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他嘴堵上。”
彦京鸿已然猜到什么事了,不过这不重要。齐阁老只是要那一纸供词而已。过程再精彩,没有结果,都是徒劳。
两个狱卒过来,按照命令将沈成€€捆了起来。
沈成€€的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下恨意。这之中又交织着无尽的酸楚,眼眶红了,豆大的泪珠落下来。
狱卒一人掐死了他下颌,另一人往他嘴里强硬地塞抹布。
他一下就想起了当时在水绘别苑,那个阴冷的小房间里,他仿佛一脚入了阎罗殿,却有一个人破门而入,奔向他,慌张地去给他松绑,取下他口里堵着的东西。
焦急又轻柔的呼唤他。
而那个人如今,也在与那一天一样的昏光之下,竟然亲自命人把他的嘴堵上,在这个阴冷肮脏的牢房里……
陈秀拿多少东西来要挟他,他都还想着要去搏。
可是顾琅这样,却让他没有任何一点想要反抗的欲望了。
彦京鸿揉了揉肩膀,好像累着了一样:“实在不行,就‘锻炼’一下,供词要紧。”
“使不得!”顾琅大惊回头,“他经不起‘锻炼’!”顾琅惶然道:“这样要闹出人命了!”
“锻炼”便是指上刑,做官的都爱讲这两个字,约是听起来好一些,或许又有其他的缘故。
但沈成€€显然是听不懂的。他呆滞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十分滑稽可笑。
顾琅竟朝彦京鸿行了个郑重的官礼:“大人,再给我一天,我保证把供词呈给大人!”
这一礼实际是行给齐阁老的。齐阁老恶心阉党不是一两天了,他急,急得吃不下饭也要这张供词,不管有没有用,他都急着要。
彦京鸿撇撇嘴,那张肥硕的脸上满是不屑:“顾大人,一天,不‘锻炼’?你拿什么保证?”
彦京鸿言语直白:“就凭他之前躺过你的床?你当人们都不知道呢?”
沈成€€眼珠子动了一下,终于回神了。
目光却都是带着恨的。
“请阁老……暂缓一日!哪怕半日!”顾琅久久不起,就在这个阴冷的牢房里,为后面一个泥巴里打滚儿的人物,他低下那颗高傲的头。
权贵们玩个戏子司空见惯,可顾琅的这种反应让彦京鸿有些错愕。
€€€€彦京鸿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顾琅。
他印象里,顾琅向来是那个少年得志,官场上游刃有余,直叫人眼红嫉妒的小侯爷。又在宫里待过几年,他该是骄傲的,不可一世的,对牢房这种地方十分厌恶的。
他觉得突然有点不认识了。
一派讽刺的话在口中酝酿了许久,终是没有说出来。
“顾大人,不是我不帮你,我也是提着脑袋给人做事。‘锻炼’是上面交代的,你不如……”彦京鸿也叹了一口气,“你还是要去内阁问问。内阁那边是说,今晚亥时开始,你还有两个时辰。”
顾琅闻言抬头,他左右掂量着,还是快步出去了。
彦京鸿从进牢房开始都挺惬意,这会儿不知为何,也不禁拧起了眉头。他朝狱卒吩咐:“先把他嘴里东西取出来,盯着点,别让乱说话!”
/
戌时。
顾琅拿着牙牌,疾步回到刑部。狱卒恭敬行礼,接着面露难色:“大人,靠里面那间的小相公,半个时辰前……锦衣卫带着圣上口谕,把他押到诏狱了。”
“什么?!”顾琅猛抬头,目眦欲裂。
“说是……那人……”狱卒停了停,让顾琅的心被死死揪住了,他却因“口谕”二字不敢催问。
“事关抚州诗社一案。”狱卒答。
加班后滚上来更新…
呃,距离火葬场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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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九千岁
内含“上刑”剧情,各位老爷酌情观阅
三十三、
顾琅在着昏灯里穿行,进了刑部的办公衙门。堂子里桌椅简朴,透着一股清贫气。
司务躬身,朝里面禀报:“部堂大人,顾大人来啦。”
申尚书正在桌边看卷宗,他闻言抬头,疑惑道:“顾大人,怎么有空来这里?”摆手让顾琅坐下。
“部堂大人……人怎么被锦衣卫弄到诏狱去了?”顾琅眼里满是忧虑,他坐不住,没两句话的功夫,还是从椅子上起来:
“部堂大人,能否再做些疏通?齐阁老等供状呢。”顾琅尽量压抑住自己语气里的焦急,摆出一副为齐阁老考虑的样子:
“现在人都没了,我和彦京鸿’锻炼’谁去?”
申尚书也起身了,无奈道:“唉,顾大人。那是什么地方?是诏狱。齐阁老面子再大,咱们也进不去啊。”
他踱步出来,犯难道:“锦衣卫提人,都带着圣上口谕,一提一个准,快叫齐阁老算了吧,别折腾了。我这儿、大理寺、督察院都管不了,诏狱那边只听圣上的。”
“他是什么罪名?”顾琅语气急了起来。
申尚书也皱着眉头:“前几年抚州那个诗社,闹的好凶,不是死了很多人吗?这不,这个小相公又是跟这案子有关的。”
顾琅明知故问:“抚州什么诗社?”脸上一片不知情的样子。
申尚书压了压声音:“还不就是写诗,讽刺如今圣上治国无方,只知享乐。又讽刺大阉。带头的,是从前翰林院的沈大学士,”申尚书又往前侧了侧身子:“满门抄斩。”
顾琅微不可查的蹙了一下眉,又试探问道:“那跟今天晚上带走的人,有什么关系?”
申尚书顾盼左右,才说:“口谕说,查出来的这个,是沈清风的小儿子。当年‘狸猫换太子’,跑了,没死。”
什么?!
顾琅惊地说不出话,定了定神,才猛地睁眼,看向申尚书。
申尚书回想道:“不过这次又有变化,说当年除了沈清风,还有一个带头闹事的。当年人们称一句‘世子’,怀疑是定远侯的儿子,就是没证据。”
顾琅抬手摸了下鼻子,眼神闪烁:“怎么知道就是定远侯的儿子?不是别的?”
申尚书喊来司务,把人都遣散,才继续说:“按照当时的情况,符合年龄条件的世子,一共三个。定远侯世子,平南侯世子,和……”申尚书不太好说出口,还是说了:“和你,宣阳候世子。”
顾琅努力维持着镇静,随手拿了桌上一本卷宗翻翻,掩饰住自己的紧张。接着半开玩笑地说道:“那怎么不怀疑是我?”另一只手在下面紧紧捏住袍子。
申尚书道:“定王作证你当时在泽京,所以最先排除的就是你。”
顾琅笑得有些不自然:“如此,我要多谢定王殿下了。”他试探性地看看申尚书,又兜回原来的话题:“那,今晚带走的……”
申尚书的脸色也十分难看:“诏狱不说‘锻炼’,说’比较’。”申尚书咂咂嘴:“夹、拶、棍、杠、敲,五具十八刑,三天一‘比较’那是没跑儿。‘全刑’下去,身板儿弱的估计就要‘壁挺’,也就是咽气儿。不过那个小子应当没有这么快。正在查当年的‘世子’是谁,事情没查出来,怎么着也要留一口气。”
顾琅吸了吸鼻子,面色惨白:“我……我先回禀齐阁老吧,他等消息。”
申尚书点点头:“去吧。让老齐不要太慌,把刘阉惹急了,不是什么好事。”他看了看顾琅,又关切地问:“顾大人,怎么脸色不太好?”
顾琅有些发懵。从刑部衙门一出来,他站在轿前想了想,猛的上轿,说:“先去定王府!快!”
可他一思索,又猛掀开轿帘:
“停!去水绘别苑!”
/
“什么沈子兰?那是谁?你们绑我来,就因为我姓沈?”
沈成€€嘴角挂血,囚衣上几条狰狞血痕。他正瞪着两个黑圆的眼睛,恐惧地盯着面前这名锦衣卫。
“啪€€€€”
沈成€€被他照脸甩了一巴掌,头上玉簪被带落地,叮铃一声,溜过湿冷的地面,恰巧楔入牢房的门缝里。
沈成€€从垂落的头发缝隙看了一眼,那根簪子像是卡的十分紧。
就像此时此刻的他自己,被捆在这个木桩上。一点都动不得。
那名锦衣卫走过去,拿靴尖儿撵住簪子的一头,发力一踢,外面候着的锁头赶紧将簪子捡起来,揣进自己的怀里。
“还是不说实话?”这个锦衣卫阴着一张年轻的脸,“你以为刚才那一顿鞭,也算是诏狱的手段?觉得还能挺一挺?”他发出了一声讽刺的笑。
他在房里踱步,胸前的补子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花哨极了。
“关于‘世子’,你还记得多少?”锦衣卫语调很冷,已经极不耐烦了。
沈成€€蓬着头发说话,呼吸粗重,把脸前的发丝吹起:“什么世子?”
锦衣卫像是不想再重复,这些话显然已经问过许多遍:“沈子兰,还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他与外面的锁头使了一个颜色,锁头得令,退了下去。
“四五年前的抚州,城北梅园。你应该见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世子。他天天去跟你爹作诗呢,你会没有印象?”
沈成€€微抬起头,却不是因为这句话,而是因为门边有了一些丁零当啷的声响。锁头拖着几丈长的粗铁链过来,又跟着两个狱卒,一个人抱着两根粗棍子。另一个人手里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铁链与木头。
刑具?
就算他是沈子兰,值得他们动这么大的刑?而且他们竟然不知道,当时的那个世子,是顾琅?
沈成€€思绪混乱,紧张地盯着他们,他看着那些从没见过的刑具,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忽地,外面有人扯着嗓子喊:
“九千岁€€€€!”
接着,牢房里外,齐刷刷全跪下了,沈成€€被绑在桩子上,倒成了唯一“站着”的人。他用力挤了一下眼睛,才让眉上的冷汗滑落下去。视线逐渐清朗起来。
先看见的是陈秀,然而他却不是主角。
陈秀一身绛色袍子,十分小心翼翼,双手捧着那人的腕子,脸上全是恭谨。一点不像平时那种似笑非笑的懒散样儿。周围围着三四个小宦官,个个整齐的颔首,拥着中间那人走过来。
“九千岁”三个字有一种老态,让沈城€€总以为,“九千岁”该是个老人了。而当他喘着气,视线上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从前的猜想十分滑稽。
一众彩袍子之中,赫然一个白袍子的中年人,正挺着脊背走过来。也许是周围的人都在躬身,才显得他十分出众。
看着有三十出头,清瘦,面向有些寡。沈成€€不经意的眯眼,正对上那一双阴冷的眸子。
被这双眸子一看,沈成€€顿时感到浑身的伤口都疼痛起来,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不由自主地咬住了牙关。
九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