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敲打酒碗,一边轻轻哼唱起来。歌声未消,忽听一阵异样风声。
雷师之甚至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枚黑箭击中他手中酒碗,酒碗破碎,箭势不消,径直扎入他手掌之中!
心腹们纷纷呼喝拔剑,一位用黑布蒙面的高挑人影落在面前,手上拎着一个人。
雷师之认不得那黑衣人,却认得她带进来的这一位:“高辛邪狼?”
贺兰砜与远桑闪到岑煅两人身边,远桑把大刀砸在地面上,沉重一响。
“得罪了,喜将军。”贺兰砜说,“这两位是我们的朋友,不能留在这儿。”
雷师之拔出那支黑箭,立刻有心腹上前为他包扎。他细细端详手中黑箭,发现箭杆上有精巧的镂空,与他见过的狼镝并不一样。
“这是云洲王即位后使用的新箭。”贺兰砜道,“是我才能用的狼镝。”
雷师之眉头一皱:“我记得你。你是贺兰金英的弟弟。贺兰金英诛杀哲翁,不是被云洲王杀了么?你现在……是为云洲王办事?”
贺兰砜面色丝毫不变:“正是。”
雷师之:“你们北戎人真是有趣,一个有弑父之仇,一个有杀兄之恨,居然还能当主仆?”
贺兰砜:“仇恨只会制造阻碍春天的雪山,宽容能让驰望原春草生生不息。”
雷师之不禁笑起来:“说得倒好听。是云洲王让你来救人?”
贺兰砜:“我只是奉天君之命,前来封狐城保护五皇子而已。北戎与大瑀盟约方定,两国交好,五皇子与天君在碧山城见过面,成了好朋友。五皇子不知我一直跟随,但我见五皇子被将军擒获,心里头害怕……”
他一番话半文不白,说得吃力,内容更是胡乱编造。远桑看着他,岑煅和宁元成也看着他。贺兰砜异常镇定,毫不动摇。
“云洲王这人也是有趣。”雷师之大笑,“他爹活着的时候,跟咱们金羌关系不错。怎么,他如今即位,又去投靠大瑀了?”
贺兰砜:“将军别这样诋毁我们的天君。天君是驰望原天神的神子,他怎么做事,当然有他的道理。”
远桑短叹一声,把大刀扛在肩上,懒得再看贺兰砜。
贺兰砜以为自己还要多费一番口舌,甚至是必须借助武力,但没想到雷师之居然起身挥手:“把人带走吧。”
贺兰砜二话不说,立刻挑开岑煅和宁元成身上绳子。
“五皇子,我不杀你,放你回去,因为如今金羌与大瑀停战,我不能掀起战锋。”雷师之回头说,“今夜一面,就当做你我二人相识。”
他想了想又说:“你冲锋深入虎穴,背后必定要有军队襄助。但你没有。我据此可以推测出,你在朝中势力很弱,夜袭我的军营更是仓促起意。为将者,行军一步,胸中需有后着万千。”
岑煅有些悻悻,但听得十分认真。
“你深入军营刺杀我,是最愚蠢的一着。我死了,金羌还有许多与我一样的将军可以代替我指挥打仗,愤怒的金羌人非常可怕,如今的西北军根本无法抵挡。你应该去烧粮仓,军粮一断,万事休矣。”他继续说下去,“既然是夜袭,只带一个人是不可行的。你至少要有四个同伴,一人随行,两人殿后,一人埋伏报信,他是你们最重要的眼睛。”
贺兰砜心头忽然一动,他想起岳莲楼从白霓那儿带回来的一桩久远故事:雷师之是因为潜入金羌军营烧粮,才会被金羌人抓住的。
“纵然如此你都可能会失败,何况现在这样莽撞?”雷师之最后道,“你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对你的救命恩人,你需用一生善待。”
四人在雷师之心腹的护送下离开军营,直走出很远一段,宁元成才大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能活命完全仰赖运气。两人向贺兰砜与远桑道谢。
“我和北戎天君没有任何关系。”贺兰砜说,“方才不过撒了个谎,能够给云洲王惹麻烦,我是很乐意的。”
巴隆格尔在勃兰湖附近等待众人。贺兰砜、远桑和巴隆格尔已经做好了回血狼山的准备,他们不会与岑煅两人同行。
贺兰砜告诉岑煅,当日雷师之被金羌人擒获后受尽折磨,是靳明照率队来救的他。但雷师之最后没有跟靳明照一起走,他选择了留在金羌,成为“喜将军”。
——那来救你的人,你可要一生善待他。雷师之如此叮嘱岑煅。
岑煅心中百味杂陈。贺兰砜心想,等到与靳岄相见,这也是必须要告诉他的事情。
众人在勃兰湖畔相互挥手告别,眼看贺兰砜奔马即将消失在茫茫沙尘之中,岑煅忽然策马狂奔,疾追而去:“贺兰砜!”
贺兰砜勒马回头。岑煅一把攥住他的缰绳:“你是高辛人,并非北戎人。既然如此,你是否有想过离开驰望原,到别的地方去闯一闯?”
贺兰砜:“你想说什么?”
“来封狐城,来我这里。”岑煅说,“加入西北军,建立你自己的功业。”
贺兰砜大为震动,久久说不出一句话。他并未立刻应承或拒绝。他已经有了自己的决定,他会回大瑀来寻找靳岄,会和他的月亮在一起,但之后呢?他没有想过,相见之后的世事仿佛藏在浓雾之中,他还未来得及拨开迷雾看清前路。
“只要带着你的马儿过来,”岑煅诚恳道,“我就会来迎接你。”
***
大瑀,仙门城。
暴涨的沈水已经淹没了整座城池,所有的平房都隐没于浑浊的黄水,两三层高的小楼还剩一个屋顶晾在外头。
章漠抵达仙门,大大不安。
举目所见,屋顶上稀稀落落地站着人,大雨已经停了,日头暴晒,上焦下涝,老者幼儿纷纷坐在屋顶,虚弱不堪。城内七宗八教之人与明夜堂找出船只甚至木桶、木板,一个个地把人接送到高处。
章漠循着记忆来到明夜堂分堂,分堂完全被淹没,只剩屋顶一座宝葫芦浮在水面。
他一时间也顾不得去寻找岳莲楼,只忙着救人。如此这般奔波一天,他一个个地问明夜堂的人是否见到岳莲楼。
人人都说见到了,可人人都说不出他在何处。岳莲楼负责转移城内百姓,游君山则与官府的人在山上接应,大水奔流而来时,岳莲楼死死拖住两张船,船上十余个人,他拖得手臂脱臼都不敢松手。等草草接上,他歇息片刻,又冲进水里捞人。
捞出来的有活人也有死人,死人不敢随便乱放,他又四处寻找稳妥处安置。
又过了一日,城内所有生还之人都上了山。入夜后原本繁华的仙门城漆黑一片,只有众人聚集的山上有灯火闪烁。章漠和游君山见过后,游君山也并不清楚岳莲楼的去处。
明夜堂的人都说岳莲楼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章漠一颗心却七上八下。