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命 第78章

沈无疾左右也是个横惯了的,他看不下去,哪里会记得“不看僧面看佛面”这话,也不顾这人身后是谁,径直去了这人家中。

这人倒是知道沈无疾是何人,也知道沈无疾对洛金玉一片痴心苦求的笑柄,心中极是不屑,猜到沈无疾或许是为洛家的事前来,可他又想,自个儿身为君太尉的族人,连曹国忠都不敢得罪君太尉,他沈无疾不过是曹国忠的一条狗,也敢捅天?

这样想着,这人面上仍是露出虚伪的笑意,迎上前去,拱手道:“沈公公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

“你倒是会往自个儿脸上贴金。”沈无疾打断了他的话,冷笑一声,阴森森望着他,“三宝殿,你也配?”

“……”这人见沈无疾开口便如此羞辱他,心中大怒,收起了笑,淡淡道,“那不知沈公公是为何而来。”

沈无疾冷眼看了看他,转身走去一旁的百宝阁前,伸手拿起上面的古董花瓶,手一松,看着花瓶落地,一声脆响,碎了。

“沈无疾!”这人急道,“你干什么!”

“干什么?咱家这就告诉你,咱家要干什么。”沈无疾一脚将百宝阁踹翻,听着上面的东西落地碎响声,他慢条斯理地捻顺自个儿垂在胸前的那缕长发,扭头望着这人,笑了笑,优雅道,“咱家今儿要拆你的家。”

说完,沈无疾双手抓起一旁的椅子,使劲儿往地上一砸。

椅子顿时散架。

沈无疾一眼不屑多看,转身到处乱拆,遇上纱幕挡了他,他伸手就将之扯下来,往地上一扔,总之是见到什么拆什么。

这人平日里自诩读书人,在太学院做事,又仗着君亓与君路尘的权势过活,哪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愣在那里,半晌才回过神来,一面叫下人去阻止发了疯似的沈无疾,一面自个儿也过去喝道:“沈无疾你失心疯了吗!曹国忠可知道你做了什么!”

沈无疾一脚踹飞一个下人,闻言转身,朝着这人走过来。

这人见沈无疾竟还面带笑意,只是越笑越显阴森诡异,不由得心中发慌,步步后退。

沈无疾将他逼到墙角,伸手就卡住他的脖子往上提,将他脚尖提离了地面,望着他涨成猪肝色的脸,冷笑道:“改日里君路尘给你全家发丧之时,咱家的干爹自然就会知道咱家做过什么,哪儿劳得了你操这份心呢。”

这人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记得挣扎。

可沈无疾的手如同铁钎子一般,将他死死钳住,甚至越收越紧,他几乎已觉得自个儿就要丧命此处了,忽然听到哭闹求饶之声,是他父母妻儿都闻声赶来前厅,在满室狼藉中仓促慌张。

沈无疾忽然松了手,冷笑着低头看抱着自己的腿死咬的小孩儿。这小孩儿见着爹有难,不管不顾,扑上来就咬沈无疾,一面抬眼用凶狠目光怒视沈无疾。

沈无疾哼了一声,卡住这小孩儿脖子,将他也提了起来。

那人终于逃离沈无疾之手,大口喘过气来,一见儿子在沈无疾手中,顿时大急:“沈无疾,那还是个孩子!你还是个人吗?!”

这家里的老人与妇孺也哭成一团,有求沈无疾松手的,有骂沈无疾毫无人性,连个小孩儿都能下此毒手的。

沈无疾伸长手臂,嫌弃地将双腿乱蹬的小孩儿提远些,笑道:“咱家无父无母,将来也不会有孩子,可生不出父母心肠来,咱家就只是嫌这丑八怪的口水弄脏了咱家新做的衣裳。嗳,这孩子可真生得丑,一看便是亲生的。”

这人见沈无疾癫狂如此,生怕儿子真被这太监掐死,情急中只能放下脸面架子,忍辱负重道:“下官刚刚对沈公公失礼,是下官的错,可错不及孩童家人,还望公公海量汪涵……”

“错不及孩童家人?”沈无疾却仿若听了个笑话,“到你这儿就是错不及孩童家人,到咱家的心上人那儿,便是老弱妇孺尽可欺了?”

“我……”

沈无疾猛地将这小孩儿往地上一扔,也不顾这孩子嚎啕大哭与扑上来抱他哄的妇人,两三步走过去提着这人的衣襟,瞪着眼睛道:“你这命短的狗杂种,咱家告诉你,洛金玉那种老实读书人,光靠一张嘴和笔杆子,唾沫星子都吐不到你头顶上去,可咱家不一样,咱家手上人命无数,这个月不记得上个月杀过的人叫什么!你不是骂洛金玉孤儿寡母没爹,不是觉着他家没人了就能肆意欺辱吗?咱家告诉你,洛家可还有咱家这个上门儿婿呢!你倒是再敢欺负一个试试!咱家今日里杀了你满门,明早上你家私造玉玺龙袍的罪状就能摆到皇上案前,皇上还得夸咱家一句办事得力,扼逆臣贼子于襁褓之中,你信,还是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公公现在都已经成熟稳重不少了,你们看他以前。

第52章

说着, 沈无疾抬膝对着这人的肚子便是狠狠一顶, 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 又骂道:“还拿君亓来威胁咱家,你怎么不请天王老子来?咱家忍你一次两次, 你还当咱家真怕了你,我呸!咱家告诉你, 咱家不是洛金玉和他娘那好的性子, 这事儿到此作结也就罢了, 你若仍觉得不够,咱家却也不怕, 无非奉陪到底罢了。你今日若敢请天王老子来把咱家锁到十八层地狱里去, 那咱家只要有朝一日出来了, 都得将你全家扒皮抽筋,扔到油锅里去,你试试!”

沈无疾也不是呆子, 他虽能为了红颜一怒夜闯他人宅府,可若能不在此事上招惹到君亓和曹国忠, 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洛金玉,于他,都是如此。可即便如此,他的这番话虽是要人息事宁人,却也不是作伪。他沈无疾性情向来如此,并非不愿意于人于己都方便, 甚至于先退一步都可以,但若对方以为他是怕了,继续步步紧逼,那他真恼怒了,能干出什么事来,他自个儿都不知道。

这人遭沈无疾唾面之耻,自感是遭受了奇耻大辱,脸皮一阵抽搐,可却自知此刻再激怒这个疯子,一家老小恐有性命之忧,便忍着辱和痛,当着父母妻儿的面,往沈无疾面前一跪,低声下气道:“下官知道了,千错万错,全是下官的错,下官有眼不识泰山,狗眼看人低,还请公公高抬贵手。从今往后,下官绝不再敢寻洛家一丝麻烦,更没有天王老子一说,公公误会了。”

沈无疾冷眼看了他会儿,自然心知他实则不服,却也不在意,扔下一句“知道就好”便扬长而去。

待沈无疾离去,这府上老幼妇孺忙都拥上前去搀扶这人,又惊又慌。这人的腿脚仍有些发软,可起身后却振袖猛击身旁的廊柱,却在几下后觉得手掌剧痛,正要破口大骂,却忽又悻悻然停下,望了旁边的下人一眼。

那下人倒也机灵,见着眼色,忙小跑直至府门口探头左右瞧瞧,飞快地又跑回来,朝他道:“那阉贼走了。”

这人忽地仰面对着夜空破口大骂:“沈无疾你倒是有种别走!”他本还欲嘲沈无疾委实无种无后,骂沈无疾是曹国忠的一条走狗,笑曹国忠也不敢得罪君太尉,他沈无疾倒也清楚知道这点,可转念一想,又怕东厂耳目众多,自己今日受此大辱,骂几句沈无疾倒是不怕曹国忠有脸计较,恐怕曹国忠还得亲自和君太尉道歉,可若自个儿将曹国忠也牵扯着一并骂进来,得罪了曹国忠,君太尉那也不好说了。

这么一想,这人更是愤愤,满腔怒火,又觉得在家人面前丢了颜面,心中大恸,左思右想,咬牙恨道:“我不与沈无疾这疯婆子一般计较,明日里我定会去求太尉主持公道!”又似是宽慰家人,却实则是说给万一隐藏在附近的东厂耳目听,正气昂扬道,“你们都别担心,不要慌急,这沈无疾无非是仗着曹公公的威势胡作非为,却也想必不是曹公公本意,曹公公与太尉向来关系甚好,政见一致,相互扶持,一并抵御那些个于社稷有害的毒虫,而我是太尉的亲侄儿,曹公公若知道沈无疾如此羞辱我,羞辱太尉,必定也饶不了他!只是可惜曹公公干儿众多,却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疯子!”

事到如今,他也只好委婉地“敲打”曹国忠一阵,好教曹国忠知道,他身后是君太尉,而曹国忠可万万没有必要为了沈无疾这么一个疯疯癫癫的干儿子得罪自个儿得罪不起的人,省得在朝廷里平白失去一位势均力敌的朋友,而多了一位后悔惹恼的敌人。

这人骂骂咧咧了一阵,又说现在就要去君太尉府上求个清白尊严,否则不如一头撞死,又说沈无疾若此时出现在他面前,他必定撕了那张女人脸。倒是他父亲委婉地低声提了句万一沈无疾真去而复返听到了,怕家中又不得安宁,这人顿时心中一惊,讪讪地越骂声儿越小,好歹算是被家人劝了下来,各回各院去歇息不提。

翌日,这人倒并未去君太尉府上,毕竟他虽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太尉亲侄,可君太尉家大势大,亲侄众多,又不怒自威,与这人其实并不怎么亲近。这人怕吃闭门羹,便先去了另一位叔叔君路尘面前,二话不说,先倒地就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抽抽噎噎,小一个时辰也没将事儿说得让君路尘明白,倒是将他自己说到了伤心之处,自觉颜面尽失,痛不欲生,没脸苟活于世,便解下自己的衣带,爬到一旁的凳子上,踮着脚使劲儿去够房梁,嚷着不如死了干净!

君路尘倒是向来疼他疼得紧,急忙招呼着一旁的儿子君若清一同去拉扯他下来,叱喝道:“你倒是好好讲话说清楚,都是成家立业了的人,怎么就到要死要活的份儿上了?”

这人€€€€君若广也不坚持悬梁,被两人一拉就拉了下来,坐在椅子上,以袖掩面,痛声道:“有什么好说的,再让我说一遍,我是如何被沈无疾那条阉狗羞辱的吗?如今我在父母妻儿面前颜面全无,一众下人也都看得我遭欺凌的模样,再往外一说,别说我了,就是叔叔你和太尉的脸面,都被我连累着,被沈无疾给踩在泥里糟蹋光了。我不死,我不死还活着做什么呢?我不死,我不死难道活着看你和太尉陪着我一起被人嘲笑,被阉狗爬在脑袋顶上撒尿吗?”

君路尘顿时皱起了眉头,还未开口,君若清便也皱了眉,抢先道:“可你也说了,沈无疾并非无缘无故去你家捣乱,是你先欺辱子石的母亲……”

他话未说完,君若广便仿若被踩了脚似的跳起来,瞪着他骂道:“谁说了我欺辱了那个寡福的寡妇?!我只说了我为叔叔的事儿去低三下四地请那寡妇管好她那混账儿子,可却不料这市井粗妇丝毫不讲道理,不通情理,一味袒护着她儿子,反过来把我羞辱了一顿,明知道我人还没走远,故意当着我的面又洗凳子,又洗门槛大门的,不是在骂我?怪不得洛金玉这个克星……倒也难怪,”他冷笑着刻薄道,“孤儿寡母的,吃万家饭长大的,相依为命,可不就得死活护着这一个儿子吗。我看他妈如今徐娘半老,可想年轻时倒也不差,再看这粗鄙性情,就不知这洛金玉的爹是确实早死了,还是根本就不知道是谁……”

君路尘倒是不在意他骂洛金玉母子俩,任由着他骂人来消火气,还加之本就厌烦洛金玉,听得反而高兴,亲手给他倒了一杯茶来解渴。

君若清却越听越听不下去,眼前一黑,脑子里轰隆作响,也不顾这位堂兄平日里就得父亲喜爱,更是蛮横惯了,直愣愣便道:“你休得这么胡说八道!真读书人哪有你这样背后刻薄他人至此的?更何况书院之事,子石本就没错,是你们错,你们不思悔改也就罢了,竟还觉得是子石的错?”

君路尘闻言,面色顿时一黑。

君若广瞧见叔叔神色,便知叔叔也被这个向来直眉愣眼的书呆子给气着了,底气充足,板着脸朝君若清道:“你姓洛还是姓君?还大些声嚷嚷啊!要不要我将全院聚集起来,让你去大义灭亲,博你一个如此好名声,说不定你那下凡的天仙从此高看你两眼,不再是你眼巴巴跟在人家后头溜须拍马,堂堂君家少爷比个小厮更谄媚,可人家头顶上的眼睛却理都没理过你,嫌你家富贵,憎你家高门大院,挡着他那破草屋子的风了。”

这正说中了君若清的伤心处。

他正是因记得自己姓君,子石所闹的人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总不能当真不孝至那样,和子石一同罢课讨檄,否则他早如以往似的陪着子石鞍前马后,哪怕因才疏学浅当不得大任,却也好歹算尽了心里。哪里像如今这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子石孤身一人在那抗争,自个儿却被家中严厉管教,郁郁之下,干脆称病请假,不去学院上课了,躲起来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他如今左想右想,只好道:“子石才不是你说的那样,他才高八斗,文采风流,与他来往亲密之人,哪个不是出名的学子?我却自小愚笨,若非是出身家族,恐怕连太学院都进不了。我与他说不上话,那是应当的,是我脑子不如他好,跟不上他的话,是我的错,怎么能够怪他?何况,他还对我很好,并不是你说的那样不理我,他虽与我不熟,却见我仰慕他的才学,便将他的课本心得主动借给我,让我看一看,说不定能于成绩有所补益。平日里有些清谈之类,若是能多去些人的场合,他也常会叫我一同过去,说多听听别人说,也于思路开阔颇有用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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