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不识是个随性的人,随性到了不分时间场合与陆随风解决私怨的地步,黎婴虽然想提醒他顾全大局,但好不容易脱离了陆随风的桎梏,自然要先保住自己的命,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引人注目。
他小心翼翼朝人群后爬着,仍在发痛的双腿拖累了他的行动,使得吃痛的吸气声格外明显,陆随风想不注意到他都难。
被逼到狗急跳墙的时候,哪里还会有人顾及什么声名,更何况陆随风本就不算什么正人君子,为了脱身可以不择手段,表面仍冷笑着与花不识对峙,实则暗中已经不动声色向黎婴那边移去。
“你观风楼与我赤牙卫何干,井水不犯河水,只因我立场暴露,就要把那些损事恶事都扣在我头上?这么做事可不地道啊花楼主。”
“少放……”
花不识此人本事不差,就是太容易被迷惑,此前吃亏无数还是记不住教训,这种紧要关头也能被对方带了节奏,竟疏忽了黎婴的处境,以至于与他针锋相对的陆随风转而攻向毫无防备的黎婴会让他措手不及。
“相……”
天旋地转间,多灾多难的黎婴再次落入陆随风手中,这一次比起方才的侥幸多了些无奈的意味在里面,被陆随风箍在怀里勒着脖子的黎婴真是受够了花不识这个大条且不靠谱的性子,望向凶手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你还不如弄死我了……”
“放心,我要是活不成,绝对带着你一起上路,下辈子你投生成女子,还好给我做个童养媳。”
陆随风的刀尖逼近黎婴的咽喉,众人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巴巴等他开出条件。
“有这个蠢家伙在,你从我这儿是捞不着好处的……”黎婴抓住陆随风勒着他的手臂,发力与之抗衡,为自己多争取了一丝呼吸的空间。
他长出一口气,稍稍扭过头来望着对方的侧颜,“……且慢,请听我一言,给我一句话的时间,我有办法让你离开这里。”
“老子他妈就是因为傻到听你说话才会落到这般田地!”陆随风气急败坏朝那人吼道,心里不由怀疑这家伙的嘴皮子到底是什么做的,只要张口就能蛊惑人心,几次三番被他骗去,居然还敢故技重施。
陆随风势单力薄又负了伤,不挟持黎婴做人质则很难逃离困境,他也是被逼得狗急跳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选这个残废拖自己的后腿。
“还是听我一言,你现在孤军奋战,拖着个行动不便的我是插翅难飞,还不如独自跑路的胜算高,我要是你可不会蠢到给自己找麻烦的地步,况且……”
“况且什么?”他话说到一半,更是让人好奇他接下来想说什么,陆随风急得抓心挠肝,忍不住追问。
“……况且,方才我是为拖延时间才说的胡话,你要是当真就输了,有没有发现我的救兵来了?”
等他这话说出口,陆随风再反应为时已晚,他感受到一股劲风逼近,下意识侧身避开,还是慢了一步,不巧被打在肩臂的伤处,半边身子都麻木了去,下意识松脱了手。
黎婴见有机可乘,欲故技重施逃离桎梏,怎料陆随风已起杀心,一掌猛攻向他,随着一声脆响,当场打断他两根肋骨,引发的内伤迫他呕出血来,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又被拖了回去。
这一次黎婴终于到了极限,再折腾不起了,忍痛忍得眼眶发红,有气无力道:“别……别激怒他,放、放他走吧……”
虎视眈眈的花不识与闻讯赶来重击了陆随风的救兵对视一眼,似乎是在确认黎婴这话究竟几分虚实,确认过彼此的眼神,似乎真的可能性更大,斟酌之后,才各自退后一步。
陆随风得了机会回身,见了那重击他的人更是意外,“怎么会是你……”
明狱一扫拂尘,搭在臂弯,含笑望向他:“被蛊了,这个答案可还满意?”
“难不成你也被缙王……”
“谁要被情敌蛊啊,疯了吧你?不过看你连挟持相爷这种蠢事都做出来了,怕是你就算不疯也差不远了吧?你可知这大内侍卫虽名义上唤作‘赤牙卫’,事实上早就被皇上替换成了观风楼与秦家军的人,就算你拿了虎符,也未必有人肯听从你的命令,现在倒戈至少还能保住性命,就算你不在乎自己一条贱命,也考虑考虑跟你出生入死的赤牙卫弟兄吧。”
陆随风不为所动,自知已是强弩之末,也不与人废话,咬牙探手摸向腰间,溢出的刺鼻气味瞬间让黎婴感到不妙,当即声嘶力竭地喊道:“让开!快让开!!”
众人不明所以,大多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迟疑着没有挪动,情急之下,黎婴一把抓住陆随风没来得及收回的手,后者气急,多次击打他受创的肋下,没有料到这时黎婴爆发出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惊人力量,硬是阻止了陆随风一介武人的动作。
他强忍痛楚,咬牙挨着陆随风的重击,强行掰着对方的五指,试图夺走他掌中的东西。
争抢间,指尖已经感受到了滚烫的触感,黎婴不得不再次用上他最强有力的武器,张口狠狠咬在陆随风腕上,一直到齿间血腥弥漫,逼得对方不得不脱手才松口。
“陆随风,你疯了吗!你还有妻儿老小,别你糟蹋自己的性命!!”
千钧一发的一刻,黎婴将那滚烫的物什扔向远处,一巴掌抽在陆随风脸上,让这几乎失心疯的男人一怔。
攸关之际,陆随风恍然醒悟,试图拉回那混乱中被他推向险境的黎婴。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巨响惊醒众人时,黎婴正身处漩涡中心,缓缓沉向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到最后的高潮了,历史更迭总要伴随着隐痛,为历史付出血泪的人,终将被历史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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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7章 诈尸
突如其来的爆炸吓煞众人,伴随着□□味的灼烈热浪扑面而来,紧接着肃穆庄重的殿前就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
花不识与明狱都没有料到陆随风竟敢私藏火器在宫中闹事,事情发生的一刻根本来不及回神,待想起冲上前去一探究竟时,爆炸发生的近处焦黑一片,只余人事不省的黎婴一人瘫倒在地,陆随风已经不知所踪。
“妈的,畜-生!那混账简直就是畜-生!!”
再恶毒的骂词都不能暂消花不识心中的怨气,他们原本的计划只是想拖延陆随风将虎符交在晗王手中的时机,怎料到他竟然会用如此卑鄙的手段在太后灵前撒野?
如今陆随风的去向已经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救黎婴的性命!
“相爷!相爷坚持住,你可别吓我!醒醒!!”
身在爆炸中心,首当其冲被波及的黎婴俯卧倒地,额上一道寸长的口子正在滴血,只怕一时半会也醒不过来,
花不识探着他的鼻息,只觉出气多进气少,心中更是害怕,一时只顾命人去寻了太医,压根把抓人这事忘在了脑后。
混乱中藏身宫墙夹缝间的陆随风屏息静待喧嚣远去,捂着方才爆炸中距离最近,此刻已经完全失聪的左耳,低眼一看,掌中已然多了滩血迹。
连他都受了这种不可逆重伤,可见距离最近的黎婴情况多么不妙。
……在火器爆破前那一瞬间,陆随风觉着自己后了悔€€€€他其实并不理解这种听起来匪夷所思的情感为何会出现在自己身上,可他确确实实被黎婴以身相救的大义所感动,同样,这种感情也是他从来不曾在旁人身上感受到的。
他扪心自问,这世上除利用之外,人与人之间真的会有真挚的情感吗?此前不管何时,他都会毫不犹豫给出否认的答案,可是现在,他却对过去数十年间自己所坚持的道理有了怀疑。
方才受到爆炸波及,他自己也挂了彩,头昏耳鸣,浑身肿痛,几乎无法动弹,也亏得这静寂的片刻,他得以深思诸事间的因果与得失。
在此之前,他坚信黎婴不知他带了火器这种危险的凶器,在事发那一瞬间也没有顾及太多,纯粹是出于本能的反应。
他不想深究黎婴这样有牵有挂的人在生死攸关时会想些什么,肯下意识搭救上一刻还用刀子逼着自己就范的人,不是傻到透顶,就是本性过于善良。
善良……陆随风笑出了声,从前他一直认为这词只有贬义,如今亲身经历过,才知道有多么不易,这种世间罕见的美好不该被磨灭,不该被他亲手毁掉。
“黎相……抱歉!活下去,求你一定要活下去。”
他不住抽搐的双手合十在面前,望向黎婴被抬走的方向,喃喃祈福。
他很难相信自己对人的感情竟能在片刻之间,从急欲除之后快,转为愿用自己的生路为他续命。
……可是现在还不行,此刻他还有不得不做完的事,事成之后,他定会把自己这条命还给黎婴€€€€只要他肯醒来。
“黎相,等我。”
视线逐渐恢复清明的陆随风站起身来,勉强稳住身形,扶着宫墙,一步一颤走向宫门。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屈膝蹲于宫苑飞檐之上,目送他走远,直到身影完全瞧不见了,才从腰间取下传信的焰火,牵动引线,注视着那耀目之光叫嚣着拖起长尾直入云霄,炸裂出了炫目的光华。
“好戏,就要开场了。”
渊帝驾崩后,萧北城秘不发丧,几日过去,朝野已经乱作一团,陆随风想要逃出宫去并不是件难事。
他知道自己一身血污,头脑不甚清醒,以这种十分堪忧的状态进入地宫风险很大,难保不会给人留下寻踪的线索,只得铤而走险翻越宫墙,朝约定之处缓慢前行。
至少在还恩之前,他要尽到自己最后的职责……
“……将军,将军?陆将军!”
恍惚间他不知怎么跌倒在墙边,迷离时只听有人在耳畔殷切呼唤,勉强睁开眼,便看到了一张熟悉而稚嫩的脸。
“阿宝……你怎么在这儿?”
“将军您说什么傻话呢,不是您让我在这里守着,等您回来的吗?您不是进宫取东西去了么,怎伤成这样,您不要紧吧!”金阿宝试着碰了碰陆随风,发现他身上的伤还在流血,便不敢下手了,只敢瞪着眼睛在一边看着。
“大点声,老子耳鸣得厉害,听不清你说了什么。”
人一旦耳背起来,说话的声音也会不由自主拔高,金阿宝怕动静闹得太大惹人注目,忙摆手劝他息声,两手往陆随风面前一摊:“虎符呢?将军没失手吧?”
“你把老子当成什么人了,这点小事也至于……主君呢,主君情况如何了,我不在的时候,缙王可曾有什么举动?”
“没。”
似乎是觉着陆随风的眼神里质疑的意味太过明显,金阿宝有些心虚,结结巴巴地补充道:“真、真没有,您信我啊,地宫那么大,外面的人哪里敢随便进去啊,缙王害怕主君派人在下面埋伏,肯定不会轻举妄动,到现在还在地仙庙那边守着呢,像群蠢驴一样,真以为守株待兔的法子好用呢。”
“……”陆随风突然察觉到了异样,在不久前的爆炸中,他的头也遭受重击,导致神智混乱,反应迟钝,很多细节都是没有立刻发现的€€€€包括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他面前的小子。
此前他的确见过金阿宝,一次是在越氏私塾中看到围着司夜团团转的傻小子,另一次则是在这小子的爹,吉祥寿材铺掌柜金万财死的时候,可他并不记得这小子到过地宫,更不可能得知他的计划,所以……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意识到不对劲的陆随风一把揪住金阿宝,厉声质问:“你小子!你怎么知道虎符的事!”
耳背的将军自以为后半句已经压得几乎听不见声,却不知话音在对方耳中是震耳欲聋的,金阿宝都快被他吓破了胆,好在还有那么一丁点理智尚存,圆滚滚的肚子猛地往前一顶,轻而易举把负伤的那人给推了出去。
“你你你、你自己说的啊!”
“放屁,虎符这事只有天知地知,主君知我知,什么时候轮着你这乳臭未干的小子了,你今天要是不把事情说……”
话都还没说完,陆随风就觉着眼目一眩,再难保持清醒,翻着白眼便栽了下去。
临合眼前最后看到的景象,就是金阿宝哭着丢掉了那还沾着他血迹的大石头,手忙脚乱地确认他死了没有。
……这小子,到底是哪边的?
沈祠蹲在地宫入口前,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瞧着是有些好奇,想前去一探的意思,可惜胆子就那么点,只敢躲在萧北城身后往里张望,真要他上,他可就蔫了。
他转过头来,郑重其事地望着萧北城:“王爷,我觉着不成。”
那人有些好笑,便板着脸问:“怎么不成了?”
“您看啊,咱们烧了半天柴火都不见熏出个鬼影,那土夫子说得对啊,这下面太大了,用笨法儿肯定不成。”
“听你这意思,是想出有用的法子了?”
“那当然!咱们就把这土夫子吊在洞口,杀鸡给猴看,要是晗王真的在乎他,肯定会来救……”
难得他学会了句俗语,虽说没用对地方,在萧北城听来还是足够感动,正想着他是不是被自己蠢到,以至于后半句话都说不出了,就见沈祠突然脸色煞白,眼巴巴地瞅着他,嘴唇抽动着,半个字都说不出了。
萧北城还没来得及说出数落他的话,就听人群爆发出一阵惊叫,循着其中一名亲卫手指的方向,他看向沈祠颤抖不已的胳膊,只见一只青灰色泛着死气的手正搭在他腕上,碎裂的指甲缝里积着淤泥,皮肉已经腐烂,伤口还隐隐能看到蠕动的白虫。
沈祠离得最近,估摸着是闻着了扑面而来的异味,胃里翻滚着扭头便把早晨吃的给吐了出来,亏得这股子恶心涌到嗓子眼,他才没被这来路不明的东西吓晕过去。
他迷信是不假,但对死人的恐惧却不比鬼神,有实体的东西他反倒不怕,强行耐着呕吐的冲动,掐着那东西的手腕便将其拎了出来。
可是一看到这东西的全貌,他就后悔了,惨叫着连滚带爬地退到萧北城身边,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