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余叹着气,推开了双眼失神,神情恍惚的萧挽情,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心中释然。
“讽刺的是,钱氏生产前半月是你的产期,你为了诞下世子拼尽全力,元气大伤,致使病情复发,险些丧命。初为人母,你该明白钱氏的爱子心切,可你非但没有理解她,反而是赶尽杀绝。你怕的不是所做之事被公诸于天下,你只是害怕自己丑恶的嘴脸被暴露在自己的儿子面前罢了。如今,知晓秘密的黎三思被你杀了,你还要杀了我来保守秘密吗?”
“不,不!!侯爷,侯爷求您……”萧挽情发疯一般扑了上来,抱着秦之余的腿苦苦哀求,“侯爷,求您不要让北城知道此事,他还是个孩子,他不该替我背负这些恶名,求求你,放过他吧……”
“我放过你,放过他,那谁来放过林溪辞,放过林风迟呢?”
只质问一句,他便踢开了这个贪得无厌的女人,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任萧挽情在身后哭喊着苦求,没有心软停步片刻。
也许他没有亲手杀死她,已经是手下留了情。
这个女人已经活不久了,抱着愧疚忍受痛苦直到死去,就像林溪辞临终前的绝望一样,是给她最后的折磨。所以,活着并不比死去轻松。
然而第二天,他便得到了长公主病逝的噩耗……不,是喜讯。
被他释放的司夜猜到是他动了手,当即带人前去公主府调查,然而折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线索证明是他作为,到最后,长公主的死也只能归结为“先皇驾崩,悲痛欲绝致旧疾复发”,和那莫名其妙死于“忧郁”的黎三思一样,都成了被历史愚弄的过客。
那么,做完这一切的他,也该去追寻自己等待了七年的东西了……
月下,秦之余自斟自饮着,一杯七年恨就摆在面前,只要他尝了那苦涩的玉露,很快便能再见他追逐了半生的月华。
他对着琼浆映照出的倒影看了又看,忽然想到了一个可笑的问题。
“溪辞,我老了……比起当年,简直老的不成样子了,你还能认出我来吗……”
无人能回答他的自言自语,他自嘲地笑笑,摇了摇头,“果然,光辉退去,只剩了黑暗。这冰冷刺骨的黑暗,太孤独了……溪辞,我配殉你吗?”
犹豫着,他将杯盏送到唇边,正待一饮而尽,重现那照耀了他人生的月华时,一道不明来处的力道掀翻了那七年之恨,到头来,竟无一滴饮入口中。
秦之余怔怔望着那倾洒一地的浓酒,缓缓抬头,只见记忆中的那人微笑着,背靠着漫天星辰洒下的微光,朝他伸出手来……
不过幻象转瞬即逝,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再见到那人,揉了揉酸涩的眼,只见在他身前的是个气喘吁吁的男子,还保持着打翻他杯中物的姿势,满眼的惊惶,与终于如愿的安心。
“还好……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侯爷,差那么一丁点儿你人就没了!”
“慕王……”秦之余眼中难得燃起的希望熄灭了,他并不掩饰自己的失落,轻声问道:“你来做什么,扰了我饮酒的雅兴,罪过……”
“您可别醉过了,这一杯酒下肚,你就可以长醉不醒了。父皇驾崩,挽挽也跟着走了,留下一地残局,可叫我怎么收拾。”
“想找人帮忙,慕王可是选错了人。我唯恐天下不乱,可巴不得你们杀的你死我活呢。”
“我知道,父皇是你杀的,挽挽也是你杀的,可我不在乎。人都已经死了,再追究有什么用呢?我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我想要什么,侯爷应该很清楚才是。”
这个男人毫不掩饰他眼中的欲-望之色,秦之余瞥他一眼,没有想出除了拒绝之外的第二条路。
可慕王一眼便看透他的心思,一语道破他的致命弱点,“林溪辞有个儿子还活着。”
果然,战场上无往不胜的定安侯也会有不容触碰的逆鳞,当即扼住慕王的脖颈,几乎要掐断他的脖子。
“……侯爷且慢,你知道的,我从前就与林溪辞不合,事到如今,我没有留着他子孙后代的理由,但如果侯爷能助我登上皇位,我便向你保证,只要你还活着,我就不会动他一根汗毛。我萧景渊说到做到!”
更多的时候,人活着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
秦之余知道,这辈子直到死,他都要守护好那人所珍视的一切。
因为,他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林爹爹的故事告一段段落了,其实这个故事里埋了很多细节,与之后的情节相关,并且已经给了出了线索指向最终B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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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分心
“这个故事真的长到会让人昏昏欲睡,若非讲的是我亲爹的故事,从天明到天昏,再到天明的这段时间,都够我闭上眼睛,做好几个美梦了。”
君子游搓了搓冻僵的两手,放眼望去,天边霞光已现,如此想来,林溪辞短暂的一生,似乎也不那么短暂。
秦之余仍意犹未尽,他将几根枯枝丢入篝火中,噼啪作响的火光映明了他眸中沉寂多年的黑暗,星点跳动着的光芒,是他对过往的留恋与不舍。
“你没有亲眼见过他,永远也不会明白,他是真的回眸一笑百媚生,眉眼轻扫,就会让你看出他有无数阴谋蕴藏于心,却又被他的浮华外表所蒙骗,不再相信自己的双眼,打从心底当他是块无瑕良璧,情不自禁亲近他,陷在他卧薪尝胆的柔情蜜意里,心甘情愿把最柔软脆弱的肚腹都给了他,却被他无情一刀,刺破心肠。”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我不评价,也不妄断。”
说实话,秦之余的讲述的确让君子游感触颇深,平生第一次在印象中勾画出了他素未谋面的生父的模样,多少算是有了些了解。
可那人的形象究竟在这个爱他入骨的男人眼中、口中,被美化了多少,便是他不得而知的了。
他只知道,一个男人要想做到被身边的同僚,甚至是被天子肖想,惑人的功夫是不能浅,身为那种人的儿子,并不是一件会让他开心的事。
不过故事至此告一段落,死去的人已经安息,死去的事也已经沉寂,再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反正他对生父的感情也没深厚到一定要报仇血恨,再者,复仇该做的事,多年前就已有人替他做过了,复仇带来的快感,也有人替他享受过了。
他不必手染血腥就能坐享其成,像局外人一样听完整个故事,不必参与其中,也算是件美事了。
他两手合十,轻轻念叨一声:“多谢招待。”便起了身,揉了揉他在寒风中被吹乱的长发,循着来时的记忆走了回去。
秦之余是有些意外的,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为何无动于衷,我杀了你爹,杀了先皇,也杀了缙王之母,你难道就不想……”
“想?想什么,一刀捅死你?行啊。”君子游从秦之余腰间抽出他所佩的短剑,刀刃抵在他脖子上,随着动作的幅度,略微划伤了皮肉,渗出了丝丝血迹,“可我想问,你有几条命够我杀的呢?”
秦之余惨然一笑,直到这时,他脸上才浮现出老者的沧桑,颓然坐在一旁,并不闪躲君子游逼命的威胁。
“我只有一颗心,只想用它来偿内心最深刻的痛,可我却欠了两条命,所以只能劳烦王爷这一刀刺在后背,而你,径直穿透我的胸膛,也算成全了我这半生的期愿吧。”
君子游低头看了看他交叠在膝头的双手,手背遍布陈旧的伤痕见证了他军功的来之不易,镇守雁门的七年里,这个人为了林溪辞,为了与林溪辞的约定,究竟要多拼命才能在险象环生的战场上一次次活下来?
他承认,人都是自私的,但能将己私奉于公的人可不多,这样的结果,应该也是天上几位英灵想看到的结局。
他将剑收回秦之余腰间的鞘内,扶起后者,理了理他衣服上的褶皱,顺便指间一蹭对方伤处的血迹,居然这么快就被寒风吹干了去。
他拍拍老侯爷的肩膀,算是作为当事人,对过去这几十年的恩怨做了个了结。“我不杀你,王爷也不会杀你。”
“你能替他决定杀母之仇是否要报吗?”秦之余笑笑。
“不能,我不是他的什么人,没办法左右他的心思与决断,但我不会让他杀掉一个对我父亲有救赎之恩的功臣。他若真想杀,在剑尖刺透你的心脏之前,就让他先贯穿我的胸膛吧。”
说罢,他负手摇摇晃晃地走了,那姿态,那气势,简直与从前的林溪辞一模一样。
秦之余望着他的背影,便好似望见了故人,遥想当年,那人也是这般风华正茂,绝代无双……忽而泪如雨下。
他抓住君子游的衣角,便如同垂死的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哽咽着,啜泣着,“溪辞这辈子为了先皇做了许多善恶不分的事,是功过难书不假,可他做的最正确的事,就是杀尽所有该杀之人,脏了自己的手,成全更保全了你。作为一个父亲,他的付出已经够多了,求你,不要对他心存怨恨。”
君子游耸了耸肩,没有回头,哑着嗓子回应:“我相信,正直如侯爷,愿拼死护着,不惜背负骂名也要报仇雪恨的一个人,应该不是罪大恶极之徒。可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到底,不过是个被血缘牵引,却无缘得见的陌生人罢了。”
这一次他没再迟疑,径直走出被封闭已久的庭院,从侯府正门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出门他先是看着周遭景物辨了下东南西北,然后朝着城门的方向走去,还没出半条街,就见萧北城迎面走了过来。
他就像没看到一样,两手拢在袖里,迈着碎步从旁边飘了过去,萧北城自然意外,抬手搭着他的肩膀欲作挽留,却听清脆空灵的一声近在耳畔,垂眸一看,那人对他的举动早有预料,居然在擦肩而过时抽了他的佩剑,回过身来,用剑尖抵着他的肩头,满眼冷冽。
“放开。”
“子游,你这是……”
“我说,放开。”
萧北城并不怕他的威胁,放手的同时迈进一步,本是做好了被利刃刺透的准备,可在他有所动作时,君子游再次预料到了他下一步的举动,收手将佩剑丢落在地,望着他冷笑一声,“凶手之子,与受害者之子纠缠不休,简直可笑。”
萧北城看到他衣袖下露出的腕背留有触目惊心的血痕,可见在此前的一段时间内,他背上的伤口曾撕裂多次,却被寒气冰封,所以即使失血,他的指尖仍会呈现出青紫的瘀色。
沈祠不明所以,见那人口出恶语,转身便走还想拦人一问究竟,这一步没追上去,就被萧北城拉了回来。
他面色沉凝,回望一眼过于平静的侯府,心中已经猜到一二,“不必追,从他口里套出话来是妄想,不如从根源了解发生了什么。”
听他这话,躲在墙内偷听的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此人身手极好,搭着矮墙稍一用力便翻越过来,坐在墙头上看着萧北城,笑个不停。
“小侯爷,难得大冷的天在外面吹风,不找几个身娇体柔的倌伎陪着赏景,倒有了听墙根儿的癖好。”
“哎,王爷这说的什么话,你们在别人家门口演这种小两口床头吵架的戏码,还不让主家多听两句了?我能解你现在心里最大的困惑,你确定不放尊重点吗?”
这话说得未免难听,沈祠年轻气盛,咬牙跺脚就差跳着高地跟人骂架了,“你说什么呢!知不知道尊卑有别啊。”
萧北城再次把这个咋咋呼呼不懂事的少年拉到身后,仰头看了看百无聊赖抛着颗干瘪荔枝的秦南归,轻轻一笑,并不吝啬他的大度。
“小侯爷还是下来说话吧,仰着头看人可是很累的,听闻暮烟阁又上了些新品的好菜色,缙王府请客,不知小侯爷可否赏脸。”
秦南归一听这话乐了,“听说那暮烟阁可是拿出了七年陈酿的好酒来招待贵客,那酒名为七年恨,敢问王爷可知所指的是哪七年,又怀着怎样的恨吗?”
与此同时,君子游在自家府门前遇着了一位稀客。
此时京城外已经飘起了雪花,这人就坐在君府门前的台阶上,靠着门鼓睡了多时,积雪在他头上落了一小片都浑然不知,要不是鼻息间还有白雾呼出,君子游都要以为这是哪里跑来的雪人了。
他上前几步,脚步声惊醒了熟睡的人,忙揉揉惺忪睡眼,待看清了面前之人的脸,江临渊立刻起身,抖落了飞鱼服上的雪,对人颔首致意。
“先生,您回来了。”
“家里又不是没人,炭火热茶不要,非在这儿挨冻受罪,你这是什么癖好。”
“要见的人不在,进去等和在外面等都是一样的。”
君子游扣了扣门环,很快便有小厮来开门了,他回头看了眼江临渊,衣服有了褶皱,脸上挂着一副倦容,下巴也冒出了青茬,看起来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也难怪他在门前等的片刻都能睡着。
他赶在江临渊说出来意之前开了口,“你来的正好,我刚好有件事要求你,可能稍稍过分了些,你若是不愿,我找别人也成。”
江临渊对他一向有求必应,听他此言,也便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先生大可吩咐,我定尽力而为。”
“诡棺案尘埃落定,凶手是一个旁人不敢指认,皇上也不会定罪的大人物,涉及陈年旧事,许多隐情是拿不到明面上来讲的。虽然对不起子安哥哥,不过这一次还是要让他失望了,我不能让他占了风头,回到朝廷的人,必须是我。”
闻听此言,江临渊沉默了许久。从个人私情来说,他并不想君子游再次涉入党-争,可为达成目的,又非这样不可。
还未纠结出个结果,君子游便又开了口,“不说话我可就当你默认了。既然我破了这疑案,是荣耀归朝,皇上就该请我吃顿好的,这要求不过分吧?”
江临渊:“……”
“这便是我求你的第一件事,让皇上宴请百官,把我损去的排面,找回来。”
……江临渊开始后悔今天没看老黄历就登门拜访了。
“我看你也没什么异议,那我就斗胆再提个要求了。你也知道,现在停在刑部的那口金丝楠木棺里是我很重要的亲人,他躺在刑部就跟曝尸荒野没什么区别,我于心不忍。算是尽一点孝道,我希望能把他送回原处,还请江大人成全。”
这一声“江大人”可是把乌纱帽狠狠扣了下来,江临渊根本没有回绝的余地。
君子游既然说了这话,那么江临渊为了劝他回心转意而准备的一番长篇大论也就成了屁,只能垂头丧气地放了出去。
江临渊后悔莫及,早知如此,今儿个就不该来这儿,回家睡个大头觉多少还能舒坦小半天呢,何苦来给自己找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