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游一连又问了两个问题,“你们最后一次见到绮凰姑娘是在哪里做了什么,可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在她遇害后可有发现什么不同往常的疑点?”
之后喝了杯茶,品了半块甜到掉牙的糕点,便吩咐沈祠收来他们的证词了。
其间他一直观察着三人的反应,鸨儿娘心绪不宁,兰心姑娘愤愤不平,厨子左顾右盼,可真是有趣极了。
他先是看过了这三份答案各不相同的证词,掩饰不住心中窃喜,将其一一摆在萧北城面前看了,开始梳理头绪。
“琅华阁的嬷嬷认为绮凰姑娘是个心地善良,知书达理善解人意的好姑娘,与外界传闻的花魁形象相符,可兰心姑娘却说绮凰姑娘嚣张跋扈阴险歹毒,还写下了一件不为人知的丑事。这份证词或是流言传了出去,不论真假都会让绮凰姑娘身败名裂,也会为兰心姑娘惹祸上身,所以为了你自己着想,这件事还请姑娘能够隐瞒到底,日后对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了。”
兰心姑娘有些不安,怯生生看了鸨儿娘一眼,后者是痛心疾首的气愤,想骂又骂不出什么。
君子游又道:“厨子的回答是……漂亮?她是个漂亮的人儿不假,可我问你的是她的性格如何,讨喜还是讨嫌,你在说些什么??”
沈祠没忍住笑出了声,那厨子被取笑也不恼,傻笑着挠头,“嘿嘿,没得办法嘛,俺就是觉得她好看。”
瞧着萧北城没说话,鸨儿娘意识到情况不妙,忙陪着笑脸起身,“王爷,您的茶冷了,老身这就去给您换一盏来。”
“慢着,本王没说话之前,谁都不准挪动。坐下!”
他态度强硬,连君子游听了都心惊,更何况是本就心虚的鸨儿娘。
等到她又坐了回来,君子游继续道:“第二个问题,嬷嬷说最后一次见到绮凰姑娘是在她遇害的前一晚,并没有什么异状,她还说了第二天想吃嬷嬷亲手煮的汤面,可见她并没有预知到自己的死亡。那么我想请问一下,你具体是在何时见到她的,可还记得清?”
“记、记得清,记得清。那天她身子不适,说要提前回房,那会儿刚好是琅华阁夜场开嗓的时候,老身记得正是戌时。”
“兰心姑娘说她是在亥时见到了绮凰姑娘,是在琅华阁后院的花园旁见到,还与她斗了几句嘴,不欢而散。证词中讲说绮凰姑娘只穿着单衣,披头散发慌慌张张的跑在院子里,兰心姑娘便奚落了她几句,可绮凰姑娘却是惨白着脸色,恶狠狠的咒骂了她。看起来绮凰姑娘身子不适早些睡下的确是真。”
兰心姑娘悄悄对鸨儿娘点点头,后者这才松了口气,不过接下来君子游的话却又让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可厨子却说,他最后一次见到绮凰姑娘也是在亥时,他经过后院给客房送菜时就见绮凰姑娘漂在水塘里一动不动,因为害怕,没敢声张便跑走了,等到他子时冷静以后再回来看的时候,绮凰姑娘已经不见了。他怕是自己认错了人,便到绮凰姑娘的住处看了,房内灯火通明,能看到她映在窗上的倒影,便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直到后来传出绮凰姑娘的死讯。”
不止是鸨儿娘吓得哆哆嗦嗦,这下就连兰心姑娘也铁青着脸色,不安的绞紧了手帕。
君子游把她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是走到看起来最安分的厨子身后,凑到他旁边闻了一闻,一语惊人。
“这位大哥,你身为厨子,身上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第16章 长命
沈祠好事的凑上来左看右看,也没觉着少什么,学着君子游的模样闻了闻,才发现这厨子身上的味道一言难尽。
“嚯,这味儿,你是刚做完臭豆腐是怎的?”
厨子显得有些慌张,君子游却是笑的更灿烂了。
“别胡说,臭豆腐可不是这个味道。他身为厨子,身上没有油腻污渍与油烟味就足够可疑,而且这个腥中带臭的味道,你不觉得很熟悉吗?”
“这是……尸臭??”
“是尸臭没错,但是谁的就不一定了。”
仗着现在琅华阁外有缙王府的亲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案犯是插翅难逃,君子游坐回到原处,连喝几杯茶竭力忍住干呕。
“一想到那个味道,现在脑袋还嗡嗡作响。王爷,那天我和沈祠从李氏玉兰的遗体上闻到了一种腐臭的刺鼻味道,可那时她过世不过三天,又时值深秋,腐化不可能如此严重,但味道的确是尸臭不错,所以我怀疑这些日子,她的尸体没有被发现也许是被放置在有另一具遗体的地方,才沾染了那种恶臭。”
萧北城吐出最后一口烟,在桌沿磕出了烟斗里的残灰,鹰隼般凌厉的双眼打量了颇显无措的厨子,冷笑一声道:“身材矮小,肤色苍白,指缝里是多年清不净的污泥,身上还一股子土腥味。原是位土夫子。”
身份被拆穿,厨子吓得站了起来,奈何沈祠就在他身后死死盯着,硬是又把他按了回去。
“传本王命令,把琅华阁上上下下搜个仔细,一个角落也不准放过。”
听命的亲卫冲进门来,眼看着就要往楼上走,君子游赶紧做了个示意他们向下的手势。
“王爷英明,可现在是深更半夜,大闹琅华阁恐怕会影响王爷的名声,况且楼上住的可都是些胆小的姑娘,不如就从下面查起吧。”
“你倒是心疼她们,都敢对本王指手画脚了。”
“王爷说笑了,我哪儿敢啊。”
听见萧北城那一声微不可察的冷哼,君子游窃笑着又拿起了方才三人所写的证词。
“他们在那边查着,我们也别闲着,刚说到哪儿了……对,绮凰姑娘遇害后可有什么不同往常的疑点,嬷嬷说琅华阁一切照旧,没有任何异状。”
做贼心虚的鸨儿娘连连点头,“是呀公子,绮凰是蒙了圣宠的人,平日里不会接待别的贵客,也是极少出面的,偶尔才露脸一两次撑撑场面啊。她不见了,我们全当她是又闹了脾气,自个儿出去散心了。”
“别急,我没说你的证词有什么疑点,再看兰心姑娘说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能看到屋外有鬼影一闪而过,是绮凰姑娘的冤魂不散。这要真是鬼魂作祟,死者必然是含冤而亡,成了孤魂野鬼也不忘报仇,既然她是回到了琅华阁,不就说明凶手……是在这儿吗?”
“不可能!那个罗玉堂才是杀害她们姐妹的凶手,就是要索命也不该找到我们头上!公子,公子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啊……”
说着说着,鸨儿娘就跪到了君子游面前,逼得他往后挪蹭几步,生怕惹祸上身。
女子迷信,胆小怕鬼也是正常,只是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别人,只能挂着礼貌的笑容暗中拉住萧北城的衣角,是要他帮忙出面解围。
怎知这缙王看似万花丛中过,却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对人也只是冷言冷语的一句“闭嘴,坐回去,好生听着”。
君子游心道这人可真是白长了一副好面容,要是能稍微懂点心思在姑娘身上,现在早该妻妾成群子嗣满堂了。
他胡乱安慰了几句便请鸨儿娘坐回去了,手里拿着厨子的最后一张证词,额上冷汗都滴下来了。
“厨子说,绮凰姑娘死后的怪异之处就在于……她明明死了,却还活着。”
君子游失神的念完了这句,之后陷入沉思。
寻常人听了这话都会感觉是厨子刻意摆了一出迷魂阵,沈祠也不例外,捶着他的肩背下足了狠劲,是要他端正态度对待君子游的问题。
可君子游却是示意沈祠停手,喃喃低语着,“只有他的证词,是最能解开当前迷局的……”
只可惜就在他快要拨开迷雾,见到最后的曙光时,思绪忽然被一声急切的通报打断。
在琅华阁中搜查的亲卫急匆匆赶来,对二人低头道:“王爷,查出了些东西,需要您亲自去看。”
萧北城饮尽最后一口茶,把烟杆收回袖间便要抱着小黑去一探究竟,亲卫却是面露难色。
“王爷,恐怕带着这位小主子……不大妥当。”
“那便交由沈祠了,好生看管着他们,可别让人跑了。先生便随本王一同去看看。”
两人跟着亲卫穿过前堂到了后院,柴房前围了一群不知所措的侍卫,还有来看热闹的姑娘。
亲卫给君子游递了帕子,又提醒道:“王爷也做些准备吧,里边情况复杂,做些防护总没错。”
还想说这群手下神神叨叨,越来越不会办事了,可看到柴房中的情况,二人都是十分意外。
不过数尺见方的小隔间里,地上竟有一道极其隐蔽的暗门,下面隐隐闪着火光,是有人先下去看过了状况,才会请萧北城亲自出面。
“王爷请小心脚下,下面有些湿滑,您若是不便动弹,就在上面看看吧。”
往下只有一条绳梯,萧北城左腕受伤,的确不好行动,君子游便自告奋勇下到暗室之内,待看清里面的情况就后悔了,怪里怪气道:“王爷,我还想上去,成吗?”
“下面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是……一具棺材,大红棺……”
话还没说完就没声了,还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守在下面的亲卫焦急的呼唤,“先生!先生您怎么了?王爷!先生他昏倒了!”
到花街寻欢作乐,站着进去躺着出来,君子游是唯一的一个。
不出半天,缙王搜查琅华阁还折了位谋士这事就传遍了帝都,同情之余,人们不免关心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一听说与鬼魂精怪有关,传的就更邪门了。
君子游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缙王府,睁眼就看到萧北城靠在床边守着,想问候一句,开口却被无力的喘息堵住了嘴。
听到他的动静,萧北城惊醒,吩咐在外温药的柳管家进来,扶起虚弱不堪的君子游,给他喂着药。
“王爷,我这是怎么了……”
“自己的身子还不清楚吗?本就受了凉,又到阴气那么重的地方。说来也怪本王,没问清状况便让你去了,下次你也谨慎着点,明知身子不行就不要逞强。”
他握着君子游滚烫的手,眼中尽是担忧,亲自用冷水浸了棉布敷在后者头上。
君子游还牵挂着案情,总是放心不下的,明明说话都有气无力,还是坚持着问:“王爷,琅华阁情况如何了?”
“自己都没顾好,还记挂着别人,你啊……罢了,柳管家,来给他说说吧。”
直到把一整碗苦药都倒进了君子游嘴里,柳管家不紧不慢道:“从琅华阁柴房中搜出的那具大红棺材不是今朝的东西,可得有三五百年了,据闻是初代琅华阁的老板为求生意兴隆才偷偷埋在地下的,怎知会有土夫子闻着味来坏了好事。那老鸨知道这事之后可是恨得牙根直痒,偏说是那土夫子破坏了风水,影响了他们的财运才出了这事。”
“伤人害命的事,和怪力乱神有何关系,他们是想掩盖杀害绮凰姑娘的事实……”
“听先生这语气,案情可是有了眉目?”
“多亏了那位土夫子,我已经猜出了大概,只是还有几个细节需要确认。”
说着君子游便掀了被子,下床衣也不披鞋也不穿的就要出门,气得萧北城一言不发把他又扯回床上,死按着不让他乱动。
“你不要命了?”
“王爷,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能查明是谁害了绮凰姐妹,都到了这个份儿上,我若是不查到底,只怕刑部要就此草草结案,不能还二位受害者公道不说,就连顺天府的谭大人和白师爷也要受牵连的啊。”
萧北城脸色难看的很,却知就算这么耗着也是无济于事,以君子游的性子早晚还是要偷跑出去的,与其到时他不注意害得病情更加严重,倒不如亲自看着他来的放心。
于是他冷脸出了门,命丫鬟取来他赠予君子游的狐裘,还让人去准备了手炉温汤之类必不可少的东西。
柳管家偷笑着,“待晚上见了姜大夫,你可得好生谢谢人家。”
君子游一头雾水,“此话怎讲?”
“要不是姜大夫说了你这病须得舒心才能好起来,王爷也不会事事随你心意,这案子已经让缙王府树敌无数,王爷却还是纵容你往下查了,可不就是在乎着你?”
哪成想这话竟被萧北城听了去,回身就是一句“柳于情,你待腻了就去扫茅厕,别在这多嘴,也不怕闪了舌头”。
柳管家撅嘴耸了耸肩,便识相的走了,生怕王爷迁怒自己,真给他点好果子吃。
等到人走远了,萧北城接过丫鬟送来的厚靴,亲自给君子游套上了,才让人伺候他更衣。
“王爷,您身份尊贵,可真是折煞了我啊。我福缘浅薄,还是多吃点苦好,福享多了,指不定哪天就把自己的命数用尽了,被老天爷收了去。”
“不准胡说。”
萧北城蹙眉把手炉丢在他怀里,又给他披上了狐裘,别别扭扭的念叨着什么。
说的分明是:“若真是那样,便把本王的命数分你一半,让你长命百岁。”
第17章 死局
还没入冬,君子游就套上了狐裘,任谁见了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去到顺天府时,正好碰到了等候提审人犯的叶岚尘,后者见了他这模样窃喜着,心道缙王讨了这么个好宝贝来,怕是稀罕不了几天就要一命呜呼了,这就叫什么?福薄。
想到这里,就不禁冷嘲热讽:“身子还没好利索就跑出来惹是生非,王爷就不怕一个病秧子毁了您的清誉?”
“叶大人此言差矣,若是本王插手了此案却迟迟没有结果,才是让本王名誉受损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