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淑宁摸了摸长乐乌黑柔顺的秀发,叹道:“我的长乐从小就懂事,可越是懂事的人,活的就越辛苦啊。”
……
无寂盘膝坐在榻上,腿上搁着一本画册。他嘴角噙着笑意,悠悠的翻看着。每一页上都是同一个小男孩,或坐或卧,或笑或闹,或酣睡或读书,活灵活现。
看着看着,无寂的目光渐渐变的幽深,画册上小人儿的音容样貌慢慢与那人重合,他的思绪也随之被拉回到很久以前。
他喜欢四处游历,师父说这也是一种修行。三年光景,他自认已有所感悟,便满怀信心的踏上回京的路。
那一天的盛京城尤为热闹,红妆十里,处处透着喜气,街上围着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喜轿前头,穿着喜庆的小厮们口里说着吉祥话,不断的往外抛撒喜糖。抢到喜糖的百姓们也拱着手笑着道喜,街上好热闹的小孩子们更是跟着小厮跑,抢了糖就折回去跑到喜轿旁,冲着喜轿好听的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无寂被人群裹挟着往前走,不知怎么就被挤到前头去了。那散糖的小厮见是好漂亮的一个和尚,忙塞了一把糖给他,笑着道:“我家老太君和大小姐都信佛,今儿是大小姐大喜日子,烦请小师父道一句吉祥话儿可好?”
无寂头一次碰上这事儿,才要推却,一旁看热闹的人们已跟着起哄,他只好硬着头皮上。
双手合十道了句佛号。想了想,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毕竟他不曾见过这家小姐,更不知这是哪家府上的小姐。听了几耳朵喜娘的话,便也笑着说道:“那就恭祝贵府小姐同姑爷百年好合,琴瑟和鸣。”
小厮听的笑眯了眼,忙问:“不知小师父是那座寺里的?”
无寂道:“护国寺。”
小厮听了大喜:“那可巧了,我家老太君和大小姐常到护国寺礼佛呢,敢问小师父法号?回头小的禀了大小姐去,大小姐必要到寺里还愿的。”
无寂单手立掌,笑道:“小僧无寂。”
说话间喜轿已走近了,无寂抬头去看,只看见红纱帐子里一个影影绰绰的倩影。不知是不是错觉,轿中女子仿佛偏头看了他一眼。
他鬼使神差的在众人推搡下跟着喜轿往前走,直到王府门前。一身大红礼服的青年在喜娘的指点下,将喜轿内的新娘迎了下来。红纱盖头被风掀起,无寂一眼就看到了新娘的容貌。
是她!那个悬崖边上被自己救下的女子。
心脏猛烈的跳动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充斥心间。
回到护国寺已是夜深时候,师父了尘一直在等他。无寂勉强收回心神,同师父说了些路上见闻。
了尘半闭着眼,问他:“今日回京碰上迎亲了?”
无寂道是,又问:“师父如何知晓?”
了尘笑道:“嫁女的那家是镇国侯府,整个盛京城都知道。昨儿侯府还来人到寺里礼佛了,求的是平安和乐。”
他目光幽深的看着无寂,半响叹息道:“无寂可曾想过追寻自己的身世?”
无寂想了想,道:“无寂既已入空门,当六根清净,一心向佛。”
了尘道:“你能如此想,师父便也放心了,否则……”他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无寂只觉师父话里有话,加上今日他心绪烦乱,情绪难以克制,便脱口问道:“师父这话何意,难道无寂的身世还有什么说法?”
了尘看了他一会儿,道:“你想知道?”
无寂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师父照顾无寂二十几年,此前从未提过此事。今日突然提及,想必是无寂这身世尚有诸多牵扯。如是这样,自然要知道一些,也免得日后惹上什么不该惹的麻烦。”
了尘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倒也没什么麻不麻烦的,只是受人之托,自觉应该告知于你。你可知今日出嫁的卫大小姐是谁?”
无寂茫然道:“不是镇国侯府家的小姐么?”
了尘道:“是,她是。但她也是你的未婚妻子。”
无寂犹如雷击,好半天都没缓过神儿来,他问了尘:“那我是谁?”
了尘将目光落在窗外的紫竹林上,幽幽说道:“齐国公之子,李澈。”
无寂双手有些颤抖,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问了尘:“师父如何知晓我身份?又是受何人之托?”
了尘笑了一下:“你倒是机警。也不瞒你,我救下你时便已知道你的身份。镇守朔州的大将军韩庆是你的舅舅。”
无寂瞪大了眼睛:“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你们是想我做什么么?”
了尘道:“做与不做端看你自己,我只是将事情告诉你,告诉你当年齐国公的死有蹊跷,告诉你当年你们孤儿寡母留在盛京,又是如何遭人暗算。否则你以为自己是怎么流落护国寺的?”
无寂愣怔许久,忽地问了尘:“师父与我家有旧?”
了尘笑着说:“也许有吧。”
那时无寂心烦意乱,根本没有细细的去想这里头的事。直到他孤身去了朔州找到舅舅韩庆,他方才明白,原来自己早已入了局。不止如此,他还将舅舅也拉进了局里。
第170章
无寂的目光渐渐变得赤红,周身强大的气息使得竹屋摇摇欲坠。了然及时赶到,催发内力压制了无寂体内暴躁的真气。
一番角逐后,气息慢慢平息下来。无寂浑身是汗,仿佛才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水落在画册上,将墨迹晕染,人像也变得模糊起来。
了然目光凌厉的看着无寂:“如果你真的爱她,就不会做让她为难的事。佛家讲因果。虽然她并不知道你所做的事,但这一切事情的根源却是源自于她,一切恶果报应也会降临在她的身上。你自以为是的爱,其实不过是烙印在你们李家男人骨血里偏执的占有欲罢了。”
无寂闭着眼没有说话。
了然道:“了尘固然有错,但说到底,造成今日之局面的是你心里的不甘。”
无寂终于睁开眼看向了然:“不甘有错么?我不甘让我的亲人死于算计迫害,不甘让喜欢的女子嫁给仇人之子。”他低吼:“我有错么!”
了然叹息:“有仇当报,可也要讲究时机,讲究方法。你的私仇不该凌驾于众生之上。我想韩将军应该也告诉过你。”
无寂攥起拳头,咬牙恨道:“他不过是个向仇人卑躬屈膝的懦弱之辈!”
“你心里果真这么想么?还是你根本不愿意面对内心真正的想法?了尘是前车之鉴,无寂,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无寂惨笑:“不,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