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哥哥,你先坐下。”傅济安道,“我再同你说。”
慕之明哪会愿意坐,惊恐失色地上前一步:“是顾将军出什么事了吗?”
傅济安叹了口气,他道:“慕哥哥,我接到密信,说太子傅启已决定十天后于大理寺牢狱将顾将军缢首,他怕有闹事劫囚者,打算先杀后昭示。”
慕之明闻言身子微晃,失神地不停重复:“什么……十天……只有十天了……”
傅济安忙扶住他:“慕哥哥,你别担心,说不定十天内,父皇因服解药不再昏迷,他醒了以后定会为顾将军主持公道的。”
“不行……”慕之明摇头,“我不能赌,我不能拿赫炎的性命去赌……阿音,阿音。”
闻鹤音循声匆匆跑进偏厅:“少爷,你喊我?”
慕之明压下心中的慌乱,语气坚定地说:“备马车,我们这两天有很多地方要去。”
三日后,肃王府,池塘结薄冰,栏杆砌白雪,傅诣身披墨狐大氅,独自坐在庭院水榭阁楼里饮茶。
有暗侍走上二楼,单膝跪地行礼,随后走到傅诣身旁,贴着他耳朵说了什么。
傅诣端茶至唇边的手一顿,抬眸问:“他真的一府一府去求人?”
暗侍点点头:“是,昨天因御史大夫宋大人拒绝见他,他在府前淋着雪跪了两个时辰。”
傅诣放下手里的茶杯,若有所思,半晌后问:“太子不知此事吧?”
暗侍摇摇头:“他做事谨慎,若非昨日那一跪,连我们都不知有此事,更不要说传进宫里的消息,兄弟们都盯着。”
“那就好。”傅诣满意地点点头,不紧不慢地饮下热茶,“我现在倒觉得好奇了,他难道会不知,只要是太子监国,就算顾赫炎能活,也只是庶人,他如今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为何还要如此屈尊、大费周章地救顾赫炎呢?”
正此时,有奴仆快步走上阁楼,拜地行礼:“王爷,宣宁候求见。”
“哦?”傅诣挑眉,“说曹公,曹公到,请他上来吧。”
“是。”奴仆俯身退了下去。
暗侍也行了礼,消失在楼梯尽头。
片刻后,奴仆领着慕之明至水榭阁楼,随后行礼告退。
一时间,阁楼只余傅诣和慕之明两人。
“离朱。”傅诣神色波澜不惊,笑意温和,似覆面具,“怎会突然来寻我?来,坐我对面,我亲手烹茶予你,这可是上好的君山银针,你定不愿错过。”
慕之明深吸一口气,朝傅诣走了三步,忽而一撩下袍,双膝重重跪地。
傅诣提紫砂茶壶的手一顿,随后缓缓放下,他看向慕之明:“离朱,你这是做什么?”
慕之明这些天,说了很多很多话,声音都已沙哑,他道:“肃王殿下,求你助我,救顾将军。”
傅诣道:“你我之间,何需如此?”话虽如此,却未起身上前扶慕之明。
慕之明没有和他打哑谜,直截了当地说:“因为顾将军身亡对你有利。”
闻言,傅诣的笑意淡了一些,他道:“离朱,你真的很聪明。”
说着他站起身,走到慕之明面前蹲下,随后伸手按住他膝盖未触地的部分,五指慢慢使劲。
慕之明膝盖已红肿淤青,跪地本就勉强,傅诣再这么作弄,疼得他浑身一抖,死死咬着牙才没喊出声。
傅诣收回手站起身,叹道:“听闻你跪地求人,竟是真的,离朱,你图什么?”
慕之明吞下疼痛,低声道:“肃王殿下,只要你肯帮我救出顾将军,我什么都愿意做。”
第135章 我什么都愿意做
听到慕之明的话,傅诣眼眸深处闪过惊讶,他嗤笑:“什么都愿意做?”
慕之明点点头。
傅诣伸手,抬起慕之明的下巴,指腹摩挲着他的侧脸,从眼角至嘴角。
离朱当真很像那个人。
傅诣心想。
年幼时更像,粉雕玉琢,皓腕凝霜,明眸善睐。
那年凤仪宫还很热闹,冬日寒梅暗香疏影,琼芳随风坠,十一岁的他抱着只有五岁的傅济安在梅园里玩,傅济安调皮,抓起梅枝上的雪就往他衣领塞,还乐得咯咯直笑。
慕离朱瞧见后,连忙过来替他撇去胸膛上的雪,还掐着傅济安的脸,笑道:“让你欺负诣哥哥。”
之后她来,见自己衣襟湿透,询问过缘由后,同样掐着傅济安的脸,笑骂他:“小坏蛋,小坏蛋。”
而今呢?
傅诣看着慕之明的双眸,见其目光坚毅,即使是跪着,膝盖剧疼,神情依旧不卑不亢。
是了,也像。
那年他十六岁,不甘心唤她封号,偷偷喊她名字,却被太子听见,状告给皇上。
皇上让宦者打了他二十个巴掌,并于烈日炎炎的午时在慈仁宫前跪三个时辰。
她知道这件事后,疾步如飞地赶来,毫不犹豫地与他同跪。
她说:“诣儿自幼由我抚养成长,他不知规矩,是我教导无方,当与他同罚。”
那时候她的目光,与现在慕之明的目光如出一辙。
傅诣嘴角扬起嘲讽的笑意。
也难怪前世时,自己醉酒后会情不自禁地吻他,向他表明心意。
山河万里,云水苍茫,这世间有漠漠雪光、粼粼湖光、幽幽烛光,
可是终究,皆非月光。
傅诣抚慕之明脸颊的手忽而往下握住其胳膊,傅诣弯腰,拉起慕之明:“离朱,你我情同手足,我帮你义不容辞,,你不必这般央求,膝盖跪疼了吧,快坐下歇歇,饮杯君山银针。”
慕之明被他扶起,神情错愕不解。
傅诣走到栏杆旁的茶桌前跪坐下,提起红泥小火炉上的壶,将沸水倒入朱砂茶壶中,干瘪茶叶遇热水皆舒展,白雾腾起,茶香四溢。
慕之明迟疑:“肃王殿下……”
“嗯?”傅诣抬头微微笑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慕之明:“可……”
傅诣:“离朱啊,你现在应当考虑的事,难道不是如何救出顾将军吗?”
一言便击中慕之明的软肋,他不敢再说其它事,在傅诣对面跪坐下。
傅诣将一杯清茶放他面前,淡淡笑道:“若是膝盖疼得厉害,不必挺背跪坐,盘腿坐就好,无需如此拘束。”
慕之明摇了摇头:“我没事。”
“说说吧,你有何打算。”傅诣端起茶杯,轻吹热气。
慕之明说:“如今太子紧盯济安,对肃王殿下你倒是非常松懈,你手里又有旁人不知的暗侍组织,所以我希望肃王殿下能查一查鬼藤毒是何人……”
“是皇后。”傅诣放下茶杯,打断慕之明的话。
慕之明怔然。
他还是小看了傅诣操纵大局的手段。
傅诣自幼不受宠,因此备受轻视。
但也是所有人的不在意和轻视,变成了他手里的利刃。所谓暗箭难防。
傅诣笑着斟茶:“皇后的祖上和表辈皆在苏杭之地,明前龙井产于此地,而明前龙井历年来皆作为珍品被进贡,除非天子赏赐,不然只有皇上可饮,再多的,就不用我说了吧。”
“对了。”傅诣又道,“太子应当不知此事,他可没有弑父的胆子。”
慕之明点点头。
意料之中,他只是需要个肯定的回答。
傅诣问道:“离朱,你来求我,应当不止是为了这件事吧?”
“我确实还有一事相求。”慕之明正色道:“六日后,元日贺岁假毕,宫门重开,大臣们今年第一次上朝,我如今没官职,无法进宫,我想请肃王殿下你助我混进上朝的官员队伍里,宫门由禁军守卫,而今的禁军统领襄如山是你的岳父,只要我不佩刀剑匕首等锐器,此事肃王殿下你应该办得到。”
傅诣问:“你要做什么?”
慕之明一字一顿道:“告御状。”
傅诣手一抖,杯中清茶起涟漪,他抬眸看向慕之明:“你应当知道告御状会有什么下场。”
慕之明坚定地说:“我知道。”
傅诣说:“其实你不必如此,鬼藤毒解药的药效因人而异,说不定这几日就会见效,只要皇上醒来,太子就不敢擅杀顾赫炎。”
慕之明:“我不能赌,万一贵妃娘娘没能给皇上喂下解药,万一皇上服药期间重新饮毒,每一个万一,都会要了顾将军的性命。”
傅诣:“太子不会听你言语的。”
慕之明:“我的话,并不是说给太子听的。”
傅诣敛眸沉思,片刻后,他抬头笑道:“好,你放心吧,我帮你。”
送走慕之明后,傅诣唤来暗侍:“把之前传至西戎的信截下,让他们耐心点,再等等,左右不过一年。”
晨光微熹,静心殿,贵妃娘娘款步入殿,皇上的近身宦者行礼:“见过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问:“公公,今日皇上好些了吗?”
宦者叹气,摇摇头。
正此时,贤妃娘娘从内殿走出来,挽起贵妃娘娘的手:“妹妹,你来了,接下来的三日,辛苦你了。”
“姐姐快去歇息吧。”贵妃娘娘轻拍她手背。
贤妃娘娘:“嗯,我去了。”
送走贤妃,贵妃娘娘走进内殿,殿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她行至悬挂着金丝幔帐的龙榻前,见皇上脸色惨白地躺在那,不省人事。
贵妃娘娘叹了口气,替皇上掖了掖被子。
不多时,有太医送来汤药,贵妃娘娘接过碗:“我伺候皇上服药,你们都出去吧。”
内殿候着的宫女和宦者都有些犹疑,贵妃娘娘板起脸,佯装生气:“怎么?我的话,如今是不管用了吗?”
其他人不敢再忤逆,俯身退出内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