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病中,照理不该让你烦心这些,但事关你的性命,本王觉着还是应该告诉你一些细节,好让你提防着些。”
“王爷无非是担心身在京城的贵人把手伸到姑苏来,不过论及案子,这事未必与他们有关。”
萧北城没说话,把藏在袖子里的小黑抱到床上,任它在君子游身上咬着尾巴团团转。
“恐怕此案的开端并非龙神山坍塌,而是在早些日子王爷初到姑苏的时候。您曾当着我的面赠给黎相一只白玉扳指,龙凤的图腾只有皇族才配使用,可见这东西不会是出自民间。那质地,那做工,王爷对扳指的来历心知肚明,就不必我多说了吧。”
那人对他也是坦诚,没有隐瞒,“的确是曾有交情的地方官员所赠。不过这位老臣已经告老还乡多年,送了扳指也不过是私下的交情。”
“王爷别急,既然是私交,旁人自然不会从收受-贿-赂的角度入手。但盗墓也是杀头的大罪啊,事情闹大了,皇上就算顾及与王爷的亲情,不要您的性命,褫夺封号贬为庶人也是吃罪不起的,当务之急是要把您自己拎清,拖泥带水的事自有别人替您去干。”
稍稍平息了咳喘,君子游摆手让萧北城凑近些,靠在他的耳旁低语了一句什么,后者立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两人就那么对视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祠就在这个引人误解的时候闯了进来,“王爷,姑苏知府邢金宝求……”
一见两人脉脉相视的场景,沈祠眨巴眨巴眼睛,赶紧住了口,试探着问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萧北城白他一眼,“知道就好。邢金宝可说了他是为何而来?”
“听说是查出了那名死去土夫子的身份,还找出了几个嫌犯,想请王爷定夺。”
“哦?倒是有趣,审问犯人与定罪判刑都是他们府衙的事,居然问到本王头上了,真是个怕死的蠢才。”
君子游扯了扯萧北城的袖子,悄声道:“机智与愚蠢往往只在一念之间,我倒觉着这位知府大人是精明过了头。”
“真如你所说,那本王倒是想瞧瞧这只狐狸站在陷阱之前,是直挺挺的往下跳,还是倒下装死。抑或是……”
抑或是拖一只死狗,来做保命的垫脚石。
第24章 动心
“王爷,下官请画师绘制了死者的画像,张贴在城中各处,有人认出是城东老雷家的长子,一查果然如此。这雷家祖上三代都是贫民,近几年不知怎么,生活突然好了起来,一家三个儿子总在夜里鬼鬼祟祟出门,白天关起门来睡觉,也不怎么与人交往,总是灰头土脸的,下官怀疑……他们是在做盗墓的勾当。”
邢金宝说的有理有据,还拿出了雷家老二和老三的证词。
“雷家兄弟三人长得极像,下官手底下的衙差又特别会办事,稍稍用了些手段就让老二招认了杀害兄长的罪名,您看……”
萧北城一眼也没有多看他呈上来的证物,边吸烟边专注于撸着小黑,全然没把这位姑苏知府放在眼里。
等邢金宝滔滔不绝讲的口干舌燥,唾沫星子都吐不出来了,才让沈祠给人上了杯茶。
“邢知府说了这么多,无非是坐实了雷家兄弟弑兄的罪名,可你们姑苏出了几个盗墓贼,内讧死了几个人与本王又有什么关系?当日先生被人推落水中险些丧命,本王要的是个说法,以及是谁做了这事,很难吗?”
被质问得哑口无言,邢金宝头上冷汗都落了下来,赔笑道:“王爷说的是,您也别急,他们虽然现在还没招认,但再用用刑,总是会说的。”
“本王要的是真相,是个说法,而非屈打成招,更非案犯畏罪自尽。知府大人可得好生照料他们,别让他们出半点岔子,否则本王到时亲自过问此事,却找不见他们的人可就麻烦了。”
“是是是,王爷说的极是……”
硬是赖在驿馆喝了三杯茶,邢金宝才告退,沈祠奉萧北城之命跟踪他回了府衙,果然听见一些秘密,回来禀告的时候又恰好在门前见到位熟人,通报一声便把人请了进去。
这位熟人不是别人,正是早些时候赠了萧北城一只扳指的老臣,如今已是布衣百姓,为人和善,所以萧北城便是在君子游房里接见了他,也没背着人。
几天以来,君子游的病没有太大好转,总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大夫安慰萧北城说是他现在的状况只要不加重便是好事,如今病重不好轻易挪动,待他稍好一点须得尽快送回京城,请医术更加高明的大夫诊治。
而这位老者与君子游素未谋面,见了他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一眼便看透萧北城善待他的原因,还拿出了自己养身的方子给他。
萧北城为人引荐,“莫老前辈,这位是本王府下的门客君子游,与您同是姑苏人士,擅长断案,凡事都有独到的见解,是个可用之才。”
听他如此露骨的夸了自己,君子游有些赧然,不好意思的朝人笑笑,扭扭捏捏道了一声:“不敢当不敢当,跟王爷比自是差远了。”
莫文成鸡皮鹤发,已入古稀,捋着花白的胡子,慈祥的笑着。
“这位小公子与老夫有缘,不如老夫就再赠一物,保你病体恢复,身子康健。”
说着便从怀里摸出块鸡蛋大小的润玉,表面打磨的光滑细腻,没有雕刻任何花纹,石质清澈,不含一丝杂质,是上乘的佳品。
“老先生,东西如此贵重,在下怎敢……”
“收着吧,你命中将有一劫,熬不过去恐有性命之危,老夫赠你此物,也是希望你平安跨过这个坎,日后好扶持王爷,莫辜负了老夫的期望。”
君子游注意到莫文成说这话时,萧北城脸色一直不大好看,心里还疑惑着缙王这样的人怎会如此在意这些迷信之说,莫不是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人的影子?这事郁结在心,就成了往后的疙瘩。
他试探着问:“我若死了,对王爷会有怎样的影响?”
莫文成为官已久,人是精明的,端着礼貌的笑容给出了模棱两可的答案。
“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损了一个门客自然不会影响往后的仕途,可其他的就不一定了……”
还真是点到即止。
当然,莫文成来此一遭也不单单是为赠礼,“王爷,老夫知道先前所赠之物给您惹了麻烦,听闻近日您遇险也一直放不下心,便来瞧瞧,见您并无大碍,就放心了。”
“多谢莫老前辈关怀,那物件被本王转赠给了黎相,还未出什么问题,倒是姑苏这边,经历的事真够让本王咂舌。说到重点,就得问问老先生对龙神山有什么了解了。”
“老夫也是局中之人,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给王爷一个忠告,这些盘踞在龙神山附近的土夫子为人凶残,作恶无数,与打家劫舍的强盗并无区别。强龙难压地头蛇,王爷还是小心为好,不要涉事太深,否则恐有危险。”
萧北城点头应了下来,至于这话听没听进去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了。
挂心着莫文成的话,君子游恍恍惚惚,以至于接下来他们说了什么也没有走心,一直到莫文成走后,才鼓起勇气问道:“王爷,您身边可有什么得过重症恶疾的人?”
那人有些意外,“为何这么问。”
“只是想知道,是否有曾患过哮症,对您而言很重要的人。”
这话问出口,君子游就后悔了,看着萧北城以一种怀疑而伤感的眼神看着他,便知自己还是猜中了。
萧北城没有回答,一言不发出了门,之后很久都没有再来看过他。
而君子游昏昏沉沉睡了许久,发着高热,身子难受得很,醒来时发现有人为他敷了冷水浸过的毛巾,一把就抓住了那人的手,乱语着胡话。
“对不起,今日是我冒昧了,不该问的那么直接,不要气我。”
他也是烧糊涂了,眼前一片朦胧,都没看清身前侍奉的人是沈祠。
对方叹着气,给他喂水润了喉咙,无奈道:“王爷出门查案去了,留下我照顾你,看他脸色不大好,便知是你们有了矛盾。”
“是你……我的确冒昧,竟问他可认识什么得过重症恶疾,或是身患哮症,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我也是糊涂了才会问出这种没轻没重的话,想到后悔也晚了。”
“……你怎能问这个啊,那一直是王爷心里的疙瘩,他为此后悔了许多年,一直自责着。”
沈祠显得很痛心,可见君子游病的如此难受,也不忍心数落他什么,端了一早准备好的鸡汤,帮他把鸡肉脱了骨。
“你来京城的日子晚,自然听不到皇家秘闻。其实这些日子送来的鸡汤,都是王爷亲手做的,你在病中尝不出滋味,不知那汤是鲜香四溢的,就连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呢。王爷会练成这般手艺,也是因为幼时给人侍疾的缘故,你猜的不错,他身边的确有一位得过哮症,并且对王爷而言非常重要的女人。”
“女人……?”
君子游心下一沉。
“没错,那个人,是他的母亲,亦是已经过世的长公主。”
喉中好似噎了块干硬的馒头,君子游突然就咽不下那醇香的鸡汤了。
沈祠把汤碗递到他面前,“别啊,王爷临走前特意嘱咐过要让你喝完的,你要是不喝,王爷一定会觉着我没照顾好你的。”
“……我一直以为他是皇子。”
“可别说笑了,皇上的长子今年也才不过二八,而且都老老实实待在宫里呢。当年长公主和亲远嫁月氏生下了王爷,王爷本该是那边的皇子啊,可是后来月氏部族内乱,月氏王被杀,皇上心疼长公主,便将她与当时不过两岁的王爷接回了大渊。”
君子游垂眸伤感道:“他在朝中的日子一定不好过,身体里流着一半异族人的血,会拿这做文章的人也不在少数。”
“这都是后话了。当年西域气候恶劣,长公主不幸患了哮症,回了京城身子也没能好起来,王爷年少懂事,心疼长公主的病,怕下人伺候不好,都是亲自照顾的。可惜长公主病得太重,没挨过去,在王爷十二岁那年的春天走了,王爷思念长公主也大病一场,皇上是怜惜王爷才会封他为缙王,不舍得让他远走,就把他留在京城了。”
看君子游为此伤神,沈祠于心不忍,忙把剩下的鸡汤趁热喂他喝了。
“王爷起初对你冷冷淡淡,也没见怎么上心,可听说你有哮症之后就好似变了个人,一定是从你身上看到了过去长公主的影子,不想你也给他留下遗憾,所以你也理解理解王爷,让他少一些担忧吧。”
这样劝着君子游休息下来,沈祠收拾了碗筷刚出门,就看到了萧北城坐在庭前独自吸烟的背影。
那人瞥了他一眼,便又专心摸着怀里的小黑,看向远处朦胧的龙神山虚影。
沈祠有些心虚,主动上前与人搭话:“王爷……您不会生我的气吧?”
“气什么,你说的是实话。”
“我怕您又觉着我不知轻重,误了大事。”
“如果你能让他安心养病,早些好起来,本王还得好好谢谢你。”
说着,他又让沈祠坐到身边,很是惆怅。
“的确是因为母亲的原因,本王才会如此关心他,可本王不想他认为这份在意全然是因为长公主,他对本王而言,是不同于旁人的存在。”
“所以王爷……可是对先生动了真情?”
“舌头不想要了大可割了喂狗,说些怪话来讨人嫌,真是给你胆子了。”
动了真情……
动心还差不多……
第25章 嫌疑
君子游也是争气的,好生养了几日,病情便有所好转,每天大鱼大肉的补着,总算恢复了元气。
王寡娘那边坚持一日三餐都送来鸡汤,殷勤的很,君子游劝了几次不必破费,都没有结果,心道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针,这寡妇怕是真的想弄死自己啊。
他琢磨不透对方到底下的什么毒,不知是该装作半死不活一命呜呼的德行,还是活蹦乱跳让对方生出疑心,所以每天都对着一碗热腾腾的鸡汤唉声叹气。
后来他想了个法子,托沈祠去抓了只命硬的雀儿,每天都把鸡汤分它一点,瞧着它的反应,就知道自己该装成什么样了。
萧北城总说他是多此一举,就让那居心不良的母子滚的远远的,他就能安安生生多活几天,君子游却是不忍。
“我与他们母子是多年的交情,深知他们的为人,定是被人利用不知隐情,绝不会是想害我。”
“你该明白,连熟识的人都能对你下手,旁人就更没有什么不可能了。本王是为你着想,你要是不领情,就当本王没说。”
君子游死皮赖脸的凑上去,趴在床沿蹭了蹭萧北城的腿,对方很是嫌弃的躲了开,他又笑嘻嘻的贴了上去。
“知道王爷是对我好,但只有王寡娘得不了手,他们才会有下一步的举动,我也想知道除了老天之外,究竟是谁想要我这条命啊。”
“莫要胡说八道。”
刚好沈祠端着盘削好的苹果进门,吃的吧唧作响,“王爷,您也尝尝这姑苏的果子,是比不上宫里进贡的甜,酸酸的,别有一番风味。”
见萧北城蹙眉露出不满的模样,沈祠赶紧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咳了几声恢复正色。
“其实这是王寡娘送来的,这些日子除了鸡汤,她也会送来些补品什么的,我都是当着她的面吃的,量她也不敢动什么手脚,应该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