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涩侍君 第7章

  又拧着眉头使眼色,对元陆生道:“快扶下去!丢人现眼!”

  陆生又唤了个小童过来搀扶,这才将元铭扶起,带着下去了。

  元铭根本无心搭理赵铉。听他在桌上,与自己老爹七拐八绕的寒暄,元铭直在心里疯狂嘲讽。

  上桌开始,赵铉就面不改色,仿佛晚饭之前的事没发生过。感情赵铉这人有两副脸孔?一副人脸,一副兽面?

  赵铉一脸体恤的神情,目光却追随着元铭的衣角。直到那衣角出了堂子,消失在隔扇门外,赵铉才堪堪收回了视线。

  万岁爷称,元府的庭院颇有致趣,便打着「赏玩」的名头,要留宿一夜。

  元铭听到元陆生这么与他说,当场冷笑道:“大内几千亩地,竟然比不上一个元府有趣?”

  元陆生呆呆站在一旁,把嘴抿地死紧,不敢回话。

  “怎么了?”元铭看他眼神有些不对,疑惑开来。

  元陆生左右看看,又往他身前挪了两步,脸都拧作一团儿,低声道:“皇爷……在门口。”

  这下元铭的脸也拧作一团儿了,他不耐烦道:“打水来,小爷疲得很,洗漱睡觉。”

  元陆生点点头,拎起铜盆子,快步出去了。

  陆生刚一出门,赵铉就大摇大摆进来,不客气的要往元铭额头上探手。

  元铭偏身一躲,便起身行礼道:“还请陛下,移驾中院东厢房。那处宽敞。”

  赵铉不理他这句话,盯着他问:“你发热了。”

  两人就站在屋中,互相僵持了一会儿。终是元铭先叹了一口气,讽刺道:“陛下离我这带病之人远些,莫伤了真龙之气。”

  赵铉眯着眼瞧了瞧他,没回话。

  少时,元陆生端了铜盆进来,见皇爷竟然进到了屋子里,屋中气氛又肃杀,赶紧把盆子搁下,一溜烟儿出去了。

  赵铉瞧他走远,才过来揽紧了元铭道:“煎药来吃?”

  元铭直接把眼一闭,面无表情道:“君命不敢违,要做什么自便。莫动我爹。”竟有了一种凛然赴死的悲壮感。

  赵铉听完这话,愣住片刻,又扑哧一下笑了:“你当我来,是要做什么?”

  猝不及防一个「我」字,让元铭缓缓睁了眼。想想自己做官做到这地步,也是十分可笑。

  前段日子还与同僚一道,坐在桌案边,对着帖子上的「六俊」二字,频频讥讽鄙夷,口中啧啧……

  如今自己也辗转承欢去了,又与他们有何区别?

  当时义正辞严,那些说过「六俊」的话,仿佛一声声巴掌,掴地自己脸生疼。

  他到底要怎么看待赵铉?

  若是同僚知道,他刚中进士,就上了皇太子的床,如今又在皇帝身下承欢。

  还不如早早改名易姓,别愧对列祖列宗……想到这处,元铭就是一阵窒息。

  思绪被赵铉忽然压下来的吻截停。许是发热,才昏了头。恍惚间贪恋这唇温凉,竟觉十分畅快。

  两人在昏灯里无言的唇瓣相抵,鼻息一温一烫,互相搅作一团。

  赵铉突然照他唇上轻咬了一下,使得元铭在这微痛中微微张了口,便迎来一阵肆无忌惮的唇舌交缠。

  他觉得自己如今,就似一条被按进锅里的鱼。这一面尚未煎得焦黄,又被翻过去€€€€赵铉按着他,煎起了另一面。

  赵铉左手扣在他后脑上,因而手肘便架在他肩头,颇有分量。

  一路推他往后,最后抵着他,停在了梁柱边上。这停顿使两人的鼻梁骨稍稍磕碰一下,激地元铭涌出一点热泪。

  赵铉的手指轻轻拂过他眼尾,边吻他,边将头稍往一侧错开。

  元铭早已呼吸不稳,入鼻是一阵飘忽的安息香,随着赵铉动作,跟着热气往上蒸腾着,越发浓郁起来。

  又过半晌,赵铉才缓缓撤开,唇一路往上滑着,最后在他颊侧挪开,柔声道:“我叫人煎点柴胡来,好给你退热。”

  元铭只觉颊边这口息灼烫了起来,不似方才那般温凉了,又在他怀中蹙着眉头神游。

  须臾,元铭方回神道:“我自己去吧,你……你此刻不太方便,先留在我房中。”

  说着,往赵铉胯骨上虚推了一下,“等等再出去吧,免得叫人看见。你身份毕竟不同,不可没了端方。”

  赵铉往后退了一步,望着他淡淡一笑,再没有其他举动。

€€€€十二€€€€

  元铭懒得回房,在后院连煎带吃,生生磨蹭了一个时辰。眼看下人们都歇了,接二连三的也在劝少爷回去安置,元铭才踌躇着回房去。

  房中昏灯尚燃,窗边一个清晰的人影,脊背直挺,正静坐着。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元铭深深纳了一口气,推门进去了。

  赵铉回头瞅他一眼:“药呢?”

  元铭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几回,才冷淡道:“吃了。”说着也不顾铜盆里的水早已凉透,自顾自洗漱开了。

  原是想泡个澡,无奈赵铉在这儿,他也不好意思洗。现在对着赵铉,单单褪个外衫,就觉得一阵怪异感上头。

  这会儿元铭暗中窥了赵铉几眼,估着他此刻不想端架子,便用白话试探道:“你不回中院?”

  赵铉一脸正经,状似无辜看着他,慢声道:“燥火不消,奈何。”

  元铭被这话吓得,手里帕子都掉了。这会儿也不敢看赵铉,仿佛一个将要被判罪的犯人,呆呆立在那里,浑身僵硬。

  赵铉将这反应收入眼中,经不住轻轻笑了。元铭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弄,便斜眼过去看他,只见他嘴角扯着,梨涡浅浅现了出来。

  一时怒气也发作不出,元铭移开了视线,望着房中的梁柱,长叹出一口气。

  “走了。”赵铉起身,背着手往外踱。临出房门,他漫不经心道:“明早不必送我,你睡吧。”

  元铭正要腹诽两句,忽而想起,赵铉日日天不亮,就要准备上朝了,比自己去点卯的时辰要早不少。

  先帝十年不朝,百官懒怠。最初赵铉这般天天上朝,官员们一时难以适应,私下里都叫苦连天。

  先帝也是神奇,说是不理朝事,却依旧独揽大权,边关要事更攥得紧。

  宁愿让宦官到他寝宫禀奏朝事、让宦官点朱批,也不放权皇太子监国。甚至后来都有些风言风语,说先帝要改立皇三子为太子。

  十来年过去,朝中党争渐显。如今留给赵铉的,净是一堆烂摊子。

  诛了一党罪大恶极,仍有两党盘根错节,天天撕的一嘴毛。

  保持中立的官员渐渐被排挤,元秉先便是中立派的中坚力量。

  元铭更是与那几个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处施展的鼎甲、二甲进士们,私下戏谑自称「中庸七公子」。谁也不愿意向任意一党低头。

  当然,中立派但凡没个靠山,要么被排挤的做不成官,要么下场更惨。

  思及此处,元铭竟对赵铉产生了一些同情,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做。

  正准备宽慰两句,可当他抬头一看,赵铉早已走了,房门静静敞着,像朝外头伸着的两只手,要替房主留客。

  房门外的阶下,几株白玉兰,在晚风里开的正好。

  又两日。赵铉宣众卿至文华殿召对。所谓召对,圣召问,臣对答。

  元铭体热已退下,他抖了抖官袍,与翰林院的同僚们一同前往文华殿。

  “又是什么事?”陈大学士打了个哈欠,“昨日才在上书房议事到子时,陛下真是好精神。”

  “什么事都有,督察院那帮人,又开始了。”

  元铭暗暗震惊。早上天不亮就上朝,夜里又议到子时?!幸亏自己只是个小翰林,要不然真要死。

  “浙党楚党又在你死我活,陛下也头疼得紧。”

  陈大学士当即笑道:“那是,我每次一回翰林院,只觉得清风徐徐来呀。”

  元铭只听不说话,无意中往北面瞅了瞅,只见一队仪仗,拿扇的,举黄盖伞的,皆是匆忙而过。

  道路旁的宫女内侍,纷纷肃然下跪行礼,继而疾着小步子避行。

  “北面是圣驾!快,赶到他们前边儿!”陈大学士催促了两声。

  元铭一行还未进入文华殿,只听里面已是人声鼎沸。元铭不由蹙起了眉头,暗叹:凶煞。

  刚进去站定,还没瞧见老爹在哪儿,只听官员们纷纷静了下来,开始归队站好。

  元铭不自觉往殿上看过去,只见赵铉从西侧而入,玄袍玉带,很是庄肃。

  他阔步迈上金阶,撩袍坐得笔挺,目不斜视。继而在上面朗声道:“众卿免繁礼,奏事。务必简明扼要。”

  这熟悉的声线回响在文华殿中,元铭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颤动,心情转而复杂起来。只举着笏板,在暗中打量赵铉。

  而赵铉的鹰目之中,此时分明没有他这从六品小翰林。

  国库空虚,赵铉先叫了户部左侍郎出来答话,户部左侍郎支支吾吾,支吾到最后,便推说地方上收税能力不行,收不上来钱,所以,中央也没钱。

  赵铉语气明显的不悦了,但也没有发作什么。又接连点了刑部与督察院,对先帝在时的党争冤狱问了几句。

  未几,浙党楚党纷纷出来跳脚,参劾了吏部两句,说吏部用人不察。

  元秉先也不是吃素的,他一抖袍袖,泰然道:“老夫用人,唯任贤耳。万望慎言。”

  一句话,塞的文华殿突兀地静下来。

  老爹硬气,那就儿子开刀吧。楚党骨干,礼部右侍郎冷笑一声,举着笏板出来。

  他往元铭那处侧了侧身,讽道:“元编修,你修史不顾实际,篡而改之,过度修饰「六俊」。莫不是借此来谄媚陛下?”

  这话元铭就笑了。我是谄媚了,但也是用我这皮囊,不是在这件事上!

  元铭年纪不大,却也算半根老油条。他略一思索,举着笏,轻笑了一声,出列道:“彼时先帝病笃,「六俊」实为冲喜之举,何来「过度修饰」一说?”

  这锅自然不能让皇帝背上,尽管就是皇帝说的。

  皇帝说病了,那就是病入膏肓。皇帝说你病好了,你哪怕快死了,也要给他坐起来。

  陈侍郎奸猾一笑:“敢问先帝是何病症,病笃却也能卧榻十年?”

  元铭又往前走两步,微微摇头,故作困扰:“元某愚钝,不通医理。侍郎大人若是感兴趣,大可移步太医院再叙。”

  为了防止陈侍郎继续跳脚,元铭又耍了个滑,朗声道:“若非病笃,先帝又怎会十年上不得朝?”

  这句话一出来,底下纷纷交换眼神了。

  大家都晓得先帝就是沉溺美色,才不上朝。但人家儿子在上面坐着,大不敬的话只能憋在心里,谁也不敢说出来。

  元铭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看来诸位大人,都认可元某的判断。对先帝「病笃冲喜」一事,诸位可还有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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