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一阵异常的骚动,回廊上传来“咚咚”的杂乱脚步声,像是许多人在外面疾走。
这动静让他一下坠入不安的境地,他急忙蹬上鞋起来。
他分明早就想通透了,可是望着前面有些颤动的房门,他却莫名有些不敢出去。
门外的人显然没有这种耐心。
紧接着,传来客栈掌柜上气不接下气的说话声:“各,各位大人们……”
只是他还未说完,便被人粗鲁地打断:“开门!”语调之中很有杀伐气。
沈成€€撞了撞胆子走过去,深吸一口气,猛一下地拉开了房门。
意料内的,门口是一队府兵打扮的人,腰间挎刀,满面凶戾。他们目光如鹰隼,在打量沈成€€。
最后,领头带巾的府兵睨他一眼:
“李莫言?”
沈成€€正思忖如何开口之际,对方冷声道:“下边伙计的账簿上,白纸黑字,写着‘李莫言’上了人字三号房,”他退出一步,斜眼往门楣上瞧了一下,又进来,微眯起眼睛道:
“也就是你这间。”
沈成€€身上还揣着李莫言的文书,因而住客栈留的,只能是李莫言的名。
府兵看出他游移不定,便心中有数了,懒得再多费口舌。
“跟我们走一趟!”
沈成€€很自觉地出来了,因而没有什么粗暴的推搡。
进入论坛模式1178/160/1
第32章 牢狱
刑部。
这一队府兵带着他,从公堂穿过,没有半分停留的意思。
沈成€€低声问:“大人,不升堂吗?”脚下明显地磨蹭起来,不太愿意往前走了€€€€过了公堂那就是刑部大牢,沈成€€隐约看见了那块带“狱”字的白牌子,只一眼,便有些阴森气上头。像是地府阎罗殿的匾,在招呼他进去。
府兵看他不太乐意走,拿刀柄杵了杵他的脊背,骂骂咧咧道:“跟着走!废那么多话。”
“小,小人有冤情要……”
领头的恶狠狠瞪他一眼,啐道:“放你的狗屁!来这儿的,哪个会说自己不冤?少废话!赶紧走!”
那样子像是要拔刀了,沈成€€不敢再说话,硬着头皮挪步子。
临走了,沈成€€回头瞧了一眼公堂,两排水火棍在上面安静地卡着,即便堂上没有人,也是一派威武肃杀的景象,他仿佛听见了一声彻响的惊堂木。
接着便会从上面丢下一枚描了红的木签子,红圈儿里一个“斩”字……
“斩首都不为过!”
脑子里满是顾琅的那句话在回荡。
沈成€€缩了缩脖子,警惕地盯着前面的道路。
又过一道廊,便真的来到了大狱门口,周遭隐隐浮着一股尿骚味。
沈成€€有点后悔了。他下意识地往方才经过的回廊看过去,似乎还有一些希冀,期待着那里能出现一个穿绯红官袍的俊俏大人,像戏本子里那样,匆匆地走过来,在狱门口截住他。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复又睁开€€€€
那条回廊依然是空荡荡的。
倏地闪出一个人影,他喜出望外,伸着头张望。
却是一个府兵,挎着刀,大着步子路过了。
越往那块白底的匾牌走,越有一股绝望的气息,和着越来越强的尿骚气向他袭来。说实话味道不是很浓烈,淡淡的,可沈成€€却从这里面闻出了死亡的味道。
铁门上没有一点锈迹,反而被磨得光亮,像锋利的刀影,刮得他眼睛生疼。
府兵们嫌他步子太慢,于是沈成€€被押着进去,不情不愿地进了一处暗房。
甫一进门,光线暗了下来,油灯晃得他头昏。
狱卒从府兵手里接过他,又从木柜子里取出一套囚服示意他换上。沈成€€低头,那上面还有些没洗干净的血迹。黑黢黢的一块。
这显然是要把中裤也除了?
沈成€€惶惶地说道:“大,大人……劳烦回避……”
狱卒显然很不耐烦,拿手里的铁链往木桌上砸了一把:“要老子叫人帮你换?”
沈成€€飞快的摇头,同时开始背对着狱卒脱衣服,边脱,边往后看。
狱卒还在那里站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沈成€€把心一横,全换了。
沈成€€拖着手上的镣铐,找了一块干燥地方坐下。阴冷得很,倒是没人对他动刑,也没有传唤。
/
日落时分,顾琅与吏部一名官员一同到了刑部。
“顾大人,您着什么急?”彦京鸿扭着肥胖的身躯,艰难跟上。他笑了笑,“刚吃饱,走慢点儿。”
彦京鸿是齐阁老的幕僚,吏部郎中,三十来岁,讲话油滑得很。这场合齐阁老不方便来,便派他过来吩咐事情。
顾琅不太乐意与他闲聊:“早办完事早走人。”乍一听是不耐烦的语调,但仔细品味,里面夹杂着十足的焦急。
“大人。”
“大人。”
看守行礼问安。
顾琅走到门口,才想起身上没牙牌,便回头看。彦京鸿还是那种不紧不慢的步子,可以活活把人急死。
可顾琅也不好表露什么,他费尽了心机才得到一个来刑部探监的机会。此时只能站在门边出长气。
里面散发出来的味道让他拧起眉头。他很难想象,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现在究竟如何了。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却拼命忍住的自己想要来回踱步的欲望。
彦京鸿一边拿帕子揩汗,一边掏牙牌€€€€他终于走过来了,而顾琅只觉得已经等了一个春夏秋冬的轮回。
看守查看牙牌后,打开了那道放着寒光的铁门。顾琅跟着进里面。
甫一进门,先看到的是囚犯们换囚服的暗房,他不禁停住脚步看了看,那里的狱卒瞧见他,赶忙过来行礼。
彦京鸿在这个功夫里跟了上来,他看看顾琅那张拧成一团的俊俏脸庞,不禁调笑道:
“顾大人第一次来?”
顾琅像是沉浸在什么事情里,没有回答他。
彦京鸿把嘴一撇,有些嘲讽地说道:“顾大人毕竟在宫里头待过,金尊玉贵的,来了肯定也不习惯。不过吧,不管顾大人来不来,这地方永远都有。”
彦京鸿又拿手拍了拍顾琅的肩膀:“走吧,不是急着办事儿急着走么?快把齐阁老的吩咐交代到,咱们好回去。”又暗戳戳补上一句:“你以为我想来啊。还不是帮老齐传话。”
顾琅移开视线,打量着道路两边的牢房,里面像是有幽光,饿狼一样盯着他和彦京鸿。
快走到底了,顾琅往左一打眼,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过去€€€€全不合身的囚服罩在他身上,显得那人胸骨十分单薄,头发有些蓬乱,正歪靠在墙边,像是睡着了,又像是……
顾琅一惊,厉声道:“把门开开!”
里面靠墙坐着的人微微一颤,却没有回头。
狱卒上前来,拿钥匙熟悉地捅着锁眼儿。
“咔哒”一下,锁头开了,狱卒推开门。
先走进去的却是彦京鸿。
彦京鸿像是干惯了这种事,他把供词摸出来,递给了狱卒道:
“让这个小子签了押。”狱卒双手接过来,点头道是。便把供词在牢房念了一遭。
里面除了替考,大略是还要让沈成€€承认它不仅替了一次,而是替了多次。以及要沈成€€承认他与陈秀以及一个刘什么的太监常年来往。
沈成€€起先没动弹,等听到后面,内容越来越离谱了。
他忽地咧嘴笑了:“第一条我认。后面的,”他终于回过头:
“顾大人,后面的关我屁事?”
这是顾琅第一次听到沈成€€嘴里出现一个骂人的话。
还是对着他顾琅。
顾琅眼眶红了,他动了动唇,正准备说些什么,沈成€€却抢先一步道:
“府兵说我交了白卷。”沈成€€逼视顾琅:“原来顾大人扣下我的卷子,就是为了今天这个供词?”
彦京鸿有好戏看了,他让狱卒搬了一张凳子来。
“顾大人,原来他不是交的白卷?”
顾琅吞咽一下,声音沙哑:“是白卷。”
定王答应过顾琅,只要沈成€€认罪,让齐阁老能扳倒司礼监的刘阉,他就给沈成€€留一条生路。
沈成€€谁也不看,他就盯着顾琅一个人,两眼布着血丝:
“后边的爬床放火、杀人卖国干齐了,你要我在上面签押?”
彦京鸿眯着眼笑笑:“小相公,你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就是这一张供。你已经代人下场了,罪名多一条少一条,有什么所谓啊?”
顾琅站在彦京鸿前面,彦京鸿只能看见他高挑背影,在昏灯下有些诡谲。
“那张考卷呢?”沈成€€并不打算含糊其辞,他揪着卷子的事不放。
顾琅闭上眼,牙齿在打颤。他忍了几忍,终于道:“来人,”
如果沈成€€再继续说那张卷子,齐阁老知道他不配合,供词没戏了,把对阉党的恨意发泄下来,沈成€€受大刑不说,还一定会被重判。
到那时候神仙也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