这样的程度正正好,不管她究竟是什么心思,可是明面上,她只当做君臣来问。
莫惊春便也只需要以君上和臣下的态度来答便是。
引路的女官冲着莫惊春笑了笑,本是打算带着他离开,却不曾想,从宫道那头传来小跑的脚步声,拐弯一看,正好是仓皇的大皇子。
大皇子跑得不快,但还是气喘吁吁,身后跟着几个內侍。
他有点小胖,但胖得可爱。
莫惊春听到大皇子急匆匆地看了眼他,然后就冲着他身边的女官说道:“秀林姑姑,陛下来了,你快快去告诉皇祖母。”
他说完这话,跺了跺脚,转身还要再跑。
秀林忙将他拦了下来,她身后的女官自去殿内不提。
“大皇子,您跑什么呀?陛下过来,您在偏殿待着就是了。”秀林的口吻很是无奈,抬手给大皇子整理因为跑动而显得凌乱的衣物。
大皇子急得小脸通红,嗫嚅地说道:“我不敢……好姑姑,你就快让我走罢!”
大皇子年纪小小,说话却是利索。
那话说出来,秀林也不好再拦着,便看着大皇子急匆匆地带着內侍离开。秀林重站起来时,大皇子的身影消失在宫道的另一处,而正始帝的身影却在宫道这头步了出来。
正始帝的身后跟着刘昊并几个小内侍,在看到莫惊春的时候,便笑着说道:“真是稀客,寡人居然会在太后宫中看到夫子。”
莫惊春欠身,“陛下,太后只是召臣过来询问陛下的身体。”
正始帝的脚步轻缓,低沉的嗓音响起,“太后多虑了,寡人的身体可没哪里不好。”
莫惊春平静地说道:“陛下这话,应当去对太后娘娘说。”
“寡人这不是来了吗?”正始帝笑了笑,停下来看了眼莫惊春的胳膊,“倒是夫子,你的身体如何了?”
莫惊春略弯了弯腰,“多谢陛下担忧,臣的伤口已经大好,基本无碍。”
正始帝的眼色沉了沉,依着莫惊春的习惯,如果真的完全好了,便不会说“基本”,他的眼锋擦过莫惊春的胳膊,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他们离开,抬脚进了殿内。
莫惊春清楚地听到身边的女官松了口气。
他不是个好奇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平静地跟着她走。
女官却很敏锐,弯了弯眉眼说道:“陛下龙威深重,只是站在身旁,就有种紧迫感。”
莫惊春:“是这样的。”
他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废话。
莫惊春在心里笑话自己,却也不会在秀林面前多说什么。方才去请人,就是这个秀林打头,而大皇子对秀林的态度也是敬重和亲昵,这说明秀林应当是太后跟前得用的女官。尽管方才太后对待莫惊春的态度很是正常,但莫惊春不想卷进复杂的事情。
……如今在他身上的事情,就已经够复杂了。
莫惊春想起今夜的宴请,就忍不住头疼。
袁鹤鸣请客。
客人只有莫惊春一人。
…
今日正是十五满月,来时路上,坊间不少地方都挂着大红灯笼,更有孩童嬉笑着追闹,说是要去水底捉月。
莫惊春坐在车内听到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天上月水底影,要是捞得到的话,真是世间奇事。
莫惊春抵达的时候,正看到桌上已经摆满了酒,就连袁鹤鸣的身后,都摆着几个酒坛子。他已经开始吃上酒了。
莫惊春:“你是在想醉死在这里?”
袁鹤鸣呵呵笑,他来得早,如今桌上菜肴已经摆开,就连酒杯都满上了。迟来的莫惊春被迫吃了三杯,只觉得这酒入肚,烧得慌。
他许久没碰酒了。
好几个月。
袁鹤鸣:“多吃几杯,也是无妨。索性明日是你的休沐,我可是特特拖在今日,才来请客。”
也是因为,袁鹤鸣需要足够的时间去接受。
他既然是公冶启的人,又负责着如此之多的事务,可偏偏却是没看透莫惊春和公冶启的关系,除了陛下护得紧外,也有灯下黑的缘故。
在他眼中,可从未想过莫惊春会做出些什么来。
莫惊春:“你这还未说话,就已经吃下一壶酒的姿态,怕是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烂醉如泥。”
袁鹤鸣给自己再灌了一杯酒,突然说道:“你知道柳存剑跟他家里闹起来了吗?”
莫惊春扬眉,“不知。”
最近陛下一直在躲着他,除了前几日他主动去堵人,不然哪里能看到柳存剑?
想到这里,莫惊春突然微微蹙眉。
当日他入宫的时候,德百说的是柳存剑和刘昊跟着陛下出去了,可是为何他到的时候,只看到了袁鹤鸣和柳存剑,却是没有看到刘昊?
莫惊春将这疑惑藏在心底,只听袁鹤鸣继续说道。
“他是家中次子,本来只有他哥柳长宁能博得一个出身,但当年挑选侍读的时候,柳存剑被点中了,从此家中也开始在意培养起他。不过柳存剑忠心于陛下远胜于柳家,彼此的关系也只是一般。”
倒是两兄弟关系还行。
莫惊春:“你铺垫了这般多,却是为了什么?”
袁鹤鸣夹了口肉,无奈地说道:“这不是故事必须的开头吗?他上半年被陛下派去做事,路上偶遇山贼,和一个女侠并肩作战杀光了山贼,回来的时候,就跟柳家说要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