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都走开了,乔知舒才凑到盛尧耳边, “哥哥,我不是起最晚的呐?”
盛尧撕了一块葛根,喂给乔知舒,“你胜哥能睡到日上三竿。”
乔知舒咬着葛根只扯下一点儿,剩下的盛尧也没嫌弃,喂自己嘴里了。
“哥哥,全削了吃不完。”
“那你使劲吃。”
乔知舒呆住,“我……我吃不下。”
盛尧大笑,“那做成葛根粉,和藕粉一样吃。”
乔知舒想起离开盛家的时候,他帮着盛雪姐姐做荸荠粉,葛根也可以用来做粉吗?他又兴奋起来,“我会做粉!”
看乔知舒跃跃欲试的样子,盛尧很愿意让他上手。
只是在乔知舒提出将葛根剁成小块,然后用石磨磨成浆的时候,盛尧才适当提议用大石臼砸成渣更方便,因为葛根没有水分。
乔知舒当然是听哥哥的,砸完葛根,后面的工序,盛尧就全听他的了。他俩一起用水洗砸完后的葛根渣滓,洗出来的水就过滤出来沉淀,第一遍沉淀出来的葛根粉是褐色的,所以又加水洗了一遍,过滤出第二遍水再沉淀一夜,最后晒葛根粉的时候,粉末雪白细腻。
孙家上下见了都要夸一遍乔知舒,才八岁就能制作葛根粉了。
把乔知舒高兴的夜里不知道怎么拱人好了,就是睡不着,就是觉得太高兴了,他太喜欢孙家了。
有了这个铺垫,盛尧说出乔知舒想做发糕的时候,孙家极力支持和鼓励,肥肉管够,放手做就是!
**
于是第三日,乔知舒进了孙家厨房,尝试制作发糕。
盛尧则跟着小舅去采冬茶了。
舅娘陶氏也在厨房,她在切干枣碎,一边看着小不点两只手搓揉肥肉,也就是猪板油。
她好奇发问:“乔儿啊,发糕是跟谁学的呢?”
乔知舒站在小板凳上,锅底有余温,他借着这个余温两手搓揉绵软滑腻的肥肉。
“蒸糕跟姐姐学的,发糕听哥哥说的。”乔知舒老老实实回答,给盛雪帮忙所以有了一些启发,然后盛尧见多识广,给他说了一下听来的发糕做法,他自己结合了一下。
猪板油被揉成米粒油,再倒白糖进去继续揉,糖揉化了最后加酒糟。
这时候的江南人常用酒酿来发酵面粉。
看到这里,陶氏相信乔知舒是真的能做发糕了,她先表示惊讶:“你这孩子,还知道用酒糟发面,行了,剩下的怎么做你说就是,舅娘来揉,舅娘力气大。”
乔知舒让舅娘把事先磨好的米粉倒入锅内,一起和成面糊。陶氏动作麻利,迅速和好了面糊,和乔知舒一起给蒸笼铺粽叶,粽叶也是农家人每年都会收集的。
铺好粽叶,倒入浅浅一层面糊,再让它自己饧发半个时辰,从一层底发到满满一蒸笼,蒸熟之后就得到了白白胖胖,松松软软的发糕了。
乔知舒做的或许不是正宗的龙游发糕,但是吃起来真如盛尧说的‘糯而不粘,甜而不腻’。
第一个品尝的是孙老太太,她是地道的江南女子,读过一些书,听过不少故事。她说:“这发糕用我们江南话来念,叫福糕,所以有一种说法,这糕发的好,家就能发,我们老孙家有福咯。”
舅娘陶氏爱夸孩子,“乔儿是带福之人。”
……
乔知舒端着碗发糕,腰间挎着小竹篓,快乐地像林中的鸟儿,他奔出院子顺着山路往下跑,一口气跑到茶田,大声呼唤:“哥哥!”
盛尧顶着秋天的太阳,弯腰采茶,听到叫声起身冲小家伙招了招手。
等乔知舒走到面前了,他看着递来的碗,碗里的发糕色泽晶亮如玉,切面孔细如针,粽叶清香扑鼻。
“这是什么?”盛尧明知故问。
乔知舒腼腆一笑,答非所问:“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盛尧挑了挑眉,这首‘教子诗’竟然被乔知舒运用到衣食方面,八岁孩子的见解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绪。
但是值得表扬,“同州府卖的相差无几。”
“那哥哥你尝尝,味道一样不?”乔知舒看哥哥手上有茶汁和灰,便自己上手揪了一块发糕,踮脚喂去盛尧嘴边,然后两眼亮晶晶,迫不及待要听到哥哥的回答了。
“一模一样。”盛尧吃完回答。
这个答案最适合乔知舒了,说比外面卖的好吃,敏感的小家伙只当哥哥哄自己。但若一模一样,那他可就要挺起小胸脯了!
舅娘陶氏抱着一蒸笼发糕姗姗来迟,站在茶田梗边,呼唤丈夫和两个孩子来吃发糕。吃完,大人小孩儿把乔知舒围着又夸了一遍。
……
在孙家采茶的这段时间,乔知舒天天在腰间挎个小竹篓,自由自在地把哥哥粘着,烧火不用他,端碗洗锅也不用他。
他就像孙家的亲孙儿一样,饭桌有肉,闲时玩耍,农忙采茶。
孙家茶田。
孙鸿润领着他们三个小家伙,给他们讲茶,“十斤茶养一两芽,所以你们采摘的时候,芽叶要完整,不能捏,不能压。”
乔知舒和孙胜在大人的指导下,掐着茶芽装满了腰间的小竹篓,然后俩孩子手牵着手去茶田边,将小竹篓里的芽叶倒给陶氏,被夸赞几句再乐颠颠回去采茶。
六岁的小含嫣抱着娘亲的腿不肯下茶田去,小姑娘家人矮,进去就找不着人了。但她又想凑热闹,所以她两个小哥哥就一边采茶,一边朗声背民谣给她听。
“云雾霜降茶,茶浓味泼辣。
山泉配此茶,延年益寿法。”
弯腰采茶的盛尧听到俩小家伙的清脆童声,直起身看向他俩,跟小舅说:“带他来这一趟,爱笑了,话也多了。”
“这么乖的孩子,哪儿不抱着疼?你就别带他走了,小舅好吃好喝供着他。”
盛尧收回视线继续采茶,“那不行。”
孙鸿润哈哈大笑,“还舍不得上了。”
确实是舍不得,盛尧心想小舅说得对。
乔知舒采茶热出一身汗,午后阳光炽烈,舅娘陶氏煮了茶枯水,逮着三个小家伙,亲自给他们用茶枯洗头发。
茶枯是山茶树上的果子历经榨取后剩下来的茶渣,加水可以搓揉出泡泡,茶农常用茶枯洗头发,茶壳洗衣裳。
舅娘给乔知舒搓泡泡抓头发,她的手轻柔,和乔知舒的娘亲一样温暖……
茶枯洗完的头发柔顺细软,乔知舒披散着头发,往坐在稻场捡茶的盛尧怀里钻,昂着小脸笑,“哥哥,舅娘用茶枯给我洗头。”
盛尧低头轻嗅他半湿的发顶,“嗯,喜欢吗?”
乔知舒发间都是植物的天然味道,说不上好闻,但是有植物的清新气息。
“我香不?”乔知舒笑弯了眼睛,又跟着回答:“喜欢,喜欢舅娘!”
盛尧点头,是个香喷喷的,干干净净的小孩儿。但是乔知舒再黏糊,他就拍拍他的小屁股,“上边儿玩去,哥哥捡茶。”
乔知舒嘻嘻笑,一溜烟又跑回院子里了,跟孙胜、孙含嫣排排坐,三个小不点一起昂着脑袋晒头发。
**
在孙家住了一整个月,全程参与了采茶、炒茶、卖茶。
乔知舒看着小舅和来运茶的商户秤重,被哥哥牵着手,听哥哥给自己讲故事……
原来一斤有十六两,十六两是十六金星,十六金星分别是:北斗七星、南斗六星、福禄寿三星。
卖完茶,二人才收拾包袱回龙井村。
走前,乖巧的乔知舒还给蒸了几蒸笼的龙游发糕,留着给孙家人闲暇时解馋。
孙家二老是真疼外孙,马屁股上挂的给盛老太太的新茶、熏野兔肉;给岗儿的龙游发糕、葛根粉;给乔知舒洗头的茶枯等等,要不是马儿承受不住,恨不得让背头猪回去。
回去的路上,盛尧让乔知舒坐自己身后。入冬后的早上,寒风刺骨,他披着棉袍将冷风尽数挡去,乔知舒就抱着他的腰,巴巴地掉眼泪。
……
时隔一个月,再回到盛家,盛家人都说乔知舒长胖了。
乔知舒自己和盛尧都没觉出来胖,但是乔知舒有点点心虚,在孙家的时候,哥哥时常帮着干农活,自己却连烧火都很少去,一进厨房舅娘就撵他出去玩,他还跟着哥哥顿顿吃酸菜炖骨头肉。
盛雪也笑着去捏乔知舒的小脸蛋,“我看出来了,你是去享福了。”
乔知舒只是抿着嘴笑,他不说话,大人们打趣一会儿,觉着没劲也就算了。
给长辈们请了安,再回到奶奶的院子里,盛岗见了俩哥哥嗷嗷哭,本来家里就没人陪他,十二月天气冷,天天陪着他的奶奶也不许他出屋了,可把他憋坏了。
岗儿的房间早早就烧上火盆了,乔知舒蹲在火盆前烤发糕,嘴里一直哄岗儿。
“岗儿快不哭了,天儿冷,哭完脑袋要疼的。”
盛尧坐在床边抱着岗儿,大手囫囵给他抹脸,岗儿被他抹的大脑袋往后载楞,猫儿一样的哭声终于是停住了。
盛岗小手指火盆,小嘴儿抽抽……
盛尧便拿小被子把他兜住,端着他去火盆前坐下了。
乔知舒一小块一小块地揪着发糕喂岗儿,“小哥亲手做的,你吃吃看,和上次吃的一样不?”
盛岗张大嘴巴接住,嚼了几下就眯着眼睛笑,这小家伙真的特别容易满足。
第20章
盛老太太也想念长孙,回到自家院内坐在火盆边上,她手上也有用筷子插着烤热的发糕,老太太也不吃,就安安静静一脸祥和地看三个晚辈。
盛岗吃完一块还要吃,委屈地说:“大哥不在,今年都没有糍粑。”
盛尧不解地问:“奶奶,今年的糯米不够吃吗?”
龙井村家家户户都会种些糯米,糯米一部分磨成粉,江州人过年要吃汤圆,一部分蒸熟了要打糍粑。
一提这个事儿,盛老太太还没开口呢,他们院子里就来了一位稀客,三房媳妇儿甩着胳膊找婆母诉苦来了。
她来了也不进屋,扒在门口,“娘,三儿媳来找您说说话……我就不进去了,别叫岗儿吸了冷气。”
盛尧也不好再问,看着奶奶将发糕递给了盛岗,出门领着他三叔母去小厅了。盛尧抱着弟弟靠墙坐,隔着土墙,光明正大的旁听。
“娘,不是我小肚鸡肠,这家里十来个孩子,擎等着腊月吃点糯米糕点甜甜嘴儿……雪丫头倒好,全占了去要做糕点县城里卖。”三叔母拉着老太太的手,柔声说着抱怨的说。
盛老太太显然是知道这事的,“你体谅体谅,那丫头也是愁她弟弟的药钱。”
“真不是我不体谅,这打入夏,家里的米面、红豆、黄豆、花生哪样不是叫大嫂家占去做糕点了,我儿嘴馋,人家说什么?人小丫头拉着长脸说要换救命钱的,硬是一块儿都不叫我儿吃,那可也是她亲堂弟!”
……
这一大家子的人,要说没点矛盾还真不可能。每个人在意的东西不一样,三房媳妇就是憋了一口气,凭啥她娃儿要块糕点都不给,体谅大嫂家有个小药罐子,可是大嫂一点儿没表现出感谢她们的大度,既然吃了亏还没讨着好,那她干嘛还要吃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