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如姜大夫所言,这满屋子的血污又当如何解释?
被淫羊藿腥膻的味道熏的头疼,君子游躲去了长廊,靠着墙边坐下,一副颓废的模样。
这次的案子实在太过棘手,死的都是京城的重要人物不说,距天亮也只剩几个时辰,不给出个合理说法,只怕自己这颗脑袋是真的保不住了。
他有些崩溃,将头埋在两膝之间,心中是一团乱麻,只要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会浮现出萧北城与白有容卿卿我我的场面,根本无心思考案情。
“那个不知好歹的色鬼!心里都有了人,还敢对小爷动手动脚,不成,掉脑袋之前也得去讨个说法!”
就在他决心为自己被非礼一事出头时,猛一抬头,竟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吓得君子游惨叫一声,慌忙后蹭,认清了面前之人正是萧北城后,忍不住一拳飞了过去。
“你属猫的吗,走路都没有声音的!不要在案发现场吓我啊,会死人的!!”
一介文弱书生的力道在萧北城眼里自是微不足道,轻而易举抓住他的手腕,倒是没了先前玩味的态度,抬起下巴一指现场紧闭的房门。
君子游又失落的将头埋了回去,余光瞥着从门缝下渗出的血迹,有些破罐破摔的意思。
“罢了罢了,这案子扑朔迷离,君三问也不知该问谁了,看来我的官路是到了头儿,要是王爷还有心惦记我,就送几顿牢饭进大狱,也算应了我们京城初遇的景,王爷您还是别在我身上费心了,多去陪陪你的小宝贝……”
“说什么傻话,这么简单的案子也能被困住吗?”
似是为让他打起精神,萧北城俯下身来蹲在他面前,揉了揉他的头,把他披散着的长发弄得一团乱。
等君子游愤愤不平的抬起头来,又捏住了他的下巴,在咫尺处与他相视,呵出的气息满是熟悉的烟草味。
“王爷……”
“你总是先入为主,妄自断定事物之间的联系,或许你该回想一下最初的花魁案,你是如何干脆利落的斩断了乱麻,又是如何从断丝中理出头绪,而不是沉在自己的臆想中。君子游,穿起这身官服,你便是我大渊的少卿,而非那个因为写了不入流的东西,而惹来牢狱之灾的卑微文客。”
君子游因他一席话而愕然,不自觉的反握住他的手,主动靠上前去,连萧北城都有些讶异。
可惜的是,他人都凑到了萧北城面前,就在后者以为他情至深处,要忍不住深吻自己时,他竟吐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来:“原来……王爷您喜欢我。”
“……”
“早说嘛,要是知道您对我有意思,我就不拈酸吃醋了。”
方才的话,怎么听都不像是有这个意思,可偏偏君子游为此沾沾自喜,也宽了心,终于能静下来仔细思索案情了。
由着萧北城给的提示,他意识到将南风阁中发生的两起命案视为连环杀人有些愚蠢,于是将章将军与乌孙王子被害分成了两个不同的案子,再次凑到门缝边,确认着里面的情形,很快发现了异样。
“是有不同的……章将军与江君的案子里,南风阁并非第一现场,遗体是在死后才被搬到客房之中,而乌孙王子数个时辰以前还在此作乐,况且是暴病而亡……”
他念叨几句,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连衣服上沾的灰尘都来不及拍落,便匆匆去了隔壁客房。
怕吓到里面那位,他还轻手轻脚的敲了敲门,等到姜大夫回应才悄悄进去,很快就把后者赶了出来。
无措的医者对上无奈的王爷,二人在廊间尴尬的对视一眼,而后不约而同的贴在门上听着里面的动静,颇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君子游进门之后,先是对吓坏了的倌儿招招手,笑的很是亲切,让人放下戒心,看他不再紧张了,才到床边端起药碗,送到他嘴边。
“发生那种事,一定吓坏了吧,快喝点压压惊,今儿个早些歇下吧。”
话虽这么说,可君子游两眼死盯着倌儿,哪儿是要让人好生休息的模样,吓得倌儿连连往床榻里边蹭着,怎料那人竟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那人掌心微凉,比起炙热,更给人安心的感觉,鬼使神差的让倌儿冷静下来,也捏紧了他的手。
“大人,您与我,是一样的。”
“这话是……”
“您……也是在下面的。”
听着对方特意凑到自己耳边就是为说这句话,君子游莫名火大,抿嘴盯了人半天,才道:“比起这个,你更该关心自己的处境吧。”
说到这里,倌儿低垂着眼睑,一脸悲伤,“自然,我听过大人君三问与小狄公的名号,知道在大人面前根本没有秘密,今日之事,是我太过害怕,一时冲动才……”
见他如此,本就没有苛责之意的君子游有些心软,“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我叫月奴,在南风阁已有两年,今日是我第一次伺候乌孙王子,不成想竟出了这种事。求您相信我,我绝对没有害他,求您一定要相信我……”
看他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君子游也不忍心。
“别慌,姜大夫初步断定乌孙王子是病逝,还请你把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给我听,不可有任何隐瞒。”
月奴抹着眼泪抽泣道:“在南风阁,我的姿色并不出众,也不喜巴结恩客,所以愿在我这儿过夜的客人不多。今日乌孙王子选的本是江君,可他提前被章将军选了去,已有大半天都没出现了,鸨儿娘不愿打扰将军,便吩咐我来伺候王子,意外的是,王子居然喜欢我这闷葫芦的性子,所以花样……也多了点。”
君子游“啧”了一声,心道这话倒是实在得很……
月奴又道:“玩到兴起时,不知怎么,王子好似透不过气,捂着胸口十分痛苦的倒在床上,我本想叫人来帮忙,可王子不肯让外人见到他不着寸缕的样子,非要我为他套上外衫,等我急急忙忙给他穿好之后,他就已经……”
“就已经断气了吗?”
“是……我知道王子身份尊贵,害怕别人会误解是我杀了王子,到时自己丢了性命还要牵连亲人,一时冲动就做了傻事,偷拿了阁中常用的淫羊藿根汁,掺进了王子带来的鹿血里,想做成是刺客干的好事……”
“鹿血?”
这个答案倒是出人意料,难怪江临渊找遍了城中的屠户也不得线索,原来淫羊藿根汁与鹿血融在一起,就是羊血的味道吗?
可乌孙王子为何要把鹿血带在身边?这点也令人生疑。
君子游又问:“那你可知鹿血有什么用处?”
“这……大人有所不知,鹿血壮阳的功效甚好,乌孙王子一直都有服用鹿血滋补的习惯,他为了能壮雄风,鹿血酒也是不离手的。今日王子说过,刚好请人宰了只雄鹿,便把鹿血鹿鞭一并带来,想给各位贵客尝尝鲜。我是看到鹿血的色泽与人血不同,为了伪装的更像些,才加入了淫羊藿……”
果不其然,才说没几句就露了馅儿。
君子游捏了捏月奴的手,力道稍大了些,后者满眼疑惑的看向他,却是陷进了那个自信满满,又带一丝狡黠与痞坏的笑容里。
“看来,你是见过大量人血的,之所以如此清楚色泽的浅淡,就是因为在不久前才目睹过命案的现场。我没说错的话,那正是同一层楼,只有一道长廊的相隔的地字间,也就是,章将军与江……”
“不!不是的,我……我……”
月奴大惊失色,下意识缩回手来,却被君子游紧紧扣住,逃离不得。
见他如此反应,君子游便知自己一语中的,顺势行事。
“不必如此慌张,我知道杀害他们二人的凶手并不是你,因为你调配出的鹿血过于深沉,那并不是鲜血的颜色,而是在流失以后,随着时间推移而变化成的暗红色,这也就说明,你在看到现场的惨状时,连血迹都已经发黑,足以证明你并非第一时间目睹惨状的案犯,而我将你留在此地,只有一个目的。”
说话间,君子游已经贴上了月奴的身子。
第53章 嘴硬
“嗯?怎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了……”
姜大夫整个人都贴在门板上,就是没听到君子游后面的话,萧北城冷冷盯着对那人表现出过分关心的大夫,脸色不大好看。
许是注意到他利刃般割在身上生疼的目光,姜大夫转过头来,正对上缙王要杀死人的眼神,忙缩了回来,还寻了个不怎么中听的理由。
“王爷别多想,在下只是关心自己的病人。”
“他患哮症,又不是什么上不得台面的隐疾,至于如此?”
“其实……咳!君少卿身子虚,在下只是关心他的反应而已,仅此而已。”
“哦?那可就得请姜大夫好好说说,究竟是哪儿虚,又是怎么个虚法了……”
萧北城阴沉着脸靠了上来,明显是不给个说法,今天就不会让他走出这个门,姜大夫后悔自己真是多此一举,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屋里的灯,熄了。
两人同时看向骤然变暗的房间,再听不到半点动静,难不成……他们已经上了床??
一门之隔内,合衣而眠的君子游把躺在里侧的月奴往里挤了挤,静听门外两人踏着沉重的步子离开,算是松了口气。
他回过头来对月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道:“别忘了我吩咐你的,现在你跟两桩案子扯到一起,如果犯人想要杀你灭口,一定会选在所有人都被扣留南风阁的今晚,而且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南风阁的倌儿或是宾客,会连同已经查到线索的我一同灭口,所以你……”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就没了声。
月奴吓了一跳,有了乌孙王子暴病而死一事,现在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他都要担惊受怕许久,悄悄把手伸到了君子游面前,探到呼吸,确认他只是睡着了,才松下一口气。
映着朦胧月光,他望着君子游沉睡的侧颜,眉间蹙着缕挥之不去的愁绪,好似背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压力,轻声安慰:“您辛苦了,好好睡下吧。”
他拨开挡在那人额前的乱发,嗅着他身上的淡香,正想凑到他怀里相拥而眠,却听君子游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哼哼,不知觉间把他推远了些,还嫌不够似的踢了一脚,翻过身去继续呼呼大睡。
无奈,月奴只得缩在他身旁,忽觉冷风吹过,想起窗子未关,怕他夜里受了凉,便下地去遮起了帘子,谁料纱帘被风吹起,下面竟若隐若现透出个人影。
来不及惊叫,月奴就被人捂住了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只是本能的挣扎。
“嘘,别出声,想活着就老实点。”
夜风吹拂,拨云见月。
清辉照耀下,月奴看清了来者的脸,竟是缙王萧北城。
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不会误事,那人才放开他,让他躲回到床上,就躺在君子游身边,自己则是站到了门后守株待兔。
半晌无言,就在月奴快僵不住的时候,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慢有力。
心惊胆战的月奴埋进了被子里,还不忘君子游睡前的嘱托,推着他的胳膊想将人叫醒,奈何那人睡得太死,只是吧唧吧唧嘴,转过身来接着睡了过去,活像头死猪。
“早知道不能指望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早点通报本王,还能少些麻烦。”
月奴想反驳,可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心里实在害怕,浑身发着抖,捂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来者在门前停下脚步,似乎也在听着里面的动静。君子游睡得正酣,因着哮症,喘息要比寻常人更粗重些,也亏了他此刻睡意正浓,才让门外的刺客放下戒心。
萧北城听到了刀器出鞘时摩擦的寒响,意识到此人果然是来取君子游性命,握紧了手中烟杆,端出了迎战的姿态。
没有给人留下太多准备的余地,门外刺客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挥起长刀,便朝床榻斩去。
这会儿君子游刚好踢开被子,露着肚子美滋滋的翻了身,动静闹的这么大,都不知危险近在咫尺。
萧北城飞起一腿踢在刺客执刀的手上,使得刀锋偏离方向,只砍在四仰八叉睡着的君子游脑袋上方,切断了软枕,飞的满室鸭绒。
发现房里还有另一人的存在,失手的刺客有些无措,为弥补过失,慌张之下攻向了萧北城。
许久没有舒展过筋骨的缙王在手中调转了烟杆的方向,扬手挡住刀刃,清脆而响亮的回声令刺客发现此物绝非凡品,进而推测出了他的身份。
“你是缙王?怎会!”
不过萧北城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趁他失神,拎着他的领口便把他过肩摔在地上,顺便踢开掉在地上的凶器,用膝盖将人压在身下制服,并将他两手反拧在身后。
“点灯!”
月奴不敢怠慢,赶紧用火折子燃了灯火,就见缙王已经扼住刺客的两颚,怕的就是他失败后服毒自尽。
明光总算是唤醒了熟睡的君子游,他哼哼唧唧了抱怨一句,起身揉着惺忪睡眼,茫然看着眼前的残局。
“你们在吵什么,哈……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有心情睡觉,不愧是你啊君子游。”
被桎梏的刺客还在不死心的挣扎,萧北城懒得折腾,索性捏了他的脖子,将人打晕过去。
君子游这厢还没睡醒,摇摇晃晃看着眼前飘落的黑丝,回头看了眼方才睡的位置,已是一片狼藉,再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