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们纷纷离席,江季白看着封崎,对两人道:“将他带下去。”
大堂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夏侯离溪和江季白,夏侯离溪困惑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管不着。”江季白将账簿塞进夏侯离溪的怀里:“这是你要的,从此之后,你我再无关系。”
夏侯离溪拉住江季白,恳请道:“我不知道你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但他于我有恩,能不能请你高抬贵手…”
“夏侯,你要名册时可不是这态度。”江季白讽刺道:“都已经这样了,何必再惺惺作态呢?”
“他对你有恩,那对其他人呢?”
“你可知惨死在他手下的人有多少?”
“你可知他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江季白情绪微微起伏,他声音寒澈无情:“换句话说,他帮你是因为什么,是见色起意。”
“你要我放过他?那我家上下百余人口,以及受到牵连的其他无辜人,谁来放过他们!谁来给他们申冤!凭什么要他们背着谋反的名头下地狱,而像封崎那样的人却高枕无忧!”
“我绝不,放过他!”
夏侯离溪后退半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江季白,干涩道:“你…你是…”
江季白转身离开。
“御贤王府,江衍。”
夏侯离溪哑然,是啊,他告诉过自己的,不过自己的当时以为他…是瞎说的。
他原先以为江季白是把利刃,是可供他驱使的利刃,现在看来他错了,江季白根本就是头狼,一头蛰伏在深夜里,蓄势待发的狼!
浮金堂的石室是封崎用来安置财产的地方,原本这里放着几个珠宝箱子,是封崎送给江季白的,可此刻石室空荡荡的,只有墙头两盏幽幽的青灯。
青灯之下,封崎盘腿而坐,一阵不疾不徐地脚步声响起,封崎缓缓抬眼,看见门口飘进来一抹黑色的衣角。
“从始至终,都在你的计划里,是吗?”封崎平静地问。
江季白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沉默不语。
“以及我今天回来,你全都算好了。”封崎死死地看着江季白:“为的就是让我尝尽众叛亲离,家财散尽的滋味。白温,我待你不薄。”
江季白缓缓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我不叫白温。”
封崎在脑海里描绘过千万遍他的脸,但江季白摘下面具后,他还是不由得一愣,这是张让人过目不忘的脸,还略微有些眼熟。
“…你到底是谁?”封崎眼底尽是困惑。
江季白不搭腔,只是走向他。
封崎后移了下,少年的神色让人不寒而栗,“你图我财,也不图我命。”封崎觉得喉间干涩:“费尽周折,你想干什么?”
伴随着利刃的声音,封崎听见他冷淡道:“要你的命。”
话音落,封崎难以置信地垂首,他看着自己腹部那把匕首,以及汩汩而出的血,腹部传来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下意识的,他身体前倾,往前倒去。
前方是江季白的肩膀,他将要倒在江季白肩膀之际,江季白拔出刀子,挪开肩膀,封崎摔倒在地。
“这一刀,当是你还我的。”
封崎听见江季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封崎捂住伤口,巨大的疼痛让他难以保持呼吸的连贯,他蹙眉,断断续续道:“我…不记得…何…何时得罪过你。”
按道理说,他若得罪过这样的人,肯定会记得很清楚。
江季白低低一笑,近乎残忍道:“我一家死的不清不楚,你凭什么死的明明白白?”
封崎错愕道:“你…要杀我?”
“杀你?”江季白俯视着封崎,一字一顿道:“就算杀了你,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封崎蓦地笑了,他笑得断断续续的。吃力地扬起脖子,他失神地看着江季白腰间的玉佩:“你…知道吗?我想过…与你一起,咳咳…你可曾…有过半分…”
有过半分真心?
白温为他挡酒,为他抚琴,偶尔还会耍一下小脾气,白温布下一个个能让人看透的陷阱,偏偏…他自己还往里跳…
往昔的一幕幕在封崎眼前闪过,他忍不住勾了下唇角。
虽然他知道这小子别有用心,可在白温为他挡刀时,他便什么也顾不得了。虽然知道这小子不会喜欢上他,可他还是萌生了与他就这样过下去的想法。
而白温却在他卸掉所有的防备与怀疑时,给了他狠狠一击,让他无力还击,溃不成军…
江季白拽下玉佩,再松手,只听“啪嗒”一声,玉佩落到封崎眼前,摔得粉碎。
第73章 手刃
封崎愣愣地看着玉佩的碎片,他缓缓伸手,抚摸着一个碎片,闭上了眼睛。“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封崎轻声道。
江季白嗤了一声:“你想知道,死在你手里的人名字吗?”
“弘道五年十二月,你为得到尧东西郊的百亩良田,逼死柳家男女老少二十几口人。”
“六年三月,你为连通天尧古道,雇杀手刺杀当地太守荀魏然,荀太守重伤,不治身亡。”
“同年六月,你坑杀对你不利的商人三十余名,对外却声称遭遇了流寇。”
“八年六月,你看中封管家的儿子封遇,强迫他不得,便失手杀了他。”
“同年九月,你与许文远官商勾结,将朝中十余名清流放逐岭南,后杀之。”
“弘道十五年,你在江南怂恿百姓修建多处御贤王生祠!暗示他有造反之意,御贤王府被抄,你受牵连入狱,后许文远将你捞出,这也是你们事先打算好的。”
江季白的神色越来越阴冷:“你坏事做尽丧尽天良,此时再谈一往情深,不觉可笑吗?”
封崎耸动着肩膀,他低声笑了起来,“有所得,必有所失,”他缓缓道:“我选择锦衣玉食,富甲天下,必然要舍弃良知,以利为先。”
“我这一生,无悔。”
“…只是有些遗憾,我们遇见的…有些晚,否则,我定让你逃无可逃,无处可去,只能呆在我身边,只能…”
“噌”一声,一剑穿心。
江季白握着剑柄,单膝下跪,他看着封崎的眼睛,握着剑柄的手缓缓往下压。
封崎能听见自己皮肉和骨骼被切断的声音,从身下流出的血蔓延开来,沾湿了江季白的衣角,血液顺着他的衣角和广袖不断地往上攀爬…
江季白拔出剑,再狠狠地刺下去。
“这是阿爹的。”他想。
□□,又是一剑。
“这是阿姐的。”他想。
青灯血色中,江季白瞧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尸体,心中的报复终于如泰山之崩全数破碎,狠狠地砸在他心底…
他一剑又一剑的刺着,血液在青石板上蜿蜒出一条又一条的小径,在墙上描绘出斑驳的痕迹…
杀人…
不过是手起刀落的事…江季白低声笑了起来,他置身于报复的酣畅淋漓之中,陷入了一种癫狂的情绪里。
杀掉他们…
江季白残忍地心想,他大可趁机去丞相府,把许文远那厮的脑袋给拎下来!之后再进入皇宫,把他皇叔的脑袋也拎了。
他眸色通红,不知是被血色映红的,还是被滔天的恨意染红的…
温白到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江…”温白瞪大眼睛,错愕不已,室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目之所及…一片猩红。
血色中,江季白的脸色异常苍白,他头发额头下巴上零星地点缀着几点血沫,在他那副癫狂的神色下,仿佛是地狱前来索命的无常。
温白胃中翻滚,胸口喘不过气,转身吐了。
今晚之前,江季白给许慕消息,让许慕来浮金堂将封崎一行人一网打尽,温白也偷偷摸摸地跟了过来,他因放心不下江季白,提前混了进来。
他先是看见许多商人都神色匆匆地离开了,之后又碰到了失魂落魄的夏侯离溪,夏侯离溪告诉他,江季白不太对劲,他慌得找了过来。
他想过江季白会手刃仇人,却没料到是这幅场景。
温白狠狠地擦了下唇角:“江季白,你在做什么!”
江季白仿佛没听见温白的声音,他恍惚地盯着地上的尸体,双手紧握着剑柄。
温白强按下胃里的恶心,两三步走了过去,他劈头盖脸道:“许慕马上就要来了,你在这儿是打算被抓吗!”
江季白还是不说话,温白意识到不对劲,他看江季白如魔怔了般地盯着地上的尸体。
温白绕到江季白身后,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低声:“季白,别看。”
“你跟他不一样,什么都不要想。”温白在江季白耳旁道:“没事…没事了。”
江季白抖了下,他好像回魂儿般地开口:“温…白?”
“嗯,是我。”
江季白慌得丢下剑,他下意识要挣脱温白的手,“别看。”温白将他的眼睛捂得严严实实的,沉声道:“不要看。”
江季白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只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被温白看见!
“你过来干什么?”江季白声音干涩。
“救你。”温白在他耳边呼出丝丝热气。
江季白不自在地偏了下头,他苦涩道:“我没想寻死。”
温白的手从江季白肩膀上下滑,停在了他的心口,“救这里。”温白道。
江季白心跳加快,他想去握温白的手,可手上的黏腻让他忍住了。
“我带你出去。”温白站了起来,江季白随着他的力道也站了起来。
从浮金堂出来,温白将外套脱下来,披在了江季白的身上。
前门传来阵阵喧哗,温白蹙眉:“许慕来了。”
封崎惨死,若被人追查起来怎么办?那群人中识得江季白的人不少,温白不能允许江季白被交代出去,为今之计,就是…毁尸灭迹。
温白瞥见墙后的几坛酒,他疾步走过去将酒坛打开,洒在浮金堂后院四周,随后拿出火折子,扔进了浮金堂。
浮金堂周围没有人家,不会伤及无辜,温白拽着江季白就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