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琅闻言,想了想说:“这人我见帖子上写了。我当时也奇怪,他非国子监出来的,怎么还得保荐会试了。好像是商贾人家。”
“李莫言在辽东做买卖,勾结了许多女真人,不知道究竟做什么买卖。”齐江春又把声音压了压:“约略不是什么好买卖。给他买到官,那还得了?”
顾琅一个头两个大,他真是无意€€这浑水:“同考官的十二人里面,至少有三四个是司礼监大阉的人,我已经觉出怪异了。”
齐江春端起茶盏道:“你悄悄帮我看那个李莫言,看他是个什么神仙。我爹想拿大阉的把柄。”此刻齐江春脸上,那些平日里似笑非笑的样子都退了,转而换了一副十分老城的神态。
顾琅想,也许没有人知道,齐阁老那个玩马的纨绔幺子,却也是一个在官场听音的。内阁苦受阉党制约,想来齐阁老定也愁眉不展。
“看是可以看。”顾琅沉吟片刻:“卷子我能帮着看看,不过,带是带不出来的,誊卷的人,我不熟悉,再加上我跟礼部的那群人也没有什么交情。”
“可以,你就帮我看看,他卷上写的什么神仙文章。”齐江春又话头一转:
“也可能,李莫言本尊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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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八。暮色四合。
贡院附近早已水泄不通,兵丁忙着清道赶人,大老远瞧见顾琅的轿子,赶紧敲锣过来清道。顾琅这才能从轿上下来,往贡院里去。
方卓还是一副悠然神态,对着下属们说出一堆的体恤之词。顾琅跟着听、跟着点头。十分无趣间,偷偷瞥了一眼贡院外面。
一众举子之中,像是有个熟悉的影子一晃而过了。
顾琅不禁自嘲€€€€相思病,药石无医。
又过了一两个时辰,有带队的泽京府兵过来,指挥使先与方卓打了个照面,接着下去整顿秩序了。
道路一清开,举子们列队整齐。于是众考官们开始往外走。
顾琅列队在后,百无聊赖之中,他随意的扫看几下正列队的举子,蓦地,他顿住了€€€€
沈成€€赫然在其列之中。
然而他第一反应是:莫不是来送朋友?
他想起沈成€€说过的,有位‘良家人’朋友,彼时沈成€€也打扮的颇像个举子。于是顾琅抬眼扫看€€€€府兵分明已经清场了,在列的都是府兵查过文书的考生,家眷、好友此时已不得入。
再来,考生名册他也看过,其中分明是没有‘沈成€€’的,不仅如此,沈姓举子就已经很少了。
顾琅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也许沈成€€本就不是贱籍,只是因着某些缘由,不得以而伪装成沦落风尘的戏子?
正思索间,礼部给事到场,翻着名册开始唱名,进行查检、搜身、安排入场。
随着名字逐渐点过,顾琅心中浮出一个令他悚然的猜想。他死盯住沈成€€那张脸,没有移开半分。
直到“李莫言”的名字被喊出,沈成€€上前。
顾琅拧死了眉头,朝他看过去。只见沈成€€泰然自若的取签抽号,没有半点紧张。
顾琅即刻要上前,岂料旁边两名同考,同时出列拦住他去路:“顾大人,李莫言得了保荐,顾大人不必亲自查验了吧。”
于是顾琅心中了然,这都是被人安排好的。但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可替人下场的,偏是沈成€€!
一旦进了贡院,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了。
他面色一沉,也顾不得什么定王、什么大阉了,他强硬的、以手拨开两人,跻身上前,喊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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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替考之顾琅视角二
三十、
李莫言被保荐一事本就疑窦丛生,齐阁老正发愁没有把柄抓。在这节骨眼上,沈成€€替李莫言下场,无异于自投罗网。
顾琅一阵心悸,他走上去,明知故问的开口:
“你就是被一路保荐,直接参加会试的李莫言?”
这句拖延时间的话刚刚问出来,他就在疯狂思寻,究竟能找个什么由头,把沈城€€赶出贡院。可就在此时,沈成€€竟从容答道:
“正是草民。”神情十分自然。
顾琅霎时陷入一阵焦灼,他隐约间觉察到€€€€沈成€€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
众目睽睽之下,他如果强硬拦下‘李莫言’,动静实在太大、太引人瞩目了,可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成€€进贡院里。
两相为难之下,顾琅神色变幻几许,却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筹莫展之时,不远处猛然出现了一个熟人的身影,顾琅悄然一瞥,竟是定王的长随。
那名长随正朝他递眼风,并且微微摇头。
也就眨眼的工夫,顾琅冷静下来掂量着个中分量。
事到如今,只能先放沈成€€进去,事后再去求定王。如若定王能顾念往日情分,该是能帮他疏通,保住沈成€€的。
眼下别无他法,当众赶走实在太可疑。
心中几番挣扎之后,顾琅敛了敛神色,重新挂上一副官脸,漫不经心的交代了几句号舍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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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考官们在夜色中各自忙碌,而方卓此时,正在贡院前厅坐着,手里端着一盘糕点吃。没一会儿,像是吃的干了,眼珠子暗里扫了好几下。
顾琅窥见他这个动作,便立马上去给他奉茶。方卓眼也不抬,接过去嘬了嘬茶,等那一口糕点顺下去了,才说:
“顾小侯爷,可塑之才啊。”
顾琅微一颔首:“不敢当,阁老谬赞。”
方卓又刮了两下茶杯盖子:“翰林院近来的新人,心气儿太高了。”他打了一个哈欠,继续说道:“官没有多大,倒是个个清高得很,你说说,这还怎么去圣上跟前儿办差呢?”
方阁老与齐阁老在内阁,便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与齐江春不同,齐江春的爹齐阁老,却是个十足的黑脸包公。两相对比,就显得方卓十分和善了。虽是油滑的很,却也深谙官场生存之道。方卓当年,是先帝钦点的甲榜探花。先帝博学勤政,与今上截然不同。因而自然对如今翰林院的后生有些瞧不上。
方卓撇撇嘴:“都没什么眼色。”又正了正身子:“总觉得自己读书多了,就清高起来。但是咱们私下说啊,能站到议事大殿上的,哪个不是出口成章?”
顾琅亦觉得他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赔笑附和道:“是。也许是年轻气盛吧。”
他自己分明也未及冠,于是这话惹得方卓哼哼得低笑起来。堂里就两个人,方卓卸下了平日里那套做派,人倒显得真实了许多。
顾琅看火候差不多了,便试探道:“阁老,这次说不定有好苗子。方才我听闻,有几个举子已经交卷了,阁老干坐也枯燥,不如咱们先拿来一看?”
方卓没有立即答应,像是在揣摩顾琅的用意。
顾琅便卖个乖,上前低声道:“阁老,能早早交卷的,必然是有些能耐的。到时候阁老把这些好苗子举荐一二,也省的圣上再劳心劳力,亲自挑了。”又把声音压低些许:“他们日后若能帮着阁老分忧,那就更好了。”
方卓不说话,捋着髯须笑笑。过了一会儿,道:“那便去拿他们的考卷来吧。”
顾琅赦然道:“这……学生怕是没有这个面子。”
方卓眉目舒展开了,他一边笑,一边抬手拿食指点点顾琅,又从腰间摸出一块牙牌给他:
“去吧。”
顾琅行礼后,往厅外走去。
他刚迈过门槛,脸上的笑意便尽数褪去,神色转而忧虑起来,大步流星地往封卷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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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拿人
三十
沈成€€驻足在一个烧饼摊儿旁边。
摊贩正在揉打一团白花花的面,接着猛揪出来一小团,拿筷子沾了沾料粉,撵在面团上。
他手法娴熟地把面旋开,撒葱花、刷油、入炉。
香气四溢。
沈成€€叹了一口气。在贡院里一夜未眠,加之思虑过重,他恹恹的,脸上满是疲惫。
“一碗甜粥。”他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虽说没有半点胃口,可腹中这么空着,总也不是个事儿。
里面大娘应声,立马热络地给他端上一碗,沈成€€就坐在旁边,看着粥碗发愣。又过半晌,粥都要冷了,徐徐走来两个举子,像是从贡院刚出来的。他们兴高采烈的探讨着方才的试题。
“就是承题耗了许多时间……”
两人在烧饼炉子旁边交谈。
“小弟单是破题,就已琢磨许久了,兄台果真文思泉涌……”
……
“姑丈摆了桌酒,要我去吃呢。”
沈成€€又暗中听了听,得知他们其中一人要去客栈结算宿费,便待他们吃完,暗中跟着。附近客栈一房难求,这真是老天爷赏的机会。
至于侯府,他不想去,也没这个脸去。顾琅那句“替考者斩首也不为过”犹在耳畔。
沈成€€颓然地笑了,顾琅一个常在阳关大道上走的人,自然领会不了受制于人的滋味。沈成€€抿了抿唇,有些埋怨于顾琅久居官场的无情。
他驻足回想,顾琅得知他下场替考,似乎从头到尾都是一种愤然之状,只不过碍于他的身份,不好发作罢了。似乎顾琅第一次知道他和陈秀有交集的时候,顾琅那张脸上就满是不悦。
沈成€€甚至可以想象,如果他回侯府,顾琅会怎么指着他厉声质问。
可转念间,他又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
这一天真的来临,沈成€€反而多了些视死如归的平静。
客栈的床板吱呀,散发出一股不算悦人的木头味儿,他和衣而卧。
今朝有酒今朝醉。
沈成€€阖眼,入眠。
/
像是天边一个霹雳,沈成€€在砸门声中猛地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