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镝 第160章

片刻后,房门打开,白霓面色惊诧。直到看见走到自己面前的贺兰砜有一双她印象深刻的狼眼睛,她才忽然记起:“烨台,贺兰砜?!”

白霓住在勃兰湖附近的一处小镇内。金羌多风沙,万里戈壁,草木难生。镇上房子也都是灰扑扑的,唯有白霓所在这个小院多几份绿意。院中载着低矮的小树,长得颇艰难,叶片上厚厚一层沙,憔悴又辛苦的模样。小树是雷师之给白霓找来的,但确实不适合此地生长,眼看着就要死了。

阮不奇随后也赶了回来,她和白霓相处甚久,直呼白霓为“姐姐”。当时来到金羌的阮不奇也仍用她靠近靳岄的办法,扮作一位被拍花子卖掉的乞丐好让白霓把自己买回来。雷师之似乎从未对她起过疑心,阮不奇看起来年约十几岁,瘦削矮小,并不似练武之人。

重逢故人,白霓十分高兴。贺兰砜起初还担心白霓会因为贺兰金英诓过她而迁怒自己,但白霓并没有。“身不由己,我晓得的。你们兄弟杀北戎天君,也是惊世之举。”白霓把这几位客人请入房中。

贺兰砜紧张得坐立不安,借口去看她的女儿,远桑也跟过去凑了两眼。小孩儿被吵醒了,瘪着嘴巴想哭,乍看见陌生人,吓得眼珠子左右看了又看,开始吮手指。

“卓卓小时候也不怕生。”贺兰砜去牵小娃娃的手。小孩子手指软绵绵的,没有筋骨,圈住贺兰砜筋骨分明的小指,令贺兰砜心底陡然生出许多温情。他一身风尘,不敢抱她,摇着小车逗她笑。

小孩开始大哭,贺兰砜和远桑悻悻走开,换白霓上阵。

贺兰砜来见白霓,其实是想看看白霓现在生活得如何。他心里有自己的盘算:这次带岑煅和宁元成出来,他们已经说好,等岑煅和宁元成潜入喜将军军营,贺兰砜等人便不必再管,径直抄近道返回血狼山即可。

贺兰砜如今已经完成了岑煅所托的任务,一行三人也顺利离开白雀关,他见完白霓,便会北行,直奔血狼山而去。与白霓会面,是为了重见靳岄时,他可以细细告诉靳岄白霓近况,他相信靳岄一定非常非常想知道这些事情。

小院是喜将军为白霓置办的,他偶尔会来,带着金面具和白霓说说话,看看那小孩儿。

“他对我倒是不苛刻。”白霓说,“也不谈容易吵架的事情,说些旧事,说些封狐、梁京的风物而已。他说无人跟他讲大瑀话,怕是时间久了,连自己也会忘记家乡话。这样困着我,我实在不知他心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贺兰砜:“他对你倒是不错。”

孩子在白霓臂弯里睡着了。白霓抚摸小孩的背,低声问:“靳岄和游君山现在如何?”

阮不奇已经告诉她游君山仍活着,如今跟随岑融。明夜堂与阮不奇的通信断断续续,只说游君山现在跟在靳岄身边,并未有太多细节。

得知贺兰砜和靳岄分离许久,白霓有些吃惊。她打量贺兰砜,将他与自己印象中那位执拗、顽固又害羞的烨台孩子作比较。“你长大了,是个能上沙场的北戎好汉了。”她笑道,“以前你常去找靳岄玩儿,带着你的妹妹。可惜这样分开,不知你们何时还能再见。”

“我其实是高辛人。”贺兰砜说,“我和靳岄很快就能见面,等我把两位同伴带回血狼山,我便启程去大瑀找他。”

巴隆格尔登时惊诧:“什么?!”

白霓神色变了又变,忽然抓住贺兰砜的手。贺兰砜瞬间想起白霓当日救他的那一箭,如今握住自己手掌的力道也仍旧强劲得让人无法挣脱。“你若见到靳岄,请务必提醒他……”白霓眼中涌动着无数复杂而痛苦的情绪,“小心游君山。”

贺兰砜登时皱眉:“为何?”

“雷师之把我带到碧山城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常常夜间早睡,昏昏沉沉。随后才知,是雷师之在我饭食饮水中下了药,我吃完便会发困睡觉。”白霓说,“后来我勉强用针扎掌心,不至于立刻睡去。如此几回之后,我发现游君山来看过我。”

她虽不昏睡,但浑身没有力气,干脆装作沉睡不醒。游君山每次都从正门进入,毫无紧张之态,坐在她床边絮絮说些漫长的话,有时是对她,有时是对尚未出世的孩子。

而白霓生产当日,她因体力消耗和疼痛昏睡过去,夜间才迷迷糊糊有了点儿意识。随即她便听见房内有人说话。

游君山正抱着孩子轻唱封狐城里传唱最广的歌谣,声音很低很低。

“他多次进入我的房间,如入无人之境,还能在我房中吃茶喝水。”白霓盯着贺兰砜的眼睛,一字字道,“他与喜将军,不可能没有关系。”

此时军营中,脸带面具的喜将军正从数册书卷中抬起头。

一柄细剑忽然在他身后扎破帐子,直刺而入!

雷师之即便身在帐中,也必定穿着戎甲。他双手一按台面,纵身跃起,剑尖扎在背部硬甲上,无法刺入,铮地滑脱。

雷师之落地后立刻抓起佩剑,回身一挡,又是铮的一响,身后刺客果真闯入,举剑便刺。雷师之匆匆一眼,看出那是一位不过二十来岁年纪的青年,扮作金羌士兵。

“哪里来的小贼!”他朗声大笑,几下格挡,忽然抬腿将那青年踢了出去。不料青年反应极快,滚落地面时踹倒一旁的武器架子,刀枪剑纷纷落下,尖锐处正冲着雷师之而来。雷师之疾退两步,从腰间抽出长鞭奋力一卷,袭来的武器全被鞭子卷在一块儿,砸回那青年身上。

就在他反击成功的瞬间,头顶忽然又有风声袭来。

雷师之暗啐,但已经来不及躲避,有人从帐顶跳下,卡住他的脖子反手擒拿,将他控制住。

倒地的青年一下跳起,满脸喜色:“将军!成了!”

话音刚落,这营帐忽然裂开,毡布分作几幅落下。帐外灯火通明,一位身形与岑煅手中喜将军无异的男子站在灯火中,火光将他脸上纵横错布的伤疤映得清清楚楚。

岑煅心中一惊,立刻扯下手中男子脸上的面具,面具之下是一张没有伤疤的脸。

“你好啊,”真正的雷师之抚剑而立,狰狞的碎脸上笑意盈盈,“五皇子。”

第87章 邀约

喜将军把白霓留在自己身边,并非对她身边之人的行动毫无察觉。他已经知道白霓身边有阮不奇这样的人物,也清楚阮不奇身手了得,武功卓绝。喜将军查探不出阮不奇的底细,又怕惊动白霓,引白霓起疑,只命人注意阮不奇动向,并不跟紧。

而扎营在此,他早做好了预防大瑀西北军偷袭的准备。

因为他当年也是像岑煅这样身负使命,率领小队离开封狐,才最终留在金羌。

将岑煅与宁元成捆好,喜将军摒退众人,只留几个心腹。“就你们二人?”他问,“身为大瑀皇子,你行动未免太过鲁莽。你若有损,大瑀皇帝可不得气死?”

喜将军是大瑀人,这在西北军中并不是什么秘密。传说他出战必戴金面具,扮作天神威慑八方,后来才知金面具是为了掩饰他面上纵横的伤疤。岑煅今日看见雷师之脸上疤痕,纵使他见多识广,也仍然觉得恐怖。

“我在西北军中不过一个普通将领,该上阵上阵,该潜伏潜伏。”岑煅说,“倒是你,身为大瑀人,竟这样卖国求荣。你屠戮大瑀人、践踏大瑀土地时,可有半分愧疚?”

雷师之对这样的话已经毫无反应,他笑着冲岑煅点头:“你这样天真,可不是做君王的料。”

岑煅又道:“你擒了我,是想用我换金羌俘虏?”

雷师之摇头:“也不尽然。我是想看看,你被我扣在这里是否会有人来救你。”

岑煅微微一怔。此时一阵长风吹过军营上空,战旗猎猎,雷师之仰头看向晴朗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给你五天。五天内若有人来救,我便放了你。”他说,“那来救你的人,你可要一生善待他。”

岑煅听得满头雾水:“我当然会善待我的救命恩人。”

雷师之点头,忽然问起梁京灯会的事情来。“我已有几十年没回过梁京。”他说,“潘楼还在么?玉丰楼灯阁每年都会点燃么?”

岑煅闭嘴不言,雷师之抽了宁元成一鞭子,宁元成同样咬牙不说话。雷师之讨了个没趣,开始自言自语说些过去的事情。他和靳明照如何在北军相识,靳明照告假回家时如何带他去梁京开眼界,年轻的顺仪帝姬戴着纱帽和他们一块儿在燕子溪上划船,海棠花开了又谢,燕子去了又回。顺仪帝姬把一首《燕子三笑》唱得快乐婉转,如同天籁,靳明照回了北军也常常乱唱,雷师之听多了,也自然熟悉起那段旋律。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