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您都看见了。”
“大话说的太早,小心会吃苦头。”
“您是指小春莺吗?这个您放心,我还做不出给人希望后又让人绝望的恶劣行径,关于他的事……”话说一半,他脸上立刻浮现出自信的神情,笑道:“我已经查到眉目了。”
第88章 自首
为说明真相,君子游亲身到了现场,命江临渊准备了一件与命案发生前后打破的古董花瓶大小相似的瓷器,清理了碍事的污渍,也便还原了林慕七死前的样子。
他把戏班子众人叫来的时候,江临渊已经不情不愿的被人画了满脸的浓妆,仅仅是因为他身高与人相差不多,君子游便迫他扮作死者的模样,借以解释案情的原委。
这事跟萧北城沾不上关系,他便在一旁喝茶看戏,这可比什么贵妃醉酒霸王别姬有趣多了。看着江临渊分明心里抵触的很,又不好明着拒绝那人,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江寺正,你看起来似乎……敢怒不敢言啊。”
“哪儿能呢王爷,为大理寺做事,下官是……是心甘情愿的。”
看他被浓妆艳抹打扮成旦角,难受的都快哭出来了,萧北城有些庆幸,还好那人是不敢骑在自己头上胡作非为的,要不然指不定现在被欺负成这样的就是自己了。
“也是可怜,现在看透了他想一出是一处的性子,你还对他情有独钟吗?”
“王爷误会了,没什么情不情意的,我与少卿是再纯洁不过的同僚情谊。”
萧北城冷哼一声,心里酸溜溜的,可看江临渊被折腾成这样,心里也好受了不少。
待巳时前后,一切都已准备完毕,君子游便为众人演了一出“名伶遇害”的戏码,在厢房之外摆了几排板凳,就连不好挪动的班主也被请来了,是彻底把现场当成了任他发挥的舞台。
初登场时,只有穿着水袖青衣的江临渊一人,他羞于这样见人,便用袖子挡住了脸,君子游几次拉下他的手腕,最后还是提醒一句“别破坏了证据”才让他放下手,面对旁人炙热的目光,耳根子都红透了。
君子游手执折扇,拍着掌心,对众人道:“我已经查明,命案发生当天是戏班休场的日子,按说不必上台演出,死者却特意化了复杂的妆面,也许是准备私下见一位贵客,在准备的途中就被人所害。在此我想请问,是否有人知道他想见的贵人是谁呢?”
话虽是问向所有人的,可君子游的目光却是落在了第一个发现死者陈尸厢房中的贴身侍女身上。
对方显得很慌张,连连摇头道:“不,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但我知道。他要见的就是当天到此撞见了命案的小定安侯。”
说着,君子游把往后躲着的江临渊拉到了人前,一指他头上挽了一半的发髻。
“死者被发现时的情况与临渊此刻相同,刚刚缠上自己的头发,还没来得及贴上片子。我听说死者一向独来独往,化妆打扮这事也都是自己做的,当时我在现场看到了只刮到一半的片子,按说他两手都该沾有榆树皮融出的胶质,但尸体上并未发现这种痕迹,所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片子不是他自己刮的,要么就是他中途停下手上的活计又去做了什么。”
他转身从厢房中取出已经干硬成一片,粘在了底板上的片子,证明了自己此言属实。
“据我所知,伶人们通常是要画好妆面,固定好头饰才会穿上戏服,怕的是污渍沾到行头上很难清理。但经过后来的调查,我发现死者在死时已经穿好了戏服,且戏服的衣襟与袖口处都沾有脂粉,与他手上的痕迹相符,证明的确是当日他用过的东西没错。但遗体被发现时,死者却是穿着一件宽大的行服,足以证明这件外袍是后来才被人换上的。”
马褂青年嚼着烟叶,毫不在意的问道:“这又能说明什么,能知道凶手是谁吗?”
“当然,从化妆与穿衣的顺序相反,以及死者脚上的跷鞋被人脱掉这两点看来,很容易让人以为凶手是对唱戏一窍不通的人所为。实际上这也是一出迷魂阵,为的就是让人误入歧途,忽略了凶手就在戏班之中的事实。”
青年一跃而起,捏的手指骨节咯吱作响,是一副痞相,流里流气道:“你这个狗官,别想把脏水泼到咱们身上,你要是敢乱说,甭管你是大人还是平民,我都要打掉你的大门牙!!”
话音刚落,他突然膝盖一软,直挺挺的给面前的君子□□了个跪拜大礼。
众人皆惊,连他自己也是不明不白,觉着疼了才一脸愤恨的回过头去,却见萧北城依旧悠哉悠哉的抿茶。
不过他盏上的盖子却是不见了踪影,找了一圈,才发现就落在马褂青年脚下。
这下人们都不敢轻举妄动了,最为放肆的马褂青年闷声不响的回去坐下,很怕得罪了这位惹不起的王爷,到头来还是自己吃苦。
见众人都不敢做声了,君子游才继续说下去,“其实在发现戏服上沾染的痕迹后,我并没有明白死者留下的讯息是为何意,是在被人偶惊吓的那晚才恍然大悟。”
他学着木偶的样子做了一个困难的动作,便是双手捧着下巴竭力将头低下去,证明将两边袖口与衣襟同时沾上面部的脂粉并不容易,绝不可能是偶然造成。
“所以我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其实早在遇害之前,死者就已经留下了指出凶手的铁证,我说的没错吧?锦绣姑娘。”
侍女闻言惊慌失措,惶恐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死者在衣襟与衣袖上都留下了脂粉的痕迹,对照起来所呈现出的姿势,就是‘合一’之态。所以这个哑谜的答案,就是一襟一袖,合起来,就是锦绣二字。”
被君子游给出的真相所惊,很快便有人出言为侍女锦绣辩解:“她与七公子是多年的主仆交情,比我们都要亲近,怎么可能……”
“不会是锦绣的,她胆子那么小,不可能会去杀人!”
就连班主也出言为人洗脱嫌疑,“官老爷,锦绣是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要怎么才能把一个成年男子吊在梁上呢?”
“这个方法很简单,只需要利用那个古董花瓶就可以轻松办到。”
君子游进了厢房,将一根结实的麻绳从梁上抛了过去,一端绑在替代花瓶的瓷器瓶颈处,另一端则穿过窗子,连到了房间之外。
他又绕到窗外,将绳子拉长,厢房不远处恰好有一口深井,井口四周有用以防水的沙袋,他便在麻绳另一端绑了深井用来打水的木桶,将木桶置于井中,继续往木桶中丢着沙袋。
由于花瓶过重,起先丢下几件沙袋并无反应,但当木桶中的沙子重量叠加到与花瓶重量相差不多时,厢房中的花瓶便开始上升,底部腾空。
这个时候继续添加沙袋,花瓶就可缓缓升到高处,掌握好花瓶卡在大梁处的时机,再以木棍卡住打水时控制木桶上下的转轮,花瓶就可被固定在大梁下方一点的位置。
君子游带领众人回到厢房,借用梯子登上高处,在花瓶瓶颈处又系了条绳索。
“这么危险的事就不用临渊亲自实验了,去把那天的人偶搬来吧。”
很快便有人送来了人偶,君子游将刚系好的绳索绑到人偶的脖子上,为了让人偶的重量复原死者的体重,又在人偶身上绑了加重的沙袋。
待做好这一切,他切断了最初为将花瓶升到高处而拉到室外深井的绳索。
花瓶有所松动,但由于加了沙袋的人偶体重超过了花瓶的重量,所以即使没有外界力量的支撑,花瓶仍是无法下坠。
有人发出质疑:“这法子看上去挺厉害,实际上却行不通啊,这玩意儿吊不起来尸体就是白搭。”
君子游笑而不语,而猜到他此举何意的萧北城带着些许赞叹的语气解释道:“是水。”
“没错,当天现场满室水迹,就是因为花瓶被打破之后,里面用来养莲花的清水洒了满地,如果说是花瓶加上水的重量,那未必不能吊起一具尸体。”
为证明这个猜测,君子游请人登梯,往花瓶中倒了清水。
随着水的重量附加,花瓶渐渐下沉,而人偶也被缓缓吊上了高处。
由于加入水的速度控制的非常缓慢,所以花瓶落地时并未摔破,而是稳稳落地。
君子游这个时候又站上高梯,用白绫缠住人偶的脖子,量着高度与长度把人偶吊在了梁上,而后割断此前用以相互牵制的绳索,人偶看起来便好似是自缢在了房中。
他又道:“我想凶手是打算将花瓶放置在遗体脚下,让人看起来好似是死者踏着花瓶垫脚登高自缢而死。但她发现死者吊起的高度过多,导致双脚与直立的花瓶之间仍空了段距离,便想着为死者穿上跷鞋。可跷鞋行动不便,是不会有人如此大费周章寻死的,所以她一不做二不休,利用对此一无所知的班主打碎了花瓶,将证物以及其中的水全都散在现场,令调查陷入迷局。”
萧北城看向班主,摇着头,话中满是同情,“而那篮打碎在门口的鸡蛋,只是她为了找到一个破坏现场的倒霉蛋,就算对方没有跌入房中,她也会想法子打破花瓶。很不巧,那个人就是班主你。”
事已至此,铁证如山无可辩驳,锦绣叹了口气,神情却是如释重负。
“大人如何猜到是我的,只凭一个死前留下的暗语是坐不实我的罪名的。您如此笃定,一定是找到了铁证。”
君子游道:“这件案子做的可算是天衣无缝,若不是你特意泄露自己就是凶手的事实,我又怎会想到是你呢?我想,你是有意向我自首的吧。”
第89章 铜币
“受惊那日,我最先是看到了房外被雷光映出的女子身形,误以为是鬼怪作祟,大惊失色。后来才想到,这起案子的死者是男性,就算真有冤魂也不该是女鬼,便猜到当晚来见我的人是你。因为看到追出去的人是王爷而不敢现身,从这个方向着手,很快发现了可疑之处,毕竟这个案子的手法只适用于力气无法吊起尸体的柔弱女子。”
“原来如此,我输的心服口服。少卿大人,真是败给你了。”
锦绣笑了笑,抬起两手伸向那人,是一副束手就擒的模样,从容而坦然,倒是让君子游不忍了。
“如您所说,那天七公子为见小侯爷做了准备,我便从身后接近他,用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当时他从铜镜中看到了我的影子,所以才能留下那样的讯息,早知道就不该心软,留下那件戏服的。”
君子游问:“为何非杀他不可?你与他主仆多年,情义非常人可比,是什么让你决意放下这些,执意害他?”
“大人有所不知,七公子作恶多端,早在姑苏时就撺掇着好人家的儿子去盗墓,淘出来的明器低价收,高价卖,从中牟取暴利,哪怕那些被他蛊惑去做了土夫子的人遇险死在墓里,也不会赔偿一金半银,全然不顾没了顶梁柱的人家要如何过活。我姐姐一家就是被他害死了的,从姑苏到开封一路走来,我都想着如何才能杀他,是到了京城才寻到机会。”
在后面的话,锦绣也不愿透露太多,君子游便让衙差先把人押回顺天府,待后面再由府尹谭大人详审细节。
听了锦绣的杀人理由,戏班众人都有些沉默,尤其是那先前话最多的马褂青年,好似由此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也开始后怕起来。
事情至此还未结束,君子游咳了几声,示意窃窃私语的众人息声。
他两手负在身后,目光从在场每一个人脸上掠过,沉声道:“林慕七的确是锦绣杀的没错,可真正害死他的人是谁呢?”
他说这话根本是自相矛盾,连萧北城听了也觉着事情有趣了起来。
众人心中虽有疑问,却不敢轻易发问,很怕会被人怀疑到自己头上,纷纷避开目光。
君子游又道:“如班主所说,锦绣是一介女子,按说是无法勒死一个成年男子的,并且林慕七死状有异,神情安然,根本不似气绝而亡。那么请问,在什么状态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才能轻而易举勒死一个男人呢?”
江临渊很快明白他的意思,“大人是说,早在之前死者就已经有了异状,更可能已经……死了?”
“不错,在后来的尸检中,仵作发现死者耳后非常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个针孔刺出的痕迹,并且微微发黑,但死者的确是被缢死,这也就说明他是被人下毒以后,才给了锦绣杀他的机会,更可能……根本是有人为了借刀杀人,才利用了锦绣。”
这时萧北城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小子,鬼鬼祟祟是要去哪儿?”
话音刚落,便把手里仅剩的杯盏丢了出去,刚好打在偷偷溜到院门前的马褂青年头上,当场把人打昏了去。
君子游无奈,“还真是做贼心虚。说实话,要不是他一直阻挠办案,戏班这么多人,我也怀疑不到他头上。这个人根本是死于话多啊。”
于是这位涉嫌下毒与间接杀人的马褂青年也被缉拿归案,办事的衙差走后,众人才算松了口气。
君子游这个时候才让沈祠唤来了瓜儿,当着班主的面,从别院带出一人来。
此人个子不矮,却微微有些驼背,长发披散着,一直用手挡着脸不肯见人。
沈祠猜到了什么,便帮着君子游把人带到班主面前,轻轻拉下了他的手。
此人正是先前在案发现场发现的疯汉,被君子游洗干净了打扮一番,容貌已经恢复正常,是带着几分花旦妩媚的姿色,唇角还印着一颗丹痣。
“他、他是……”
班主激动的都快站了起来,包扎伤处的绷带上透出点点血迹,拉住那人的手便不放了。
小春莺有所迟疑,似乎还要装傻,萧北城出言,阻止了他的举动:“害你的人已经死了,无需再装疯卖傻,让在乎你的人痛苦了。”
小春莺闻言泪如雨下,跪倒在地抱住负伤的班主与愣住的瓜儿,哭得声嘶力竭。
君子游忍着心酸问:“王爷是如何得知,他并不是真疯的?”
“他人疯疯癫癫的,眼神却是清明,把自己造的灰头土脸是不想让有心人认出他的身份,出现在你面前又是希望你能查明真相,还他一个公道。”
“须得承认,如果不是他装神弄鬼,用人偶提醒了我,也许我真的会把最先到达现场的人之一,又把命案现场弄得一团乱的班主当作凶手。”
“你又是如何猜到他的身份。”
“这个嘛……”君子游狡黠一笑,“死者林慕七是个半路出家的伶人,留着小春莺不杀定是还有留他的用处,如此也就不难想到他装傻的原因,一是让死者彻底对他放下戒心,好偷偷留他在戏班,二便是暗中保护班主与瓜儿,真遇到什么不测,他是会挺身而出的。”
萧北城怀着对他的赞许点点头,看着天色已暗,便拉着人离开了鹿香苑。
“案子告一段落,也该回去歇歇了,想吃什么,本王请你。”
一听这话,君子游乐了,“嘶,暮烟阁的凤爪,酸辣爽口,又是脱了骨的,一口一只,想想口水都快流下来了。他家的叫花鸡也是,烤得外焦里嫩,一口流油,那叫一个舒服。还有那甜而不腻的软栗子花糕,吃下去心里美啊。我又想起东街的酸李子软糕了,虽然有点酸又有点粘牙,但那味道吃了是会上瘾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