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岑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情绪,轻声道:“接着看吧。”
看到最后,宁三通早已不知从何时起抱着一摞书睡了过去。薄暮之际,苏岑和封一鸣齐齐放下手里的试卷,对视一眼,齐齐摇了摇头。
这里面没有柳€€的试卷。
柳€€身为永隆年间最后一届科考的状元,竟然找不到他当年夺魁的试卷。
突然之间,宁三通从书上抬起头来,茫然四顾:“哪里烧起来了?”
封一鸣一愣,不禁调笑:“睡糊涂了吧你。”
宁三通吸了吸鼻子,“不是,真的有股烟味。”
话音刚落,书库角落里突然蹿出一道火舌,顷刻吞没了一片书架。
苏岑面色一沉:“快走!”
跑了两步却见封一鸣还站在原地,正妄想从数千张试卷中再找出当初田平之的试卷。
苏岑折身回去把人拉了一把,“救不了了,快走!”
几乎是顷刻,火舌席卷上来,将一切化为乌有。
三个人连滚带爬地冲出库房,再回头一看,浓烟滚滚,火势窜天,漫漫烟尘之下,所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第173章 卧底
火光€€€€,浓烟蔽日,库房外顷刻就聚集了大批的人。但由于里面多是书本纸张,遇火即燃,连救的余地都没有,众人也只能束手无策地站着,看着火势渐渐吞没了所有。
何仲卿赶过来时库房烧的只剩个框架了,在门外来回踱步了几圈,看看苏岑,欲言又止,只能无奈捶手,“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苏岑道:“这件事我会向陛下秉明清楚,一切罪责我来承担。”
何仲卿这才心里稍安,心道烧了也好,省的这小祖宗再天天上门要这要那,在柳相那里也能有个交代。指挥着看热闹的人分散开来,火象征性地再救一下,免得被人落下话柄。
处理完这边,苏岑回过头去问封一鸣和宁三通:“看清楚起火点是哪里了吗?”
宁三通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形,他是第一个发现着火了的人,最有发言权,想了想道:“好像是从里面烧起来的。”
苏岑凝视着唯一的出口方向,眉头慢慢皱了起来,“可是我们出来后,就没有人再从里面出来了。”
当时库房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他们所在的位置距离门口也最近,可是从他们发现着火,一直到他们从里面逃出来,并没有第四个人再从里面出来,如果说火真的是从里面烧起来的,那放火的人呢?
他们三个自从分好了试卷就没再挪动过,彼此都在对方视线之中,那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封一鸣道:“莫非是库房里天干物燥,这些书本纸张自燃了?”
“可它早不自燃,晚不自燃,我们刚查到这里它就自燃了,未免也太巧了吧?”苏岑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更巧的是这个人为什么总能抢在我们前面一步?他是怎么知道我们的行程的?”
宁三通跟着神色一紧:“你是说,有人跟踪我们?”
封一鸣在一旁笑了笑,不置可否。
从礼部衙门出来天色已晚,眼看着茶楼酒肆都已经开始打烊,苏岑歉意地冲宁三通道:“宵禁将至,害你奔波了一天到最后连口饭都没吃上,届时等案子破了我再登门道谢,把这顿饭补上。”
“你跟我这么客套干嘛,”宁三通摆摆手,“那便等你好消息,有什么事尽管来太傅府找我。”
目送宁三通走了苏岑才收了视线,一回头,正对上封一鸣意味的目光。
“你怀疑是宁三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苏岑摇了摇头慢慢往回走:“我也说不好。”
“你注意到在贡院时他断了的那根绳子了吗?”封一鸣道,“明显是用利器割断了的,他可能就是利用那段时间让人把田平之的尸体运了出去。”
“可是他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苏岑淡淡道,“他无心仕途,跟柳€€没什么交集,有太傅府做靠山,也不至于受人威胁。而且那么短的时间里,在不知道田平之所埋的具体位置的情况下,要想把人挖走也有难度。”
封一鸣想了片刻,也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不是他?”
苏岑垂眸:“我希望不是。”
话说到这份上,封一鸣也没再过多强求,接着问:“现在所有线索都没了,接下来怎么办?”
“我也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吧。”苏岑耸了耸肩,转头看着封一鸣,“你什么时候回扬州。”
封一鸣挑了挑眉,“怎么,就这么想让我走?”
“他们能自由出入贡院、礼部,敢放火烧礼部库房,我不想牵连了你们。”
“你还是操心自己吧,”封一鸣轻轻一笑,“你才是最关键的人,他们要杀也是先杀你。”
“所以才让你离我远点。”苏岑一边说着突然停下步子,对封一鸣道:“你先回去吧。”
封一鸣愣了愣,回过头来:“那你呢?”
苏岑偏了偏头,封一鸣跟着看过去,只见花萼相辉楼楼顶的琉璃瓦反射着夕阳余晖,流金炳焕,绚烂异常。
封一鸣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兴庆宫里华灯刚上,苏岑到的时候晚膳已经布好了,下人们站在一旁等着伺候,坐在桌边的人却压根没动筷子。
苏岑上来便拿了一块荷花酥塞进嘴里,边吃边在李释身边落座下来,又拿起筷子往自己碗里夹了几块排骨,埋下头去狼吞虎咽吃起来。
李释这才启了筷子,边吃边道:“来晚了。”
“我又闯祸了,”苏岑抬起头来可怜兮兮看了人一眼,“我们查到礼部,刚查出点东西就有人把礼部库房烧了。”
“人没事吧?”李释抬眼把人从上到下扫了一遍,确认没事才漫不经心道:“礼部建档杂乱,是该让他们好好梳理梳理了。”
苏岑无奈一笑,自己可能真是个瘟神,被何大人知道了,估计又得跳脚了。
李释边吃边道:“以后出门让祁林跟着你。”
“不,不用,”苏岑险些呛着,接过帕子猛咳了几声才将将止住,一脸无奈地看着李释,这人在朝堂上对他多加关照就算了,再把自己的贴身侍卫让给他,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这点关系吗?
李释笑着给人顺顺背,“就这么怕被人知道。”
这些天来苏岑倒真像之前说的那样,每晚都过来给他当那安神香,只是必定得临近了宵禁才来,捂得严严实实,跟做贼似的,生怕被人瞧了去。
“人言可畏,”苏岑摇了摇头,“我落人口舌无所谓,大不了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那你呢?也能一走了之吗?”
“怎么不能?”李释反问。
苏岑不轻不重地瞪了人一眼,只当是句玩笑话,埋下头去继续跟碗里的排骨作战。
李释放下筷子擦了擦手,“那就让曲伶儿跟着你。”
苏岑点点头,这才注意到李释手里已经空了,不由凝眉,“怎么又吃这么少?”
他就没见李释动几下筷子,仅有的几筷子还是夹的面前的一盘翡翠苣丝,怎么能吃饱?
苏岑下手剥了一只凤尾虾给李释放到碗里,试探着问:“再吃点?”
李释倒也没拒绝,重新拿起筷子吃了。
苏岑展颜一笑,又接连找了几样一一给李释送到碗里,见人照单全收地都吃了才放下心来,放下筷子埋怨一句:“真难伺候。”
李释轻笑一声,夹起一块去了刺的鱼肉给人送到嘴边,“那换我来伺候你。”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苏岑伺候李释吃完了药,又陪着把一日的朝事都理完。一边研磨一边回想今日发生的事,封一鸣说的不错,能每次都提前他们一步,这个人最有可能就是身边人。他不是没想到这层,只是不愿往这上面多想,说他曲高和寡也好,薄情寡义也罢,一直以来肯交心的人不算多,仅这么几个,他不想有朝一日还得针锋相向。
所以他傍晚的时候替宁三通开脱,实则也是说给自己听,没拿到真凭实据之前,他便一心相信他们都是清白的。
李释手上没停,边批阅奏章边问:“你那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苏岑一愣,立即回神,心虚地看看砚台里的墨,墨色均匀,纸笔不胶,应该没影响了李释看折子,不禁起疑,那这人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在走神的?
一边疑惑,却还是理了理思路,把这一天发生的事简单给李释讲了讲。李释看似在认真处理政务,苏岑所说的却也一个字也没落下,等苏岑说完了一针见血地点出来,“封一鸣还是宁三?”
苏岑摇摇头:“我不知道。”
“明天让封一鸣回扬州去。”
“不必了,不必了,”苏岑急忙摆摆手,一想到封一鸣千里迢迢从扬州赶过来,再被人无情地赶回去,指不定得伤心成什么样,叹口气道:“我自己处理。”
李释抬了抬头,“你能行?”
苏岑挺直了腰杆:“我怎么不行?”
李释轻笑出声,看着人脸上严肃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那就你说了算。”
第174章 头疾
入了秋以后夜凉如水,苏岑半夜醒过来,习惯性地探了探身旁,心里猛的咯噔一声€€€€旁边空空如也,被褥已经凉了好一会儿了。
苏岑惊坐而起,举目四望,直到看见书桌前被窗外月光勾勒出的轮廓才心头稍安,一颗心落进温水里,在黑暗里用眼神将那个身影描摹了一遍又一遍,以至于刻在心头上,印在脑海里,闭上眼睛都清晰如初。
一直以来,他就像个虔诚的信徒,对着这人追着,看着,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收了步子才明白,不是自己走得太快,而是那人一直在等着他。
苏岑披衣下榻,如今他总算不必再看着、望着,他可以几步上前,与李释并肩站着,一偏头就能看见。
走到近前才发现李释轻轻靠在他那张紫檀椅上,一手搭在额间,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眉头却在蹙着。
直到苏岑把手放在他那只手上,李释才微微回神,一双眼睛慢慢睁开,眼底映着星辰皓月,孤寂又深邃。
李释声音里带着三分低沉七分醇厚,问:“怎么不睡了?”
“我是不是不管用了?”苏岑微微蹙眉,盯着那双眼睛问:“你是不是还是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