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哪里有过真的,我这次离开的时候被人追到了断崖边上,跳下来的时候伤到的。”
霜月一惊,忍不住问道:“断崖?可是那座风吟崖?”
“嗯。”
红雀不以为意地答着,在场听见的人都小小地倒吸了一口气。风吟崖据说有千丈之高,崖下不像多数绝壁下有河水流经,风吟崖下面就是实打实的平地,一般就算是会武功的人从崖壁一半的地方掉下去都能摔死,而红雀为了甩开追杀的人从崖边跳了下去,竟然只是受了点不伤筋不动骨的伤?
霜月如今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略微还带了些孩子气,也没有刻意把情绪藏起来,红雀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也没心思再做什么解释。当初自己练轻功时便是在那处绝壁上练的,如今则更加不是什么难事,若不是最后一刻身上的血腥气暴露了位置,逃的有些急了,不然也不会伤成这样。
红雀见诸事已毕,胸侧的伤也渐渐止了些血,至少不会再止不住的往外流了,没了再留下来的理由,而三五不知什么时候又蹦到了自己脑海里,便连忙告辞了。
不过片刻后,红雀走在聆月宫正殿旁的回廊上,正好与一人擦身而过,红雀停住了脚步,自己在聆月宫中见到的几乎都是女子的身影,是以这名男子就显得尤为突兀。红雀回头盯着那个背影多看了一样,片刻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眼中疑云重重。红雀认得那个人,是四九,现在是自己的影卫。当时训练时与自己同期,那时因为四九是唯一一个因为赖床被罚的人,红雀对他的印象还颇为深刻,再加上前不久又见了一面,这回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他为何会在这里?
红雀的警觉一下子又上来了,估计了一下自己的体力,觉得没什么问题,便闲庭信步地出了聆月宫的大门,又选了一无人处折返了回来。那大殿里还沾染着自己不少的血腥气,聆月宫又没有十分厉害的影卫,红雀便在殿外藏好了身专心去听里面的动静。
宫内,一个黑衣人从暗处现了身,来到霜月面前单膝跪地禀道:“回宫主,天机楼这边一切如常,想请教宫主,暮云山庄现已在掌控之中,影卫也归了天机楼,是否将影卫中的暗桩撤回。”
霜月见到此人并不意外,思考片刻后吩咐道:
“先不必了,这里不缺人手,正好你们帮我监视一下那边的情况,若无大事便不必禀告了。”
“是。”
那人正欲告退,忽听霜月有问道:
“四九,你……天机楼的楼主他待你们如何?”
红雀在外面听的心里有了些底,原来这便是先前聆月宫安插在暮云山庄的暗桩之一,只是在影卫之中安插暗桩实在是太过不易,这几至少要在二三十年前就有所准备,聆月宫已经打了暮云山庄这么久的主意了么?它们俩之间这是有什么渊源?
一听闻有自己不知道的情报,红雀便继续听了下去,就听四九答道:“……楼主他待我们很好,这些天不仅没有安排什么任务,而且还专门派药阁的人为我们调理身体,只是不知道他这是想收买人心,还是对我们不信任。”
“你有联系到另一人吗?”
“属下给过暗号了,但没有人回,应该不在现在这些影卫中了,不过……”
“说便是了。”
“是,不过楼主他似乎软禁了一名影卫。”
“软禁?”
“属下留意了许多日,那名影卫从来没出过屋子,每日只有各种汤药并少量食物送入,拿出来的全都是带血的绷带,因此属下猜测……极有可能是我们的另外一位黑子被对方发现了,正在被药刑逼供……”
“药刑……红雀精通毒理,他的药刑恐怕……”
“是,还请准许属下尽快与那人接触,必要时将其救下。”
“……”
红雀听着直想无语望天,又耐着性子听了一会,也没再听到什么重要的信息,红雀估摸着自己的体力也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只怕要被发现,就连忙撤走了。一路上四九猜测的那些自己如何逼供三五的想法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其实影卫当中有没有不忠心的人他并不在意,本身就是去留随意,留下来的话基本也是做些打探情报的活,且天机楼的准则是保命要紧,任务也不知道比先前在山庄的要轻松多少。天机楼的情报原本主要由鉴阁的属众探得,鉴阁人员庞杂,本就无法保证忠心,只是他们本身碰不到什么重要的机密,想要反水也带不来多少影响,再加上他们每人都是半自主接单,往日的成绩都摆在雇主面前,想要抬高价码便只有尽心尽力地做事。是以,天机楼的主要运作与底层下属的忠心没有太大的关系。
即便自己不知道四九的身份,聆月宫在自己这里也翻不出什么太大的水花来的,但红雀还是忍不住生出一丝不理智的不安来,随即便强行压了下去。
只是这次似乎事关三五,红雀便有些上心了。再加上四九自己瞎猜的那些实在是有些不堪入耳,弄的红雀在心里给四九狠狠记上了一笔。
三五他才不是你们的暗桩!
还有,药刑逼供也亏你想得出来!我心疼还来不及呢!
红雀不知不觉间已经快被三五占据了全部的思绪,待回了天机楼,想都没想便直奔三五住着的那间屋子去了。然而刚到屋外,就看见乐伊正心事重重地守在门口,似乎正在等自己。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
乐伊见了红雀连忙将他拉到了一边,一脸愁容地小声道:“楼主你可算回来了,白鲤他……似乎是失忆了,你赶紧去看看。”
“白鲤……失忆?”
红雀听到白鲤两个字略微愣了一下,便想起来之前乐伊问三五的名字时,自己报的是白鲤这两个字。不过说起来,还真的只有这个能算是他的名字,毕竟三五只是个编号,如今又已经被其他影卫顶替了,红雀正盘算着既然他喜欢这个名字,等他醒来不若问问他愿不愿意以后就叫这个了。等等……失忆?三五他失忆了??
“嗯,他今晨清醒过来后,我问了他些话,却发现他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乐伊顿了顿,又将声音压低了几分道,“他应该也不记得你了。”
一瞬间,先前那些猜测,那些预想过的,又被自己自欺欺人般地圆过去了的最坏的设想一下子涌进了红雀的脑海,听到那句话后脑海中一片混沌。
红雀第一反应是不信,三五不认识乐伊,不愿向他透露任何也很正常,然而先前那些回忆仍然历历在目,三五看向自己时那种陌生而又戒备的神情又由不得红雀不信。
失忆?他怎么会失忆呢?不,不可能,一定是乐伊搞错了。印象中,三五是个从来都不会被负面情绪所困扰的人,似乎什么样的打击,什么样的困难都压不垮他,每每都是我自己撑不下去了,三五哥过来劝我哄我,鼓励我安慰我……这样好的一个人,他怎么会失忆呢……
不对,有一次……一个红雀先前不曾在意过的细节在他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了起来:那是三五受过的为数不多的一次重罚,罚的什么三五始终不肯说出来,自己当时只记得三五臀腿处以及整个后背那血肉模糊的样子,那样的伤,即便是影卫也得养伤六七天才能无碍。
然而就在第三天上,三五身为统领竟又给自己安排了个任务准备外出,当时的自己气急了,说了些什么‘你不要命了吗’的话,结果三五竟像是才发现身上有伤似的,惊讶了一瞬说他不记得了。
自己当初没太在意,以为是三五在哄骗自己,现在想来……
三五似乎不止一次地忘记他自己身上有伤……
以及,三五在帮自己逃走后没有将那些工具销毁掉,会不会也是因为忘记了什么?
红雀收回了思绪,看了眼一脸严肃的乐伊,艰涩地开口道:“这个玩笑不好笑。”
红雀又花了片刻来消化这些信息,便再也等不及夺门而入,却立刻又仿佛被冻住了一般定在了原地。
只见三五身上披了一层宽松的单衣,露出来的纱布上也没见到血迹了,伤看上去已无大碍,只是……
三五此时正跪在地上,他整个人还有些虚弱,此时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虚汗,那僵硬的跪姿一看就是在硬撑着,也不知道这样子跪了多久。
只见三五抬头看了自己一眼,便俯身叩了下去,嗓音有些沙哑地道:“属下先前对主人无礼,还伤到主人,属下知罪,请主人责罚。”
第12章 错位
看着再次跪在自己面前的三五哥,红雀脑海中一片空白,几步冲上去去将他扶起,声音已是有些焦急:“你这是做什么!”
红雀将三五扶起来的那一刻,两人相隔咫尺,几乎贴在了一起,任呵微小的细节都逃不过红雀攀在三五身上的那双手,红雀感受着他那比以前瘦薄了太多的身子,抱在坏里都能觉出那几处突出的骨节,而不是曾经饱满紧实的肌肉。红雀的眼神暗了暗,时隔这么多年未见,三五的变化实在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
红雀深吸一口气,忍不住抱得更紧了些,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三五……抱起来还是这么的暖心。
红雀抱着三五将他按到了床上,语气中带了些责备:“你身上还有伤你知不知道!”
红雀本就焦急地随口一说,却不料竟听到了对方的答复,三五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一如多年前的一般温柔而又平静,只不过这次说出口的却是:“回主人,属下知道。”
陌生的称呼在耳边炸起,红雀猛然回过神来,一下子松开了抱着他的双臂,见了鬼一般看着对方。
三五刚刚叫我什么???他……三五他为什么叫我主人???为什么!
红雀的眼前又浮现出了当时在地牢中的那般景象,伤痕累累的三五脆弱地跪在自己面前,对自己说出了这两个字,只是那会他受刑过重晕过去了,刚清醒时认错人了也无可厚非,后来他虽然也叫过自己主人,但那时他中着毒还发着热,说些胡话也很正常。
而三五现在清醒着,用那双清亮的眸子看着自己,叫自己主人……这和之前那几次完全不一样啊!
“我不是你的主人!你不记得我了!”
三五低下头,双手有些紧张地在身侧握成了拳,声音却依然平静地像是在例行公事:“是……属下没有先前的任何记忆,请主人恕罪。”
红雀的表情遮掩在假面下面显得有些裂,以为他没听清,又说了一遍道:“我不是你主人!”
却见三五仍旧低着头,仿佛没听见一般。
不好的预感爬上了心头,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同样的场景之前也出现在白鲤身上过。红雀那双向来干燥温热的手此时已然出了一层冷汗,他等了片刻,见三五依旧没有反应,轻轻唤他的名字:“三五……”
三五甚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叫他,只是偏过头来看了自己一眼,那双瞳孔又变得无神了起来,随后又散了一次焦距,片刻后回过神来才道:“主人,您的手……好些了吗?”
三五说着就想要查看,然而他的手刚刚伸出来一点,便又犹豫着缩了回去不敢上前,只十分自责地低着头,目光在红雀的双手间游走。
“我说,我不是你主人!不过,我这么点小伤你都惦记着,怎么不想想你自己身上有多少伤!那都是刑伤!是暮云山庄的刑伤!不是你随随便便躺两天就能好的!”
红雀愤愤地伸出自己被咬的手指直贴到三五眼前,然后又挽起袖子露出小臂,上面的伤口都已经淡的几乎看不出来了。
然而那三五却仿佛没听到自己那句话一般,有些焦急地仔仔细细将自己的手指并小臂检查了几遍,这才放下心来一般,整个人放松几分,不再似以前那么僵硬。
“属下知错,伤到主人,还请主人按规矩处置。”
“伤什么主……按什么规矩处置,三五,你不认得我就算了,可你为什么会把我当成你主人啊!”
“我不是你主人!”红雀忍不住又说了一遍,仿佛是在确认自己可怕的猜想。
“属下伤了您,理应按伤主之罪处置,应当鞭三百,再服……”
“我不是你主人!”
“属下伤了您,理应……“
三五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重复着之前的话,红雀的心凉了半截,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三五是屏蔽了一句话,就像上次一样。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同样是三五一身的伤,同样是那涣散的目光,同样是……对一句话的视而不见。
这种事曾经在三五身上发生过。
红雀的思绪回到了当年,那是一个同现在一样的炎炎夏日,此时红雀待在凉爽的屋中,屋外是可以降温的水帘,但他还是觉得干热难耐,鼻腔中都充满了灼热的沙土气息,仿佛记忆中的热浪冲了出来,再次将自己包裹。
那天三五任务延期了一日多,被罚去垒铁砖,将一块块两尺长的铁砖送到一丈多高的墙面上码齐。
整整两日,站在太阳底下,不能用工具,不能进食进水。
太阳烘烤之下,连铁砖都是烫手的。
那时三五已是影卫,而自己还在训练,训练之余便偷跑到三五受罚的地方,起初是远远的看,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三五的唇早已干裂,双手也被铁砖锋利的边缘划的血迹斑斑。自己偷跑到他面前,问他:“口渴吗?”
三五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犹豫了许久,最终点了下头。随后便将自己赶走了,让自己赶紧回去训练,不必管他。
可是自己呢,自以为聪明,以为给三五送水不拿器具就不会被抓到,抓到了也可以狡辩。
于是自己含了一口水,绕过在阴凉里闭目养神的监工,溜到三五身边,指着自己腮帮子微微一笑,踮起脚来就贴上了三五的唇。
那唇上干裂的口子划过的微微刺痛到现在依然记得。
之后,还是被山庄的管事抓到了。刑堂门口,想好的狡辩说辞早已脱口而出,却没人听。三五从始至终都没发一言,只是在被问起时,他一口咬定,是他熬不过罚,逼自己去带水过来的。
然而管事没有听,罚的是逃刑的连坐,每人服了七煞丹后罚了三百鞭。自己当时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强撑着受完刑就晕了过去。
那是唯一一次三五连累自己受罚€€€€三五觉得是,自己觉得只能勉强算是,太勉强了。
自己受刑时三五被押在一旁看着,自己对服了七煞丹后挨鞭子的感觉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受刑时三五嘶吼般的声音。
“别罚他!别……是我让他去的……”
“是我逼着他,跟他没关系!”
“别打他……你们罚我吧……是我逼他做的……”
随后自己便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