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岗儿还没学到这个字吗?是大哥错了,大哥再想一个。”盛尧沉吟一声,“一家十一口,猜一字。”
盛岗小手在木窗上写字,念念有词,“一加……十一,吉!吉祥如意!”
说着说着,给大哥小哥拜了个早年。
然后盛岗就被两个哥哥夸赞了,又去走了几圈之后,睡觉前被小哥牵去后门拉臭臭了。
他可兴奋了,拉臭臭还惊奇地问:“小哥,我昨天的粑粑被小狗吃啦?不见了!”
乔知舒提着灯笼守着他,闻言在黑暗里捂嘴笑,“合着您拉粑粑是怕人家养的小狗饿肚子啊?别说话了,使劲儿,夜里冷。”
“唔唔嗯!”盛岗就真的发出用力的声音,把乔知舒笑得灯笼乱颤。
……
等把岗儿弟弟哄睡着了,乔知舒才沐浴回房。
盛尧将湿发搭在太师椅椅背上,仰面朝上,书盖着脸,安安静静像睡着了一样。乔知舒过去顺手拿起帕子给哥哥擦发尾,盛尧拿下脸上的书,闭着眼睛说头疼。
乔知舒就站起身来给哥哥揉太阳穴,“八月才秋闱,哥哥不要太着急了。”
现在是五月,俗话说‘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盛尧这趟归家是农忙时期,县学给放了田假,让学生们回家割麦子、种庄稼,田假一个月。
“没急。”盛尧这才睁开眼睛,“你去睡,哥坐会儿。”
乔知舒没动步子,依旧给盛尧按脑袋,趁着夜深人静,跟哥哥商量事情。
“姐姐说买着铺子了,要我收拾收拾先跟她和婶婶去县城住,可我在想,岗儿可怎么办?他也七岁了,奶奶可看不住他了。”
盛雪原话是:不还有奶奶吗?
但是乔知舒知道,现在的岗儿已经不是奶奶一个人就能照顾好的。
盛尧没有马上开口,小妹的脾气,他也说不动。现在盛雪能赚钱,事事顺遂,性格是越来越独断了,甚至还插手他的事情,时常劝他别在读书上下功夫。
想到盛岗,自四岁那年咳血之后,家里花了不少银子精细地养了整一年,好不容易好点了,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所以盛尧说:“我去同父亲商量。岗儿离不了人,你先在家中陪着岗儿,等哥秋闱回乡,你若愿意,就跟她去县城住也无妨。”
乔知舒迟疑,“哥哥考完,就不要我一起住了么?”
想到这里,他难过极了,手上力气也没几成了。
只有在哥哥身边,他才感觉得到纯粹的亲情。比如,被教导做人做事的道理;比如,西瓜心永远是他和岗儿的;比如,一只鸡两个腿,他和岗儿一人一个……
“那你若不愿意去,就跟着哥,谁敢撵你?”盛尧低声轻笑,坐起身来回头安抚乔知舒。
“等秋闱结束,哥再好好谋划谋划往后的日子。”
乔知舒欣喜地笑,乖乖点头。盛尧护着他长大,他也陪伴盛尧成长,他亲眼看着哥哥自律自控,越来越有男子气概,淡定、稳重、有担当。
他想要成为的哥哥这样的人。
盛尧去熄了灯,两人各自躺回自己的床上。黑暗里,乔知舒给盛尧说上山捉野鸡的趣事,说兔子陷阱都挖在哪儿了,说盛岗拉臭臭让狗吃。
夜很深了,还能听见他俩屋里男子低磁地笑声,盛尧心情放松愉悦,也不觉头疼,很快就睡着了……
**
第二日,农忙的盛家多了一个帮手——盛莺回娘家了。
盛莺是盛家孙儿辈里唯一一个出了嫁的,两年前她刚生产。然后孩子太小不能出远门的原因,这三年过年都不曾回娘家,今儿也是一个人回来的。
老太太见着大孙女后欢天喜地,盛家长房一家齐聚厅堂话家常,盛尧也两年不曾见到长姐了,这日也放了书,坐在长姐身边。
盛老太太仔细看宝贝孙女,眉宇间挂上了担忧,“莺姐儿怎如此清减了?”
盛莺闻言低头拢了拢广绣,她今日穿着浅色内纱中单,绿色交领宽袖褙子,刻意穿的宽松,不想还是叫祖母看出来自己瘦了。
“近些日子天儿热,莺儿胃口不佳,再加上……小萝花不需要人扶也能走上几步了,再忙也总要顾着她,操心哪有不瘦的……”
提到才两岁的曾孙女,盛老太太马上理解了。
“再大些就好带了,那你这趟回来多住些时日,奶奶好好给你补补身子,可不能再瘦下去了,奶奶瞧着可心疼。”
“欸,莺儿都听奶奶的。”盛莺倍感关怀,温婉如玉。
老太太紧着问了些曾孙女的情况,盛莺专捡了女儿活泼可爱的趣事分享,说了会儿话才问家里田地里还有什么没忙完的,她下午就能去帮着收一收。
盛雪对她这次回娘家的目的一清二楚。
这才开了口:“哪用得长姐千里迢迢来下地呀?长姐就在家中多陪陪奶奶就是了……爹说开春几场暴雨,今年田地收成是往年的一半,用不到人手,咱们自家人手够呢。”
盛莺嘴角的笑停了一刻,“今年——家里也不富裕吗?”
盛雪看向母亲,方荷赶忙接话:“你小弟的病月月要去不少银子,再俩月,你大哥又要上州府参加乡试,又是一大笔银子……”
“这家里啊,从来都谈不上富裕。”
……
第22章
等盛绍元从田地里回来,盛莺是怎么也开不了口跟爹借钱了。
用过午饭之后,乔知舒听盛尧的吩咐,将长姐接回院子里。书房内只有他们仨外加一个小岗儿,背着老太太,姐弟几个说悄悄话。
盛尧:“在前厅,长姐为何说家里也不富裕?姐夫又去赌钱了?这回输了多少?”
盛莺还是温温柔柔的,神色不变,“怎会?我说也不富裕是回村的时候遇上我出嫁前的姐妹们,说了几句话,听她们说今年不富裕,我便用了也这个字。”
弟弟马上科考,她更不会说什么话影响了弟弟。
盛尧蹙眉追问:“姐夫怎不同来?他是不是又去赌了?”
“你这孩子,你姐夫家是没有田地,但也支着铺子呢,都回来了,铺子谁看?你那小外甥女谁带?”盛莺嗔怒一句,“我看你还是没长大,净说浑话,讨打呢。”
乔知舒低下头偷偷的笑,被盛莺瞧见了,招手唤他到跟前来。
“前年弟弟带你来我家,我刚生产完在养身子,也没时间好好 招待你,你过来,让长姐好好看看。”
“长姐。”乔知舒凑近,态度恭敬,他十分清楚长姐在哥哥心里的地位。
盛莺拿出几个自己绣的香包,香包还是丝绸料子的,每个都用彩线绣着虎头,圆鼓鼓可爱又贵气。她的刺绣是跟后娘学的,没学精,也就只能给家里人做做衣裳。
“里面塞满了雄黄艾叶,长姐给你们系上。”对晚辈祛病求富的美好祝福全寄托在这些香包里了。
……
盛莺最终也没开口借钱买织布机,她帮着家里田地收拾了三日,借口离开久了女儿要哭闹,搭着盛尧要回县学的马车,回了夫家。
**
盛尧盛莺一走,盛雪就主张起来了。她和她娘方荷齐步进到奶奶的院子里,她搂着奶奶的胳膊,方荷去搂着岗儿,吩咐乔知舒去收拾行李。
乔知舒看奶奶,奶奶没点头,他出了门就躲门后了,没有去收拾行李。
盛雪:“奶奶,我的铺子都修葺好了,就让乔儿和弟弟随我们同去县城,弟弟近来身子骨也大好了,乔儿心细您是知道的,指定把弟弟照顾的好好的。”
方荷适时地问小儿子:“岗儿,往后就跟娘住县城里,娘再忙都把你带着,晚上还哄你睡觉,好不好?”
盛岗想出院子可都想疯了,他还小,想事情不全面,自然是连连点头的。
只盛老太太略微迟疑,一直未点头。
“娘,实在是必须带他俩走!往年咱们只是十天去支个摊,本钱都在食材上,现在不一样了,开了铺子要交租子,要雇人手,铺子里的糕点日日都得卖出去。
可糕点不是人家能日日吃得起的,再有县城里八珍斋卖了几十年糕点了,有钱的老爷都是他们的主顾。
但是乔儿会蒸龙游发糕,个儿大管饱又便宜,县城里什么人都吃得起这发糕,买的人多了,亲朋好友之间还不得说起咱们铺子来?这铺子的名号不就传出去了么?”
乔知舒她们必须得带上,能生钱,能跑堂,能照顾小儿子,还不用给他工钱。
盛老太太总觉得不靠谱,“岗儿他身子骨弱,县城又杂,若是有什么脏东西冲撞了他可怎么是好?”
盛雪:“铺子离慈安堂只有一条街,弟弟要是身子哪儿不舒服了,坐堂大夫过来都不要一刻钟。”
“可不?银子给够就行。”方荷也道,又抱着小儿子摇了摇,“我们岗儿去县城长见识,长了见识赚银子,将来把奶奶也接来,好不好?”
……
最后还是盛岗扑去奶奶怀里,说要去赚银子,赚了给奶奶、小哥、大哥买大院子,才让老太太点了头。
“罢了,岗儿也七岁了,家里孩子六岁就送去私塾了,他这都晚了一年了。他今年是能见风了,但大风都叫他大哥小哥挡去了,你是他亲娘,也用不着我这老婆子教你怎么养儿子,总归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千千万万、万万千千要仔细着他……”
“娘,您放心!我跟雪丫头这几年闷头往钱眼儿里钻,还不都是为了娃?治病要钱,吃药要钱,读书要钱,他将来长大了还得娶媳妇儿……”
盛老太太搂紧了怀里的宝贝孙子,扭头冲躲在门后的乔知舒道:“去收拾吧。”
乔知舒这才挪出来,虽然确实去了县城,找大夫,抓药都更方便了,可是……
他慢吞吞地问:“那奶奶怎么办?”
盛雪闻言第一个笑了,她走过去戳了戳乔知舒的额头,“行了吧你呀,溜须拍马你可会了,二叔三叔四叔不还在家吗?”
“你少动他!”老太太一手抬起来拍掉盛雪的手,左手搂着盛岗,右手去吧乔知舒搂着了,是又舍不得又感动。
老太太搂着俩宝贝疙瘩,教育起盛雪来,“雪啊,你小小年纪有大本事,女儿家适时的骄傲可以,去了县城,多的是达官贵人,你在家中这趾高气昂的样子得收敛收敛。”
盛雪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心道:要没有我,弟弟早死了,我为这个家做了这样多,改变了悲惨的下场,你就只看到我趾高气昂了?
她扯了扯嘴角,“我当然知道,但凡家里有一个达官贵人,我也不可能这样意、气、风、发。”
说完她也不看任何人,沉着脸转身出了院子。
盛老太太愣住,反应了一会儿,盛雪都走没影儿了,才大声解释:“奶是教你好啊,你这孩子!”
方荷这几年跟女儿很亲近,又常常为女儿说的话折服,这会儿也只是敷衍婆母,“这孩子,回去我收拾她!娘您别往心里去,这孩子大了啊,是要注意和她们说话的语气,一点儿都得罪不得……”
“好好好行行行……我老婆子得罪不起你们,你也赶紧回吧,我领我俩孙子说会子话。”
盛老太太活了这么大岁数,膝下是有不和她亲近的孙儿,但对她也是敬重有余的。她身为盛家主母,不止要对孩子们慈爱,还要严肃教导,孩子多了,皮实的也多,说话难免要严苛些才能镇住。
这没想到啊,二孙女如今是一句重话都听不得了。
看着乔儿皱起的小眉毛生气的小模样,盛老太太抬手将两个小脑袋叩进自己怀里,轻声细语交代乔儿照顾好自己,也保护好弟弟。
**
县城。
盛雪买的铺子是前店后坊的二层楼格局,和现下大多数的铺子一样,后面产前面销。
铺子和后面的住宅围着建,中间圈了一块露天的工作坊。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