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瑶枝 第21章

  九千岁迈着稳缓的步子,在牢房门口停住,声调很轻:

  “就是他?”

  陈秀低着头,恭谨答道:“爷爷,刚送来,还没‘比较’。不肯招出来是谁。”

  什么“比较”?!沈成€€忍不住喘着粗气,试图减缓身上的痛意。

  九千岁语调依旧柔和:“不就是顾琅么。”

  沈成€€一颗心悬起来€€€€他怎么知道!

  陈秀垂眸答:“定王那边护的紧,力证他当时在泽京呢。”声音越来越轻,像是怕惹了九千岁不悦。

  “嗯?”九千岁懒洋洋哼了一声,“那就‘比较’吧,招出顾琅就行了。”又往旁边的小宦官看一眼:“记不记得,有什么所谓?”

  小宦官乖巧附和:“爷爷说的是!”

  沈成€€一颗心剧烈地跳起来,为什么要招顾琅?顾琅当时在抚州看梅,到底有什么问题?

  可他真的猜不到!

  起先那名锦衣卫依旧在半跪在地上,他问道:“爷爷,先给他上夹?”

  什么夹?沈成€€猛抬头,死死盯住九千岁。只见他那身袍子白的不像话,沈成€€有些恍惚,但他立即回神,朝九千岁大喊:

  “我不是沈子兰!”

  九千岁站在这牢里,那身袍子纤尘不染,像是生在阴暗巷子里的玉兰。

  他也就微一点头,外面的锁头赶忙从地上起来,去拿东西。

  两根大腿粗的木桩,中间穿着铁链。

  三个人过来的扭住沈成€€,把他从桩子上卸下来,又捆到刑凳上。锁头颇有经验,让两个人持木桩,一左一右,一下就楔进了沈成€€的左边大腿。

  三人还没怎么用力,沈成€€就猛一声惨嚎出来,霎时一阵窒息的剧痛从左腿往上传来,那条腿像是已经断了。叫声撕心裂肺,仿佛要冲出这个刑房。

  一众人却仿佛未闻,恭敬的或跪或立。

  他整张脸都扭曲着,像是在巨大的痛苦里,根本已经无法言语。冷汗大片的渗出来,发丝全部糊在脸上。浑身发着抖,仍是不忘望向九千岁。

  陈秀抬头,偷把沈成€€瞧了一眼,对九千岁说:“爷爷,这个小子,我找人查过,他有些先天不足之症,”他极小心地说道:“‘壁挺’就得不偿失了。用‘拶’吧。”

  九千岁听了这句话,像是感到无趣,还是极轻的语调:“你们把握着弄吧。”

  于是沈成€€大腿上的桩被粗暴卸下,木桩上还在滴血,淋淋漓漓的,刑凳上一片惨红。

  那条腿像一块没有生气的死肉,随着锁头的动作晃动了两下。

  三人又去远处桌案,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知在干什么。

  沈成€€两眼一黑,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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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平息

  下弦昏月,疏星寥寥。

  定王府一派肃然。

  一人披黑氅寅夜到访,竟是畅行无阻的,直闯王府主院书房。

  人未走到,先扬起怒声:“你说保他,现在人却在诏狱!”

  顾琅踏过门槛,抬手一掀连帽,“你就是这么保他!?”

  上座贵人气定神闲,从容的脸上带着森冷的笑意:“计划有变,弃车保帅。”

  顾琅极厌恶他这副不以为意的神情,怒吼道:“朱从佑!”

  顾琅一嗓子吼来了十几个府兵,团团围住他,拔刀相迎。

  贵人并不挥退这些府兵,淡声道:“三千营的兵符,这几天就要到了。你为了一个下九流戏子,就这般沉不住气?”

  定王一抬头看到顾琅的目光,一时间情绪变得难以捉摸,不悦道:“他有什么,值得你这样?”

  顾琅大怒中近乎以为自己听错,对方语气中竟然带了一些不甘的意味。

  “朱从佑,”顾琅终是把语气放缓,“我要救他。”

  贵人嘲讽地笑了,终于也动了怒:“顾子琛你拿什么救!拿你的项上人头吗?”

  顾琅凝视着,这个少时与他分果子吃,事事询他意见的病弱小皇子,如今却是心如坚冰的“定王殿下”,他眼里没有任何人的死活,只有他的天下,只有所谓大道。

  可也许他是对的。

  顾琅自嘲地笑了:“弃车保帅?你口中的‘车’,早晚有一天,不也要轮到我吗?你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兵符,就要坐拥这万里江山。你大可放心,只要顾子琛活着,抚州的事就与你无关,更不可能挖出你来!”

  穿堂风一过,吹起顾琅的氅子,里面竟不是官袍。一身素净,腰间也无半个配饰。

  朱从佑眼眶倏地一红。

  他向府兵下令:“拦住他!”

  顾琅停住脚步回头,落拓地笑了:“你要是还念着我救过你一命,”他将背上的兜帽罩好,“就让这些人滚开。”

  朱从佑没有再开口,脸上终是无法维持他惯有的从容。

  顾琅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再无府兵上前阻拦,顾琅披着黑氅,身形渐隐于夜色之中。

  /

  诏狱的大门一开,腥风扑面。

  两个锦衣卫上前拦住来人:“没有圣谕,不得入内!”

  顾琅一抬头,堂中杀伐气立起,两人不自觉地噤声,警惕地以右手摸向腰间绣春刀。

  顾琅朗声道:“去告诉刘阉,抚州案主谋,犯官顾琅在此。”

  外面脚步声逼近,又涌进来一小队锦衣卫,皆拔刀出鞘,审问堂中顿时刀影纷杂。

  ……

  沈成€€今日的饭食,与前两日完全不同。冷冰冰的扁豆、不太新鲜的苹果,都没见到,取而代之是一个精致的食篮。

  断头饭?沈成€€脑海中闪过这三个字,却在下一瞬,立即改了想法€€€€这食篮隐隐散着一丝胭脂香。是他极熟悉的味道。

  这胭脂……全泽京,只有小福桥下的那家胭脂铺才有卖。

  如果是断头饭,早也该来了,何必等这几天?

  毕竟他什么也没招认。

  锁头天天捧着供词,上面“顾琅”二字,他快看得不认识了。

  沈成€€受了拶刑,十指血肉模糊着,不好动弹,便用手腕子戳开了篮盖。

  里面一碗清粥,竟还冒着热气。旁边搁了一碟腌黄豆,一碟萝卜干。另有一份绿叶菜,看起来十足的新鲜。在这个腐气充盈的牢房里显得很有生机。

  沈成€€靠着木板床,抬头往牢房外看。恰巧一名狱守路过。

  “劳,劳驾。”他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这篮子是……”

  狱守扯了扯嘴角,没理他,吹着小哨走了。

  沈成€€凑上去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太重,但也能在这之中察觉出一缕粥香来。

  除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胭脂气,再也没有别的可疑气味了。

  沈成€€用腕子捧着粥碗正要吃,远处突然喧嚷起来。

  这两三日里除了受刑人的叫喊,多是安静的,没有这样的喧嚷过。他有些疑惑的抬头,辨认着那些说话声。

  ……

  “什么‘犯官’,这里只有‘犯人’!”是锁头的声音,语气充斥着小人得志的轻蔑。

  这又是哪个人倒霉的官爷进来了?沈成€€喝了一口粥,继续听着。

  他刚喝进一口,又有些想要呕吐的意思,许是身上被殴打过,带着内伤,进食也不太舒服。

  那边锁头还在嚣张地吵嚷着:“你他娘还敢瞪老子?来了这儿,还他娘当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接下来便是一些锁链在地上拖行的声音,这声音弄得沈成€€毛骨悚然,也吃不下饭了。

  根据他的经验,接下来便能听到凄厉的惨叫声。

  “上夹!”

  “夹棍”这东西沈成€€已经体会过,好赖全看锁头心情。夹大腿还是疼一疼,但有狱卒谈论过,往下走,夹上小腿骨,再拿杠敲,不要几下,小腿就废了。

  那边约是要开始了,锁链声渐渐停下,周遭死一般的寂静。沈成€€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等待一声惨叫响彻牢房。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并没有什么惨叫声。

  没上刑?还是晕过去了?沈成€€有点怕,他担心下一刻又有惨叫声响起,他拧着眉头,不安地往刑房方向撇了一眼。显然什么也看不见。

  又过没多久,锁头不太清晰的冷笑声传来,接着说道:“……还挺能捱?”

  过不多久,又有两个狱卒匆匆往刑房方向去,手里拿了一些形状不明的东西。

  待沈成€€提心吊胆的把粥吃完,也没听到什么叫声,他有些奇怪的微抬头。

  这一轮“比较”算是过去了,两个狱卒悠闲地往外走。

  后面跟着两人,他们一左一右架着一个犯人,从沈成€€牢房外拖行而过。那人手是被械卡着的,上面红紫斑驳,沈成€€不忍心看,慌张的低下头。

  也许是错觉,那个犯人好像在看他。

  沈成€€恐惧的又往外看€€€€人已经被拖走了,留下一条血痕。

  沈成€€辨不清时辰,待狱吏交班了,他又得到一个精致的食篮,这次换了,里面是面疙瘩汤,一叠野菜,一块饼子。

  伴着一缕隐约的胭脂香。

  一连三日,没有“比较”,食盒一日送两次来,有时会带着伤药。沈成€€的手伤没有继续恶化,就是左边大腿还是使不上力。

  倒是那个哑巴犯人频频被提走。

  哑巴?沈成€€有些疑惑。哑巴能犯什么事?哑巴也能嚎啊,可他怎么每次“比较”都没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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