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职业少卿自救指南 第69章

  他到的时候,叶岚尘正站在庭前,去看铺了碎石的景观中长出的一株枯枝,伸出手来拨去了上面的积雪,见柳管家来了便起身,朝人微微颔首。

  “虽是来晚了些,但还是要对王爷道一声迟来的节哀,劳烦柳管家转告了。”

  “多谢叶大人挂怀,这些日子王爷心情不畅,任谁来了都是不见的,还请见谅。”

  “自然,我能理解王爷的心情,早些年先考过世时,我也是这般茶饭不思,难参生死玄妙。后来也渐渐明白,生老病死都是世间轮回,人是不得不经历这些的。”

  没了往日飞扬跋扈的气势,柳管家暗叹几日不见,这位真是判若两人,莫非是君子游的死也让他想通了什么……

  这样想着,也便邀人到了园中信步,望着寒冬残景,叶岚尘颇有感慨。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啊。想想三年前,君子游初到京城时,我与他可说是势不两立,人前人后勾心斗角,都是恨不得把对方斗死的心思。可当他先走一步,真的少了这个麻烦的对手时,我这心里又空落落的,属实难过,便想着在他五七之前,王爷不那么难过的时候来看看,也算表了心意。”

  “我替王爷多谢叶大人,如今能像您这般看得开的人已经不多了。不论如何,都得谢过您还记得先生,他被贬官后,许多来往过的人都怕受到牵连,走时也是孤零零的一人,我见了都觉难过。”

  “这不算什么,死者为大,往日的恩怨一笔勾销,如果可以,我还想去亲自为他上一炷香。”

  “叶大人有所不知,王爷为此伤心欲绝,至今不肯相信先生已死,自己不曾到宿云观去看,也是不肯让别人看的。只有将先生供奉在宿云观的清尘道长,还有往日与他同在大理寺共事的江寺正保他灵前香火不灭。大人若想去看看,便等过些日子,王爷心情好些吧。”

  “如此也好,这些日子也苦了你,王爷这样一蹶不振,一定很难吧。或许有句话不合时宜,但我还是想多嘴问一句,君子游是否与朝中大员有什么联系?”

  柳管家心底一惊,虽说猜到叶岚尘来的目的不简单,却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的问出口来。

  不过柳管家是见惯了风浪的人,回答也是无懈可击,“先生曾在朝为官,结识一些官员也是正常的,在下不过是王府一介家仆,是不了解太多的。而且我认为,最了解先生生前接触过哪些官员的人,不正是您叶大人吗?”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同时念叨一句:“老狐狸”,不约而同笑了起来,彼此客套着。

  叶岚尘道:“如此是我冒昧了,既然王爷心情不畅不愿见人,那便不再叨扰,告辞了。”

  “在下还需去看看王爷如何了,便不远送了,还请大人见谅。沈祠,快替我送送叶大人。”

  直到目送着对方离开,柳管家才卸下笑意,沉着脸色回头看向弄玉小筑。意外的是,萧北城竟斜倚在阑干处,肩头披着外衣,轻抿烟杆,缓缓吐出一口烟气,静静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许久才凭栏惆怅道:“朱栏今已朽,何况倚栏人……”

  柳管家问:“王爷,您都看见了?”

  “叶岚尘会到府上探听虚实,无非想知道两件事。其一君子游是否真的身死,其二便是本王是否真的因他之死而一蹶不振。”

  说到这里,他咳了几声,柳管家忙道:“王爷还是回房去吧,外边天寒,对您身子不好,烟也少抽些吧……”

  他扶着那人回房,却听那人苦笑,“他生前从未劝过本王吸烟伤身,但为了他的哮病,本王不自觉的克制了烟瘾。可现在,再也看不到那个害本王小心翼翼的人了,注意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王爷……”

  “他们想查当年的旧案,便让他们去查,不必遮遮掩掩,若真的找上门来,透露出君子游就是林风迟一事也无妨。”

  “可是王爷,这样定会牵扯到您,与最初的筹谋相悖不是吗?”

  “那又如何?”

  萧北城沉静反问,放下烟杆,握了折扇在手里,小心翼翼展开扇面,指尖从“三问”二字上轻轻略过。

  “他君子游为了我,连命都没了,这是我欠他的啊……”

第99章 死夜

  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转眼三年已去,朝局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太后年高病重,渊帝便趁此机会打压外戚,稳住定安侯,兵权便算是捏了一半在手中,还以缩减朝廷开销为借口,合并东西二厂为仪鸾司,大大限制了桓一公公手中实权。

  事发仅仅半月,渊帝便以代尽孝道为由,将权倾天下的千岁大监以侍奉太后之名软禁于慈宁宫,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并逐步将仪鸾司实权移交于大理寺。

  这三年之间,削弱外戚与东西二厂势力的同时,渊帝也重用了君子游一手培养起的江临渊,任其为大理寺少卿,司掌刑狱案件,解决了不少麻烦案子,在百姓心中树立起朝廷威信后,渐渐开始针对私下结党的官员,从刺探情报到审问定罪形成了一套严密的流程,培养了不少人才,成为了只效忠于天子一人的机密官署。

  日渐得到重用的江临渊成了渊帝为数不多的亲信,事务虽繁忙,却总是能抽出空去宿云观为君子游进香,旁人见状都会感叹一句:“江少卿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啊”。

  只有江临渊自己打心底里厌烦着这个官职,时常念叨:“我何德何能,配与他相提并论啊……”

  君子游三周年忌辰的时候,前去进香的江临渊与萧北城巧遇于山门前。印象里这位缙王自从那人过世便闭门不出,少说也有个把年头未见了,江临渊便主动上前与人搭话,上山这一路都谈着彼此这些年来的遭遇。

  他说:“大理寺能官复原职,再次得到圣上重用,该是件开心的事才对,可下官却是高兴不起来,总觉着这违背了先生当年的初衷,做不到为国为民,倒好似成了圣上圈养的狗。”

  “这话你憋在心里许久了吧,对本王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让外人听了去。”

  “那是自然,这世上肯念在先生过去的好而善待下官的人,也只有王爷了。”

  萧北城停步瞥了他一眼,冷脸道:“本王从来不曾善待你,相反对你一直都很苛刻,何出此言。”

  江临渊笑而不语,等了须臾不见回答,萧北城自讨没趣,便继续走了上去。

  看他出了几步,前者才转移话题:“看王爷身子恢复,下官便安心了,不知这些日子您过的可还好?”

  “顽疾三年还未痊愈,只怕半截儿身子已经入了土吧。本王可不像他,活着的时候整天在眼前讨嫌,死了之后也不安生,缺了短了都要给本王托梦,好像本王是伺候他的丫鬟似的。”

  江临渊面上没反应,只道一句:“您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里却在偷笑,要不是心心念着,那人又怎会入了您的梦呢?

  两人一道上了山,拜见清尘道长后,萧北城便去了后山。见沈祠已经在那儿准备好了祭祀的物事,他便点起火来,亲自将纸钱一张张丢进火里,静看火光跳动,心中无尽感慨。

  烧了许久,他才念叨:“三年了都没来看过你,会不会记恨本王?”

  江临渊与沈祠对视一眼,都酸涩的说不出话来。

  “说起来,你刚走的那会儿,我的确是恨你的。恨你说走就走,不信守诺言,也不等等我,还恨你那么绝情,死了也要抹去自己存在过的最后一点痕迹,不入土,不立碑,不留铭,非要烧成一把灰,让我找不见你……后来才明白,你居然是那么了解我,知道自己还存在世上,我定会克制不住思你寻你,所以干脆断了我所有的念想。”

  说到这里,萧北城叹了口气,低头看向自己抓着纸钱的两手,沙哑道:“以往总是活得太清醒了,从来不曾表达过对你的爱意,蓦然回首时,情与爱都说不出口了,话到嘴边,只剩一句,一路走好了……”

  他似乎在跳动的火光中看到了脑海中那人依旧清晰的容颜,不由自主伸出手来,想抓住那人的虚影。

  恍然惊醒时,柳管家正握着他差点探进火中的手,悄声劝道:“王爷,别伤了自己。”

  萧北城有些哽咽,咽下含在喉间的苦水,从腰间解下锦囊,拿出里面的玉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篆刻的“免死”二字,伤感片刻,便将那珍贵之物一并丢在火里,烧了去。

  “你初到京城时,我赠了你御赐的免死玉牌,为的便是日后你不知死活犯了事时能救你一命,却又怕你有了此物便无法无天,所以代你保管数年。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保住你的命,耽搁许久,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直到这个时候,萧北城才明白当年君子游那一句“别来寻我,也别来殉我”的深意。

  “果然,山河万物都不及那年杏花微雨。得了天下丢了你,红尘,果真无趣。”

  江临渊明白,他这是彻底放下了生死。

  柳管家吩咐沈祠,“把王爷带来的诗集也一并烧了吧。”

  “可……不誊写一份,会不会太可惜了。”

  “本就是写给先生的悼诗,让别人看了才可惜。就这样烧了去,先生在泉下看了,知道王爷挂念着他,从来没有忘记他片刻,也是开心的。”

  沈祠便不说话了,将诗集放进火盆里,连带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也都丢了进去。

  “先生,这个是瓜儿的小葫芦,他自己种的,不是什么好玩意儿,但想让您也看看,就托我带来了。瓜儿您还记得吧,就是戏班班主和小春莺收养的孩子,一直惦记着您呢。还有这个,魁首白有容送的扇子,怕来年夏天下边儿太热,想给您解解暑。这个是李家娘子曹氏送的金锁,说您还没娶妻呢,您到下边去生个大胖小子给戴上。对了对了,他们两个今年又生了第二胎,是个女娃,夫妻俩可恩爱了……”

  柳管家听着火气上涌,从他手中夺了那金锁,怼着他的脑门儿埋怨:“你胡说八道什么呢!还能配阴婚不成!!”

  “我……我这不也是想先生在下边儿好过点儿吗,我没、没有恶意的……”

  沈祠委屈巴巴的,生怕萧北城因此生气,怯生生的扒着他的胳膊,想哄他开心。

  萧北城神情没变,从柳管家那儿拿了金锁,端详一番,出人意料的放进了火盆。

  “模样做的挺好看的,孩子戴上肯定长命百岁。”

  “王爷……”

  “你们就在这儿把诗集烧完,江临渊随本王走走。”

  他三年间写的悼诗足有十余册,烧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江临渊见状便为君子游撒了把纸钱,拜祭过了才起身,随萧北城同去。

  两人信步于宿云观后山,萧北城负手道:“昨夜忽梦初遇他时的情景,想着他也有几年没回姑苏了,便筹措着带他回去看看。姑苏那边的老宅是这几年刚修葺过的,应该还不至于坍塌,不过祖坟应该是杂草丛生了。他不在了,总得有人替他做这些,毕竟害他们君家无后的人……”

  “那王爷可曾想过让先生葬于故里?”

  “想过,但本王不舍……”

  江临渊见那人眼眶微红,余下的话也便咽了回去。

  “本王被封缙王,就是因为皇上不舍得本王远离京城,可说这辈子本王都得在京城度过了。算是私心,虽然他人不在了,本王也鲜少来看他,可本王还是想他能陪在身边,就是真的迁回故土安葬,也等到本王百年之后吧。”

  那人微微一笑,“下官认为,也许到了那个时候,王爷还是舍不得他离开的。”

  “你说的不错,柳管家也曾劝过本王,说百年之后同穴而眠,也算不负这一世真情。但本王想的却是……他未必愿意与本王生生世世纠缠,若勉强了他,便与本王的初衷相悖了,所以本王死后,无论他是去是留,都随他心愿。”

  “话是这么说,但先生的心意,王爷要从何得知呢?”

  萧北城笑而不语,随手抬起一株柳枝,任其叶片在风中飞舞。

  “他这人死性不改,本王到了快咽气的时候,他定会到本王面前来炫耀他早下去这些年在下边儿做的功绩,到时他肯不肯,不是一问便知?”

  说到这里,江临渊便明白他已经有了打算,这些年的情债是不容君子游不认的。

  于是话锋一转,他问:“王爷这便打算去姑苏了吗?”

  “他刚走的时候,莫文成来京中探望本王,顺带着说了些旧事。当时本王神思恍惚,许多因果都没问清便放他走了,难得有个机会,自然得问个明白。顺便带他回去给君家祖坟拔拔草,本王也向他列祖列宗赔个不是,耽误他终生大事不说,死后也扣着他不放。”

  “王爷说笑了。要不是大理寺事务繁忙,下官也真想同您一道去姑苏看看。说实话,下官心里还是有些担忧,不如您带上大理寺几个懂事的下属一道去吧。”

  “本王府里的亲卫也不是养来吃白饭的,况且本王离朝多年,现在也没人把本王当回事,不必多虑。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担忧?”

  “下官不敢,只是隐隐觉着不安,先生离世三年,难保不会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做些文章。”

  听他这话,萧北城神情凝重。

  他早就怀疑江临渊是了解君子游身世的,甚至在为林溪辞正名而暗中推波助澜,如今他光明正大说起此事,说明的确察觉到了异样。

  他试探着问:“你是怀疑,定安侯府?”

  “老侯爷在三年间都不曾有什么动作,就连此前一心入朝,欲子承父业掌管军-政-大-权的小侯爷都暂断为官的念想,整日游山玩水,不务正业。下官担心这是惊涛巨浪前的短暂安宁,京城……恐有一场大雨。”

  说着,江临渊靠前几步,凑到萧北城耳边,悄声道:“您须得小心一个人,虽有下官暂时架空他的权力,但如今的大理寺,至少有一半人都是他的爪牙。必要时,可以借助敌人的力量。”

  萧北城抬眼,神情依旧淡然,“唯有雄鸡的嘶鸣,才能划破笼罩长安的死夜。”

  此去姑苏,真能寻回他的恶犬吗……

第100章 阴婚

  当天萧北城下山时亲手抱了盛放君子游骨灰的净瓶,一言不发回府后,便是茶饭不思静对了一夜,时不时用帕子一擦上面的灰尘,两手捧着瓶身,想用掌心温度捂热似的。

  柳管家于心不忍,想着三年已去都没能暂忘那人离世的苦楚,自家王爷果真是个情种。

  入夜时,柳管家执灯而来,轻手轻脚为那人披上了件外衫,话音也是极轻,怕吓到他似的,“王爷,明早就要启程去姑苏了,服了药便早些歇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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