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嗯……”了一声,“不必多虑,那么你的忠告是什么?”
雷老歪咽了口唾沫,低下头去,别开目光,又小心翼翼地挪了回来,窥视着萧北城的反应,一见对方抬眼与他相视,又立刻躲了开。
“就是那个,战场……我是说非打不可的话,不要选在皇宫附近,您也知道这个、这个,晗王擅长施蛊的啊,一旦沾上了就生不如死,还是躲远点儿为妙哈。”
晗王,施蛊,蛊……
萧北城沉思着,突然瞳孔紧缩,呼吸一滞。
€€€€蛊毒!是渊帝口述的旧事中提到的那个蛊女!!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鸭~
第273章 私会
因为这份虚假的合作情谊,雷老歪不得不背叛旧主,带着新的“伙伴”去掀了晗王的老窝。
一路上,他都不死心地劝着:“王爷,咱们在明,他们在暗,真打起来是要吃亏的啊,况且这群在地下待了十来年的耗子要是真跑,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可能找得到啊!”
“这不是有你这只耗子精呢么。”萧北城不以为然地叼着烟杆,习惯性地在烛火上掠过,倏然想起自己戒了烟这事,悻悻收手,从斗里磕出了燃着火星的烟草,一指车窗外混乱的郊林。
“你为晗王效力这么多年,能帮他破解那些稀奇古怪的机关,就能助本王躲过逼命的陷阱。雷老歪,本王知道你不是个恶人,还是能拍着良心做事的。”
“哈,恶人,良心吗……”雷老歪把这两个词翻来覆去地念叨了几遍,就像听着了什么笑料一样,乐个没完,沈祠听得直€€得慌。
“傻笑什么呢,快闭嘴吧你!”
“我是在笑啊,我这一辈子抢过死人的东西,帮活人杀过人,还差点儿亲手杀了人,王爷居然说我不是个恶人,这难道不可笑吗?”
“你如果真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也不至于到现在都剃着光头。与其他凶犯不同的是,你心中有着自己坚守的信念,至今未变,这也是本王许诺你一次重新做人机会的原因。”萧北城顿了顿,复又继续道:“希望你不会让本王失望。”
只有他与雷老歪自己清楚这话的意思,后者细细品味许久,终于拨散阴云,舒展愁眉,笑了出来。
沈祠不明不白地望着二人,看不懂这又是在打什么哑谜,事后才从萧北城那儿听到了解释:“在本王提点之前,雷老歪一直觉着自己剃着光头不过是无心之举,从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因为记着老和尚的恩德,才不自觉地效仿着那人在世时的样子……又或是在无意中找着那段艰难却又€€好的€€€€少年时的回忆吧。”
萧北城激起了雷老歪心中包括对老和尚的敬爱,对无辜家人的亲情在内所有的正面情感,也便打定了主意助缙王成事。
他下了马车,带领众人前往郊林深处,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块虚掩着的巨石,用力一推,将其整个掀开来,指着下面幽深逼仄的甬道:“王爷,这儿就是其中一个入口。”
偌大的地下陵寝,不可能只有一个出入口,况且晗王带着他的亲信在底下住了十数年都没露面,定是有多个二级通风口的存在,才没把他们集体憋死在下面。
萧北城凑近看了看,手指一蹭阶梯上厚积的灰尘,发现这些台阶虽然雕工显得有些粗糙,但的确都是镂刻着图案的。
他刚想上前一探究竟,忽听耳边响起了细碎的脆响,不止是他一人,似乎亲卫也有所察觉,都东张西望地找着声音的来源,直到萧北城出手拍了沈祠一下,这轻响才停了下来。
€€€€原来这小子迷信到了自己吓自己的地步,居然因为害怕连牙齿都打起了颤。
萧北城拿他是半点办法都没有,真觉着自己的脸都被他丢尽了,正要安慰几句,就听沈祠小声叽歪:“王爷……这附近闹鬼,要、要不咱还是换,换个地儿?”
萧北城倍感无奈,沈祠自小没了爹娘,是被老婢女们带大的,这些公主府的老人都曾是侍奉长公主的宫女,闲来无事就喜欢八卦些宫里的是非,或是讲些有的没的怪谈诡事,小时候哄沈祠睡觉都讲的都是鬼故事,以至于沈祠到现在都是迷信又胆小。
不过也正因如此,他对京城各处的鬼事都了如指掌,随口就能说出一二。
“王爷,这地方以前就闹鬼,说是咱太祖皇帝入主宫城时,曾经把这儿的一座地仙庙给推了,自那之后怪事连连,原本想把宫城再扩一圈的计划也不得不中止。老国师说,那地仙庙底下压的是一只呼风唤雨的神龙,能决定朝代更迭,历史推进,把它的老巢掀了,它不乐意可是要吃人的!”
这传说萧北城也听过,据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早些年宫城东西两边都是不对称的,不知是哪位高人入宫觐见,告诉皇帝这样的格局破坏了京城的风水,会影响到子孙后代的福报,几次努力才说服羡宗在即位时修了回来。
只可惜当时的地仙神像不知流落何处,重建庙宇也是有心无力,无计可施,只得把当年扩建的部分恢复了原样。
由于皇帝的重视,后来便逐渐传起了地仙庙的流言,民间传说庙下镇压的并非恶龙,而是多年前一位高人为了压制阴间不安分的亡魂而困住的神龙,一旦挣脱束缚,阴间的妖魔鬼怪没了阻拦,便会冲入凡间嗜杀生灵,从前的地仙庙就是鬼界通往凡间的入口,以至于人们闻风丧胆,多少年都没人敢靠近此地。
萧北城只当这是空穴来风,从来都没在意过,现在想来该是晗王为了不受打扰而放出的鬼话,怕是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居然到了今天还有人对此深信不疑吧。
“再胡说八道就把你第一个扔下去喂龙。”萧北城一弹沈祠的脑门,在后者耳边小声威胁:“临阵退缩不说,还敢扰乱军心,看本王回去怎么收拾你。”
沈祠吓得当场立正,整个人都绷紧了去,不敢再多话了。萧北城一扫整装待发的亲卫,窃喜着自己平日治军严谨,没有一人因为沈祠的鬼话动摇军心。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大家都了解沈祠这小孩子一样的性子,都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宠着,自然也就把这当成了“童”言无忌。
“底下的空间有多大,本王率府兵下去与晗王交锋的话,取胜的把握有多少?”
此前萧北城为救君子游曾下过一次地宫,虽未得见全貌,却能猜出规模不小,此言是为试探雷老歪,也是为估算有几成胜率。
对方挤着老鼠眼,颇有些为难,“……恕我直言,一成不到。”
虽不中听,却是句实话。
地下作战通常需要对地形的高度熟悉,以及在双目无法视物的漆黑下通过声音辨位的敏锐洞察力,王府亲卫是精锐不假,但在这种情况下取胜的可能几乎为零。
萧北城叹了口气,举目看了看日头高照的天,无奈,只得故技重施。
“但愿在天黑之前,能熏出这一窝怕死的耗子吧。”
对于这个计划的可行性,雷老歪持怀疑态度:“王爷,这底下的地宫可比您想得要大得多啊,说跟整个宫城一样大都不为过,可不像我在大牢打得地洞,烧两根柴就能把底下的人逼出来,您这……能行吗?”
“光靠这个自然不行。”萧北城顺手从忙活着的沈祠怀里抽了一根干草出来,绕在骨节分明的指间,将草叶编成了绳结。
他头也不抬地专注于做活儿,意味深长地笑着:“别以为只有咱们忙着,有些人这会儿也没闲着……”
与此同时,守在灵堂的黎婴以袖掩面,偷偷打了个哈欠,揉了把憔悴的脸,目光从分跪在东西两边的皇子身上一一略过。
€€€€萧君涵,皇长子,被当作继承人培养而不自知,性情偏执,善于隐忍,可说并不是个讨喜的少年,但对黎婴总是毕恭毕敬,心可以不和,面上总还是过得去的。
而萧君泽,被渊帝推出来挡枪的幌子,亦是如今的东宫太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从小见了黎婴便怕得要死,正因太后崩逝慌了心神,求见父皇又多次被拒,估摸着此刻已经在琢磨自己那身蟒袍还能穿几天了吧。
这两个少年,甚至灵堂外跪着的满朝文武都还不知渊帝驾崩的消息,作为决定秘不发丧的“奸臣”之一,黎婴已经预料到了自己不久后将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遭受世人詈骂的场景,到了他百年的时候,怕是都不敢面对泉下那个会骂着“辱没家风的畜-生!”的父亲吧。
他听到了一瘸一拐的脚步声渐进,抬眼一瞧,果然是柳于情。
对方投向他的目光是预料之中的平静,手势也正是他们约定好的意思€€€€那个人,来了。
黎婴把腿上的绒毯盖紧了些,对身后谨慎侍奉的小厮吩咐了句什么,小厮便将他推向了柳于情来时的后门。
二人擦肩时并没有言语交集,甚至多余的眼神都没有,黎婴被小厮径直推出了慈宁宫门,见了外面那两手负在身后,身姿挺拔,还挂着笑的人,便习惯性地迎了礼节性的虚伪笑容。
“陆将军,才几天不见,想我了不是?”
陆随风皮笑肉不笑地近前来,挡在黎婴身前,小厮不得不停下步子,以免二人撞上,可对方全无停下的意思,眼看着再进一步就要贴了上来,小厮一时害怕,便往后撤了半步,哪成想陆随风竟俯下身来按住轮椅两侧的扶手,硬是让黎婴无处可避。
“说什么呢黎相,您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曾受太后提携照拂,她老人家仙逝,于情于理,我都要来吊唁。”
黎婴临危不乱,仰起头来对上陆随风含着杀意的眸子,笑意不减:“我说什么你最清楚,别跟我装傻,吊唁逝者不去灵堂拜祭,非要兜个大圈子到后门来与我私会的€€€€陆、随、风,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学会了说骚话的相爷开始放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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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章 倒戈
“相爷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您知道我为何而来,可就没必要装傻了,都是聪明人,您也犯不着为了这已经注定走向覆灭的帝国搭上自己的性命。”
小厮听出这话怀着敌意,下意识把黎婴往后拉,奈何陆随风力道甚大,根本无法与之争执,试了一试无果,小厮便打算开嗓叫人了。
黎婴冷脸与陆随风对视,看出对方不怀好意,便拍了拍小厮扶着轮椅有些发颤的手,轻声劝道:“去吧,这里不用担心,去看着门,别让人过来。”
“可是……”
“去吧。”
黎婴的坚持让小厮感到心慌,却拗不过他,只得奉命行事。
待人走远,黎婴才将目光缓缓移回到陆随风身上,笑意全无,“我可不知陆将军想要什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现在是个难以行动的废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不起。”
“黎相就不必谦虚了,停在昭和殿中的棺椁已经说明了一切,渊帝老儿已经死了,他的两个儿子不堪扶持,大渊统治的年代已经结束了。”陆随风笑道,“我知道你曾对缙王一往情深,没准儿想把他给推上皇位也说不定呢,那咱们为什么不能合作,各取所需呢?”
黎婴仍是一脸冷淡,不以为然:“陆将军的消息未免太落后了,至少近三年来,我的面首另有其人,如此断言,实在鲁莽。”
“哦?看来您果真如传言所说,移情别恋爱上了御史大夫江临渊江大人呢。不过说实在的,我一介粗人,对这些八卦不怎么感兴趣,只在乎我的目的能不能达成,跟相爷您扯皮这么多,也没等着您的救兵,看来您也没我想的那么一呼百应。”
陆随风笑笑,两手移到黎婴的大腿上,狠狠一按,疼得那人呻-吟出了声。
“……你、你这混账,手握兵权却不敢与人正面交锋,只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施虐于文官,你卑鄙!!”
“我是卑鄙无耻又下流,可您能拿我怎么办呢?别说您的两条腿,连您的命现在也捏在我手里,就看您是要气节,还是要活路了。”
黎婴忍着疼与陆随风对峙着,额上冷汗簇在一起,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即使如此,仍未表现出弱势。
“你想得美……如今大渊的未来捏在我手里,我绝不、绝不会让你毁了这个国家!”
他试图推开紧压在身上的陆随风,奈何对方力道甚大,处于劣势的他实难反攻。
陆随风抬起他的下巴,看他把下唇咬得发白,忽然心生敬佩:“相爷,真不赖啊,你的胆色可比灵堂外跪着的那群废物好多了,真是令人佩服,可你能坚持多久呢?缙王跟江临渊现在都不知所踪,你还指望那不知昏睡在哪个宫里的君子游会垂死病中惊坐起,派人来替你解围吗?”
“人靠不住的道理还不用你教给我!”黎婴发了狠,眼看逃不离对方的桎梏,挣扎着挺起身子,张口便咬在陆随风靠得最近的颈子上,纯粹是把牙齿当作了护身的武器。
饶是陆随风这样铁骨铮铮的汉子也吃了痛,往后一缩,便给了黎婴自卫的机会。
他两指含在口间,随即吹出一声清脆刺耳的哨响,紧接着便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陆随风意识到危机逼近,抬手挡在身前并随之退远,一道劲风袭来,面前白影掠过,一声近在咫尺的狼嚎让他意识到了危险。
他一按右臂上被白狼利齿咬出的伤痕,将血迹蹭在唇边舔舐,尝到腥甜之味,更被激发了血性,直接抽出腰间的佩刀,看向横身挡在黎婴身前的白狼。
他啐了一口含血的唾沫,冷笑道:“果然是相爷,不肯信人,便养了只忠心的畜-生,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这种冷血的动物或许会暂时对你低头,但绝不会把所有的真心都奉献给你,迟早有你给不了它生计的一天,到了那时,它就是来找你索命的债主。”
“妖言惑众。”黎婴揉着仍在最痛的伤腿,不以为然。
“你就这么自负地相信别人的感情?你大可试试把自己跟这畜-生关在一起,看看当你们同样处在没有食物与活路的境况下,究竟是谁给谁做口粮€€€€当然了,我是指你乖乖把东西交出来之后,否则相爷您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可笑,早在三年前,白狼就为救我甘愿断了血脉,我与它的情义,又岂是你三言两语能挑拨的?陆随风,如今你也是孤身一人,纵有赤牙卫千军万马,他们也不可能在须臾间闯入宫城,所以你与我处境并无不同,我并不认为在与你的对决中,白狼会落于下风。”
说着,白狼露出利齿,朝陆随风步步逼近,全然不惧他手中足以取它性命的凶器,只为护主而战。
“好,好你个黎婴,那就别怪我今天送你们给老太后陪葬!!”
话音落时,陆随风已然出剑,眨眼间便与白狼扭打在一起,血色的披风与雪色的绒毛交缠着,一时难分胜负。
但黎婴清楚,一人一狼缠斗不了多久,后者就会落于下风……只是时间问题罢了,白狼怎么可能斗得过身经百战的陆随风。
果然不出片刻,锋刃划过肉体的胆寒之声便传入黎婴耳中,他紧握的双手冰凉,掌心却攥着汗,果然还是不忍与他相伴多年的白狼为他而死,终于在陆随风的剑刃即将穿透白狼的胸膛时出言制止:“够了,住手!!”
因他这一句话,意犹未尽的陆随风不得不停了手,此刻他身上也挂了彩,被完全激怒,恨不得当场把白狼捅个对穿,放尽这畜-生的冷血,来平复他内心的不忿。
可他知道这时候一旦激怒黎婴,让他决心吞下所有的秘密可就前功尽弃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当他目的达成后,不管是黎婴,还是这白毛的畜-生都得任他处置,也不急于这一时争个高下。
于是陆随风放手了白狼,将之狠狠丢弃在一旁,撕下披风一角擦拭着身上的混杂在一起的血迹,缓步向黎婴靠近。
白狼唯恐他欲对黎婴出手,爬起来便扑到那人身上,黎婴心头一紧,抱住白狼,轻轻揉着它毛茸茸的脑袋,低声安慰:“好了,乖,别担心,不会有事的。让你受苦了,抱歉……”
白狼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预感到他接下来的决定将会影响到他的后半生,发出了低低的哀嚎,似是在竭力挽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